第25章 血色婚禮
第025章 血色婚禮
柳回笙返回警局的時候, 表彰大會已經結束了。
趙與和秦松被叫到刑偵二組去交流經驗,忠哥抱着枸杞保溫杯坐在窗邊看樹,小飛跟韓兵商量着晚上去哪聚餐, 陳豆豆跑去找教導員, 問大合照能不能明天補拍。
大合照,表彰大會的。
柳回笙缺席。本要單獨給她頒發的最佳新人獎回收到信封裏,标題名為“天才側寫師破獲連環縱火案”的報道也換成了“重案組破獲連環縱火案”。這起案子全組人都出了力, 但頭功當屬柳回笙,所有人都知道。
但,警隊不會縱容她這次缺席。
“如果我是企業的老板,你是員工, 我不會限制你。”副局長廖長健兩手交握着放在桌上, 一雙眼睛看着柳回笙, 像90年代的挂鐘, 深沉莊重,“因為,越是有能力的人,就越不能指望她太聽話。”
柳回笙站在三五米的地方,釘子一樣立着, 兩手交握着垂在身前,不知道怎麽接話, 索性就這樣站着。
廖長健接着說:
“但是警隊不同, 它跟軍隊一樣,有嚴格的紀律、莊嚴的原則、鋼鐵的秩序。警務人員擅離職守, 好比醫生缺席手術室, 飛行員離開駕駛艙,如果有緊急任務, 緊急案情,警隊要用人發現找不到人,還怎麽保護人民?”
因為這次事件,上面撤銷了柳回笙的最佳新人獎。廖長健的說教字句在理,柳回笙認錯受罰,無從狡辯。只是到後面,廖長健讓她出去,跟重案組拍一個合照,用作表彰封面。柳回笙卻如臨大敵,直言拒絕。
“副局,合照我就不去了,拍他們就好。”
“怎麽,還鬧脾氣了?”
“不是。”
“那是為什麽?”
“我覺得,重案組需要一些生面孔。這次行動,我也是靠着生面孔才混進筒子樓的。”
Advertisement
這話有些道理,廖長健心裏想着,可眼睛落到柳回笙臉上,毒辣的目光抓到一絲掩藏起來的心事。柳回笙拒絕合照,絕沒有表面說的那麽簡單。
“行。”
廖長健盯着她,沒有追問。大麥色的皮膚銅皮一樣堅固,藏着積累半生的思緒。可他卻覺着,這些零零總總全加起來,也不如柳回笙被他抓到的那一絲。
就像一只剛粘黏的石膏像,上上下下全是縫隙,卻無法透過縫隙,看裏面是什麽。可能是金元寶,也可能是蛇蟲鼠蟻。
從副局辦公室出來,被教導員拉到一邊,叮囑她,試用期還沒過,要好好遵守警隊的紀律。比起指責,她更怕的是紀律性成為柳回笙職業生涯的絆腳石。
“可能你出去是有很緊急的事情。但是,柳回笙,你是這一批新人裏最有能力的。我不希望你的紀律性,影響你的前途。”
可以年輕氣盛,但切忌心高氣傲。
這是柳回笙上的第一課。
只是,人生那麽長,不斷地上課、受教、反思。
恐懼,卻永遠都是恐懼,變不成勇敢。
^^^^^^^^^^^^^^^^^^^^^
失眠的感覺重新襲擊腦海。
窗簾嚴絲合縫,每一盞燈都打開,每一扇櫃門都敞着。床頭櫃立着一個電擊棒,一把水果刀。身體縮在床頭,抱着電腦看最近發布的行為心理學論文,等英文單詞一個一個印到心口又變成黑色的蝴蝶飛進血管裏,才終于點了右上角的X,點開下一篇文獻。
今晚是肯定睡不着的,也不敢睡。
起碼在收到肖申克監獄的調查消息之前。
嗡嗡!
