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師姐(一)

第044章 師姐(一)

趙與蹿上去奪刀, 抓着柳回笙的手腕,确認腕部的皮膚沒有傷痕,才紮實地松一口氣。随後, 是無窮無盡的後怕。

“你幹什麽!”

柳回笙被她吼得一愣, 似乎才從沉淪的催眠中蘇醒過來,遲鈍地看向趙與,眼神無辜。

“怎麽了?”

接到那雙濕漉漉的眼睛, 趙與什麽情緒也沒了,深吸一口氣,讓氣體在肺髒穿梭一個來回,音線緩了下來:

“我剛看你拿刀, 以為你要......所以, 就慌了一下, 沒吓到你吧?”

柳回笙勾唇, 笑意未及眼底,卻在好看的臉上開出一朵花:

“你以為我想自殺?”

“就......嗯。”

“我沒那麽傻。害我的人還在猖狂,我怎麽可能自己先投降?”

“那你剛剛,幹什麽?”

趙與松手,柳回笙轉了轉略微死血的手腕, 眼睛看向一旁,思索着說:

“我想體會一下, 他們是什麽感覺。”

“他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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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回笙抿了一下嘴唇, 猶豫要不要說,但想着面前的人是趙與, 似乎沒什麽好隐瞞的。于是搭在廚房的窗口, 頭探出去,感受頂樓的景色和風聲。

“1978年, 美國,理查德吸血鬼殺手案。兇手殺害被害人之後,會吃他的肉,把血裝進奶瓶裏喝下。1982年,香港,雨夜屠夫案。兇手在雨夜殺害受害人,将其□□官解剖出來制成标本,然後肢解屍體,警方只能找到支離的手或者頭。1996年,南大碎屍案。兇手把被害人肢解成兩千多塊,裝進包裏,抛屍到南大附近的角落。2003年,韓國,柳永哲案。兇手最開始用錘子殺人,後來開始用鋸子肢解屍體,還會挖出內髒吃下去。20——”

她如電腦一樣機械地報出轟動全球的殺人案,說到第5起,趙與聽不下去了,打斷她:

“這些跟你沒關系。”

柳回笙像是被抽了一棍,清瘦的身子微微拱起,眼神落寞:

“怎麽沒關系?一個好的側寫師,必須精讀犯罪心理學,弄清楚他們在想什麽,才能清楚他們為什麽那麽做。然後,看到類似的犯罪現場,你才能側寫出兇手的畫像......剛去美國的時候,英語還不大好,老師的語速稍微快一點,就什麽也聽不懂。只能看PPT,犯罪現場的照片,受害人的死狀,兇手的兇器,就像車間流水線那樣沖進眼睛裏。”

說着,身上漫上涼意,抱住胳膊,接着說:

“每天晚上都會做夢,夢到衣櫃裏有人,門後面