手機的震動好比巨石落地,柳回笙吓得一震,身體僵在床頭,瞬間石化。試探着往前伸手,到半空停了一下,手指曲成枯樹枝的折線,屏幕熄滅,才又伸過去。
是微信。
隐私設置的關系,屏保界面只顯示有微信消息,看不到具體內容,也看不到誰發的。
呼......
心裏松了口氣。
還好是微信,非好友收不到消息。
如果是短信,那句“Hi, Angle”再次闖進眼球,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是趙與——
【我家的水管破了,能去你那借宿一晚麽?】
心裏某顆種子的種皮撥開,嫩芽鑽了一小截出來,纖細的拇指在屏幕上一滑,顫了一顫,在鍵盤點了兩下。
【好】
1分鐘後,趙與抱着被子和枕頭出現在門口。半長的頭發披在肩頭,發梢微曲向上翹,墨藍色睡衣松垮地罩在身上,褪了三分淩厲。
“打擾了。”她進來,反手關上防盜門,下了小鎖。
“沒事,你家水管怎麽樣?”
“把總閘關了,明天叫人來看看。”
“好。”
“嗯。”
“我另一個房間弄成了書房,沒有床。”
“那我睡沙發吧。”
“好。”
于是,趙與就把被子簡單地鋪到沙發上抻開,拍了兩下枕頭,躺了下去。
昨天兩人還因為一個意味不明的吻不歡而散,今天竟就睡到了同一個屋檐下。
柳回笙是寬慰的。
并非兩人的關系得到緩和或修複,而是,趙與的出現,讓她可以收起床頭櫃的電擊棒和水果刀。
趙與歷來話少,躺下就閉了眼睛,但她睡得慢,柳回笙知道。
客廳的吊燈關掉後,卧室的燈光斜斜地鋪過來,撒下一團邊界模糊的光,鋪展到沙發腿就停下,趙與整個人都舒舒服服地躺在舒适的黑暗裏。
柳回笙在淺淡的光線裏望向她,單薄的光線勾勒出濃厚的面孔,只脖頸的項鏈反射出一道銀白的弧線。
“他們都問我,下午出去幹什麽了。你怎麽不問?”
她說。
趙與的手橫在臉上,沒動,只說:
“我對這些沒興趣。我只知道明天還要上班,我要6點半起床,跑步跑到7點鐘回來,洗漱,洗澡,吃早飯,然後開車去上班,避開早高峰的路段,在8點鐘之前打卡。”
柳回笙愣了一愣,緊繃的神經倏地松解,心口的血液重新湧入循環。
是了。
6點半起床,7點鐘回家,洗澡,吃飯,8點鐘打卡。
不管從前多麽恐怖驚悚,往後還是要過下去,不是麽?
萬事朝前看。
柳回笙想着,将水果刀和電擊棒放回抽屜裏,關掉電腦,躺進被窩。
^^^^^^^^^^^^^^^^^^^^^
第二天,柳回笙跟趙與一起去跑步。明明一起出發,她少跑了兩個小區,還比趙與更晚回家。氣喘籲籲,體力不支,沖了個熱水澡才緩回來。
陳豆豆請假沒來上班,說是要去參加婚禮,中午食堂的飯桌便清冷了不少。
“平時覺得豆子挺鬧騰的,這人不在吧,還空落落的。”秦松感嘆。
“嗐,我說也是,總覺得少點什麽。”
“哼,你們現在知道豆豆的好了吧?小姑娘挺可愛的,你還老是欺負人家。”
“哪有?我那叫打是親罵是愛好不好?我可跟你說啊,豆豆可是我們組的團寵,誰要是敢把她惹哭了,看我不削他!”
“聽說是遠房親戚,其實豆豆可以不用去的吧?”
“本來是的,但好像說新郎家比較有地位,所以她媽讓她必須去。”
正說着,柳回笙的電話響了。不是別人,正是遠在十幾公裏外的陳豆豆。
柳回笙将食指豎在唇前,示意大家噤聲,然後點開接聽鍵。
“喂,豆豆,怎麽了?”
對面的聲音很小,沒辦法從手機聽筒裏傳出來,2秒後,柳回笙抓緊了手裏的筷子,神情緊張,追問:
“怎麽哭了?發生什麽事了?”
對面,陳豆豆哽咽着啜泣:
“笙姐,死人了......”
啜泣的聲音從手機傳進耳膜,柳回笙的眼珠一頓,看向趙與。眼神一個對視,趙與發覺事情的嚴重性,擡手,示意把手機給她。
“小陳,怎麽回事?”點開免提,她直截了當問。
陳豆豆的聲音怕得發抖:“趙隊,婚禮死人了,新郎死了......”
“現場什麽情況?”
“就,就很亂,特別亂,新娘暈過去了。”
“屍體呢?”
“我,我沒敢細看。他們說,是跪在地上死的,滿屋子都是血,我,我害怕。”
“陳豆豆。”聲音嚴厲起來,“你是一名人名警察,一名刑警,你的責任是發生命案的時候保護現場,檢查屍體情況和周圍環境,排查兇手。而不是打電話,跟我說你不知道該怎麽辦。”
免提的通話下,一桌人聽見陳豆豆的嗚咽聲更加大了。
“對,對不起趙隊......”
忠哥幫忙打圓場:
“那個,豆子第一次碰到這種場面,害怕是正常的。豆子,你先別慌,我們馬上過來。”
趙與換了口呼吸,暫且按下對陳豆豆的指責,吩咐說:
“你先照我說的做:亮明警察身份,把酒店的安保叫過來,把案發現場的人都請出去,不要破壞現場。然後把門關上不要讓任何人進去,等我們過來。”
^^^^^^^^^^^^^^^^^^^^^
郭崇安,男,33歲,長森房産有限公司總經理。死亡時間不超過2小時。
趙與率人趕到時,現場保護得不錯。
房間只有死者一人,門一推開就可以看到。郭崇安身穿白色燕尾服背對大門,身體蜷縮一團,跪着立在對門的牆根,雙膝呈銳角分開,兩手垂地,頭抵牆面,呈一個忏悔的姿勢。
致命傷是後背瞄準心髒的匕首。
刀沒有拔出來,就着插入的角度,刀刃插進身體裏,刀把立在肩胛骨的位置。身前的牆壁飛濺了半面牆的血。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
平平一看,趙與就下了結論。
小飛瞪圓眼睛:“趙隊,這怎麽看出來的?”
趙與解釋:“現場的擺設很整潔,沒有掙紮的痕跡。心髒中刀,不拔刀的話血跡不會噴射狀噴出。但他身上又只有這一處致命傷,說明兇手從背後刺中他之後,把刀拔出來一小段,加快死者死亡時間,這個舉動導致血液從前胸的傷口噴出,在牆壁上留下這些血跡。這麽缜密,不是臨時作案。”
小飛贊嘆:“原來是這樣。”說着戳了一下陳豆豆的胳膊,“看,神探就是神探啊,果然不一樣。”
陳豆豆只敢盯地板:“嗯,對。”
柳回笙穿好鞋套,往前走了兩步,在死者身側蹲下。側面的角度可以看到死者的面部表情——嘴巴張開,眼睛緊閉,十分痛苦。鼻孔下方有一道短短的鼻血,面部因失血過多呈現慘白的土色。領帶規規矩矩躺在領口,西裝一絲不茍地扣着,雪白的面料除了血跡之外沒有任何污垢。
順着死者面朝的方向,柳回笙看向香槟色牆磚,堅硬的磚面看似平整,沒有異常。垂眼觀察死者垂在地上的兩只手,右手無根手指的蜷縮程度明顯更強。
打開手機的手電筒,貼近牆磚,通過強光反射觀察磚面的痕跡。沿着右手的位置從下往上緩慢移動,移到離地面1米5往上的位置,出現了劃痕——準确來說,是皮膚油脂和指甲一起留下的錯亂的抓撓痕跡。
趙與上前:“有痕跡?”
“嗯。”柳回笙收回手機。
“你看出什麽了?”
柳回笙抿唇,目測了一下死者身後的空間,是一段空曠的沒有桌椅沙發和裝飾物的路段。眼前浮現案發當時的畫面:
“兇手是死者認識的人。他趁死者走到牆邊,從背後襲擊。死者掙紮過,但被用力摁到牆上。心髒中刀,刀沒有拔出來的時候,人可以掙紮一段時間。但兇手想速戰速決,又不想過多的血濺到自己身上,就用毛巾捂住背後中刀的位置,把匕首抽出來一截,導致血液從胸前的傷口噴濺,濺到牆上。這樣一來,死者很快喪失掙紮的能力,并在斷氣之後,跪到地上。”
“嗯,跟我想的差不多。”
順着她的描述,趙與從死者身後的地毯一路看向門口,光潔的地板看似可以留下很多腳印的蛛絲馬跡。
“但是取證難度很大。這房間是新郎休息室,路線右側還是沙發和桌子,從一大早接親到兇案發生,中間很多人經過,或走動,或去沙發休息,或吃桌子上的點心,都可能留下痕跡。”
柳回笙贊同這個說法:“不僅如此。兇手的計劃很缜密,這把兇器上一定沒有留下指紋,就算找到那張毛巾,也很難提取到指紋或者DNA。”
話音剛落,韓兵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趙隊,花園的垃圾桶有發現。”
一塊帶血的毛巾,一張已經幹涸的帶血的濕巾。
血跡樣本經鑒定跟死者郭崇安的DNA完全吻合。但,正如柳回笙所說,毛巾和濕巾上沒檢測到除了死者以外任何人的DNA。
“小陳,去把酒店監控調出來,尤其案發房間門口的。”
“忠哥,老秦,查一下死者的社會關系,看看有沒有跟誰結怨。”
“韓兵,小宇,對接鑒證部門的同事,整理現場的證據。”
“小飛,對接法醫,确定死者的死因和死亡時間。”
各就各位,只剩趙與和柳回笙。看向那雙洞若觀火的眸子,趙與背靠走廊的橫欄,手肘搭上去,問:
“側寫出來了麽?”
柳回笙面朝橫欄趴着,從5樓看到下方的還沒變黃的銀杏,緩慢道:
“男,年齡25-40之間,身高170到185。中等身形,心思缜密,有穩定收入,外表看起來可能是個好好先生。”
趙與點了下頭,表示認同:
“能夠在婚禮上殺人,神不知鬼不覺,一定是事先計劃好的。做到這種程度的人一定不簡單,等下給死者的親屬做筆錄,留神一點。”
腰離開圍牆,卻見柳回笙憂心忡忡,便問:“怎麽了?”
柳回笙望着從銀杏樹葉漏下去的那一道光,陰影籠罩的地面,偏只那一塊光斑。
“審判式謀殺。”她說出一個術語。
“什麽?”
“是指兇手通過審判的方式殺死死者。審理他生前犯下的罪過,然後給予死亡的判決。這種兇手在行兇時不會有罪疚感,反而認為自己在替天行道。”
“你怎麽看出來這是審判式謀殺?就因為郭崇安跪在地上?”
“兇手在案發現場留了一會兒。”
“你怎麽知道?”
“正常來講,刺中心髒是必死的。而一個人脫力倒下,一定是往地上癱倒,沒力氣跪着。兇手把死者殺死之後,并沒有逃離現場,反而花了一點時間,把死者固定成雙膝跪地的姿勢。這個姿勢,就是要讓他忏悔自己的罪過。”
趙與回憶了一下現場的情況。的确,郭崇安下跪的姿勢過于穩固。
扭頭問:
“你的意思是,兇手把他殺死,歸根結底是為了讓他贖罪?”
“嗯。”
柳回笙收回目光,扯下松散的皮繩重新綁緊,轉身,看向玻璃門內或哭或悲的死者親屬,以及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酒店經理。
“婚禮會錄制視頻吧?”
既然是來參加婚禮的人,那麽,鏡頭一定捕捉到了兇手。是真心祝福,還是仇恨交加,從表情就能看出來。
^^^^^^^^^^^^^^^^^^^^^
4樓裏間的會議室,投影儀正在播放當天婚禮拍攝的視頻。
從清晨接親到伴郎鬧門,再到伴娘的小游戲,再到酒店,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郭先生,今天是您的好日子,跟我們分享一下現在心情怎麽樣呢?”工作人員通過畫外音的方式詢問郭崇安。
彼時郭崇安剛做完妝發,正準備出發去接新娘方卿。眉目端正的長相穿上潔白的燕尾服,舉手投足之間透着一股儒雅。面對鏡頭,他是微笑的,嘴角向上揚起,眼睑周圍肌肉放松,沒有絲毫笑紋。
“我很開心,這一天等了很久。以後她就不是方小姐,而是郭太太了。”
柳回笙的目光平靜,評價道:
“成功人士麽,喜怒不言于表。”
即便結婚,笑容也是禮貌性的微笑,眼睛周圍沒有笑紋,肌肉沒有收縮。
放在平時,她會仔仔細細将每個人的表情研究透徹。但現在沒有那麽多時間。
“客人什麽時候入場的?”她問負責攝影的工作人員。
“最早的一批好像是......快10點的時候。”
“幫我調到那裏。”
“好的。”
郭崇安算是經濟蕭條的蓊城不可多得的成功人士,前來赴宴的,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有的甚至時常出現在財經報紙上。
畫面中,機關單位的老領導帶着夫人跟郭崇安的父母握手;伴郎們起哄讓伴娘唱歌;酒保端着滿滿一盤的紅酒穿梭在人群中;因婚禮重新碰頭的老朋友聊着闊別多年的八卦。
看似其樂融融。
但,不是沒有破綻。
“停一下。”柳回笙眼睛一虛,“鼠标給我。”
工作人員把鼠标遞給她,看向一旁的趙與,趙與沖他點頭:“你先出去吧。”
“噢,好。”
投影在白色牆壁的畫面裏,柳回笙往回退了28秒,重新暫停,将畫面放大,再放大,直到右上角的男人的面孔占據整個屏幕。
男人30歲左右,寸頭,黑色西裝,跟七八個賓客一起站在噴泉池邊。當時噴泉正在彩排典禮的儀式,按照設計師的設計,噴泉将輪番拼寫出新郎新娘的英文名,最後呈現“百年好合”的字樣。
“噴泉的設計很好,所以大家都在笑,他除外。”柳回笙的手指在桌面一下一下敲打着。
趙與定睛一看,想起柳回笙之前科普過的笑容分類,推測道:
“這是你之前說過的——獰笑?”
柳回笙點頭:“沒錯。眼部肌肉用力,眉頭下插,盡管嘴巴用力在笑,但嘴唇用力抿起,面部肌肉緊繃——這是一個很危險的表情。”
“代表生氣?”
“不。”柳回笙糾正,“代表仇恨。他人在哪?”
“二樓休息室。封鎖了現場,人還沒走。”
說完,兩人順水推舟謀生了一個相同的念頭,目光對視,颔首,折身出門。
^^^^^^^^^^^^^^^^^^^^^
“我要說幾遍啊?”
趙與跟柳回笙下樓時,那個名叫湯斌的男人正跟酒店經理大吵:
“我很忙的,你們還要把我們關到什麽時候?小心我起訴你們非法囚禁信不信!”
經理急得不行:“先生,您這,今天剛出了事,警察他們說了短時間不要讓任何人離開,我們也很難做。您要實在有事,要不跟警方他們解釋一下?”
“我解釋個屁!告訴你啊,給我讓開,我等下要回公司,不然我報警你信不信?”
趙與闊步走近,高聲道:
“正好,我就是警察。”
單手掏出證件,亮到湯斌跟前,目光淩厲:
“命案剛發生不久,今天來赴宴的所有人都有嫌疑。這位先生,請你配合調查。”
“少拿警察來壓我,我也懂法的!”湯斌的情緒激烈起來,“查兇手是你們警察的事,我沒殺人,趕緊讓我走!”
趙與的眼睛一眯:“走可以,我讓手下給你搜身,确認你沒嫌疑就可以放你走。”
“憑什麽搜身?”
“因為你行蹤可疑。”
“哪裏可疑了!我告訴你啊,我是納稅人,我有權利投訴你!不讓我走是吧?我打電話找你上級!”
說完扭頭就走,拿出電話像要撥給誰,卻因掌心多汗沒能解鎖。
趙與快步上前,扣住他的肩膀:“先生,請你配合調查。”
誰知湯斌卻突然發狂,反手搡開趙與的手,拔腿就朝外面跑去。
噔!
緊繃的弦斷開,纖細的線繩拉扯出閃電的形狀,将空氣劈開裂縫。
“站住!”
趙與擡腳追去,豹子般閃上去,外套在空氣中穿梭出呼啦的聲響。
咚咚咚......
湯斌沖出二樓走廊,順着樓梯一步三梯往下跨。他幾乎不要命,腳跟沒站穩就跨出下一梯,速度極快。
趙與在樓梯口停了一下,躍過樓梯扶手縱身就從二樓徑直跳了下去。
砰!
雙腳落地,雙膝分開彎曲緩沖重力,右手前撐,身體呈匍匐狀落地。
幾乎同一時間,湯斌也順着樓梯跑到一樓,扭頭看到從天而降的趙與,臉色吓得慘白,撒腿就朝大廳正門沖去。
“站住!”
趙與迅速起身,在大廳旋轉門邊追了上去,從後方揪住湯斌的衣領。
“啊!”
湯斌慘叫,轉身推開趙與,順手抄起大門右側支架上的花瓶,用力砸向趙與的面門。
砰——
趙與擡手隔擋,花瓶在打橫的小臂炸裂,碎片四濺,盛裝的液體爆炸般震開。
湯斌俨然瘋魔,握着破碎的斷面尖銳的花瓶口,拿刀一樣再次朝趙與劈去。
嗖!嗖!
尖銳的裂口将空氣撕開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氣流穿梭的聲音銳利得幾乎劃破耳膜。趙與利落地避開兩次揮砍,摸到湯斌出手的習慣,在第三次,裂口對準心髒的時候往右側一閃,瓶口将将擦過肩膀,劃破外套衣袖的布料。電光火石之間,她看準瓶口的位置,擒住湯斌的手腕,擡起的瞬間飛速轉身,閃到身後,将其右手反擰到背後,用力在小臂的穴位狠狠一掐。
“啊——痛痛痛!”
湯斌吃痛撒手,瓶口應聲落地。緊接着膝蓋窩被一腳踢中,癱跪下去,左手撐地想要掙紮,後背卻被趙與狠狠踩上,整個身體如沙袋一樣面朝下倒地。
“趙與!”
“趙隊!”
“老大你沒事吧!”
重案組其餘人飛速趕到,秦松跟忠哥聯手将其铐了起來。
忠哥勃然大怒:“還敢襲警,膽兒挺大啊!”
秦松飛快搜身,從他西裝褲右邊的兜裏掏出一把手掌長的短刀,厲聲質問:
“攜帶管制刀具,不配合命案調查,還襲警!說,郭崇安是不是你殺的!”
^^^^^^^^^^^^^^^^^^^^^
湯斌被帶上警車,由秦松和忠哥兩人聯手押回警局。陳豆豆跟小飛等人留在酒店,對接案發現場的鑒證同事和酒店監控等證據。
柳回笙擅長審訊,便跟趙與同一輛車回警局。
車窗緩慢上爬,封頂的那一刻像是半空踩下一只腳,一切喧嚣都碾到腳底,瞬間寂靜。
空調的風聲從橫格出風口吹出,絲絲縷縷地在柔軟的烏發撥動琴弦。趙與坐在駕駛座,打開側面收納箱的蓋子,輕車熟路地拿出碘伏,照着手背的傷口紮實噴了三下,扣上蓋子,放回去。
關蓋子的時候被一只勁瘦的手攔住。
“幹什麽?”趙與問。
柳回笙沒搭理她,嬌軟的手一伸,從收納箱裏取出那袋酒精棉球。撕開其中一枚,取出棉球,探向趙與血跡幹涸的臉——剛才花瓶破裂,一枚碎片劃破了她的右頰。
“破了這麽長一道口子,不知道疼麽?”
她埋怨着問。
恬靜的面容倏地湊近,記憶飄回從前。
那時,趙與跟人打架又怕柳回笙生氣,就拖着一直沒說。直到晚上柳回笙下課,買了消毒和包紮的東西堵到她宿舍門口,命令她把袖子撩起來,用酒精棉球一點一點處理她的擦傷。
“這麽大一片,不知道疼麽?”
當時,柳回笙也這麽問她。
“你親一下,就不疼了。”向來唯命是從的趙與在那天犯了大不敬之罪,卻沒有打入死牢。
反而,唇邊落了一個輕柔的細吻,羽毛一樣,如夢似幻,刻進她的人生。
記憶回閃,趙與不知哪來的沖動,滕然抓住柳回笙幫她消毒的手,纖細的腕骨在掌心不盈一握,想要用力,又怕将人抓疼,想要放輕,又怕眼前的人泡沫一樣消失,如同八年前的銀杏樹下。
下午四點的陽光很奇妙,沒有正午那樣熱烈,也不似夕陽那樣濃郁,介于熱情與風情之間,倒有幾分不高不低的半吊子既視感。
進一步,多了。
退一步,少了。
這把長短伸縮的尺子擱在趙與和柳回笙之間,如何也拿捏不到準确的度量。
車廂陷入寂靜,一個主駕,一個副駕,面對面凝視着,趙與卻先落敗着避開了眼神。
抓着的手松開,拇指在腕骨摩擦的觸感刺激着神經,似有螞蟻爬過,用力在食指撚了兩下,薄汗才終于驅逐沖動。
扣上收納箱,啓動車子,挂擋。
副駕,柳回笙也撤回了上半身,半癱在座椅上,抿了抿唇,說道:
“有時候,身體比思想誠實。”
趙與恢複了油鹽不進的狀态,只說:“高等動物的思想應該淩駕于身體之上。”
柳回笙啞然,頓了頓,說:“人是這個世界上最低等的生物。自以為高明,卻往往做着最愚蠢的事情。”
“你如果說的是那天晚上,是挺蠢的。”
“呵......”
柳回笙發出喑啞的笑聲,趙與,你就一定要這麽說話麽?懲罰我當年不告而別,懲罰我毀掉銀杏樹下的承諾,懲罰我遍體鱗傷歸來仍舊愛你。
可是你知道麽?再次回到蓊城,站到你面前,告訴你我還愛你,已經花光我所有的勇氣。
“你說得對。”
千言萬語,最後說出口的卻是這句。
汽車疾馳而去,消散的尾氣與低空的雲朵融為一體,在人心種下向死而生的嫩芽。
2小時後,柳回笙走出審訊室,在監視器前回放審訊錄制的過程。
踏進警局,人人都全神貫注破案,關于私情的一切都暫且收進潘多拉魔盒。
趙與坐在監視器前,旁邊空着一張椅子,是特地給擅長分析審訊的柳回笙留的。
“笙姐笙姐,怎麽樣?我看他後面都崩潰了,人是他殺的吧?”陳豆豆等一行人立馬湊了過來。
“就是,他自己也承認了,帶那把刀進去就是為了殺郭崇安的。”
“而且他還敢打趙隊,高低得給他點顏色看看。”
柳回笙在監視器前坐下,道出結論:
“人不是他殺的。”
“啊?”
“怎麽會?”
“但他自己都承認了啊。”
柳回笙把視頻調到39分18秒的位置暫停,解釋說:
“他只承認,他想殺郭崇安。但真正殺死郭崇安的那把刀,不是他的,別忘了,他的刀是從身上搜出來的。殺人的那把刀還插在郭崇安身體裏。”
陳豆豆感慨:“啊......那真的不是他啊?有沒有可能,他有兩把刀啊?”
柳回笙把暫停的畫面放大:
“這裏,我故意跟他說,我們在案發現場發現了他的指紋,他很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喊,這不可能。常理來說,人在說謊的時候,會盡量減小動作幅度。接着,我又說,我們落實證據之後,會起訴他謀殺。這個時候——”
點擊播放鍵,畫面中的湯斌一把抓住秦松的手,迫切大喊:
“警官!我沒殺人啊!你相信我!”
嗒!
重新暫停。
“這裏,他甚至抓着副隊的手。這說明,他很想抓住我們這根救命稻草。而如果他在說謊,身體應該是戒備狀态。手、腳,都會向身體收攏,不可能跟別人尤其是陌生人産生身體接觸。他有這個動作,說明,他沒有說謊。”
一番分析下來,排除了湯斌謀殺的可能。至于謀殺未遂,這項罪名後續當移交給檢察院審理。當務之急,是他們抓到的婚禮現場嫌疑最大的人,不是兇手。
秦松把筆扔到桌上,“媽的,搞半天,白忙活一場。趙隊,現在怎麽辦?”
趙與抿了口咖啡,當機立斷:
“按照之前的分工,把案子重新整理一下。20分鐘後開會,梳理郭崇安的社會關系、感情關系、財務情況和現場證據。”
所有人起立:“好!”
20分鐘後,重案組會議室。
秦松把到手的信息全部彙總:
“郭崇安,男,33歲,長森房産有限公司總經理。公司市值約8千萬。家裏有父母和弟弟,父母以前經營房地産生意,現在已經退休。
弟弟郭崇良,30歲,喜力軟件設計有限公司總經理。公司市值約5千萬。據說當時郭崇良創業的時候,死者還給了他3百萬,幫助他創業,兄弟感情不錯。
未婚妻方卿,29歲,作家,出版過4本旅游散文和2套小說。出身書香世家,社會關系簡單。
初步調查,死者沒有負債、放高利貸等行為,長森房産是一家老牌企業,非常注重口碑,未有資料顯示死者在生意場上與人結怨。
案發前,死者郭崇安稱身體不适,回新郎休息室休息。一個多小時後,到了典禮準備的時間,酒店經理去叫他,發現人已經死了。”
趙與問:“具體時間呢?”
陳豆豆負責查監控,把坐滿時間節點的筆記掏出來,回答說:
“監控顯示,死者離開大廳是9點52分。經理開門發現死者遇害,當時是11點14分。也就是說,在9點52到11點14,死者是這段時間遇害的。”
“監控有沒有拍到人進出案發現場?”
“沒有。休息室門口和外面的走廊都沒有監控。所以,還不清楚都有誰進去過。或者,死者中間出來過,也有可能。”
小飛腦子一動,問:“那會不會,休息室不是第一案發現場?人是外面殺了之後搬進去的。”
話音一落,趙與跟柳回笙脫口而出:
“那裏就是第一案發現場。”
“那裏就是第一案發現場。”
驚人的默契在地板落下金鑼,咣啷一聲,所有人閉嘴。
趙與擰了下脖子,後槽牙咬緊,腮幫可見一條一條的筋。柳回笙不自然地眨了兩下眼睛,憑着強大的社交能力轉移話題。
“既然暫時沒有線索,我分享一下我的側寫結果——男,年齡25-40之間,身高170到185。中等身形,心思缜密,有穩定收入,外表看起來可能是個好好先生。”
忠哥面露難色:“這個範圍就有點大了。”
柳回笙颔首表示同意:“這個案子跟上個縱火案不一樣。上次的兇手有報複型人格,外表跟普通人差別很大。這次的兇手,是一個混在人群中,甚至可以坦然參加婚禮的人。還有一點。”
“什麽?”
“兇手跟死者,或者新娘,可能有情感糾紛。”
在婚禮當天行兇,讓死者下跪忏悔,背後勢必藏着極深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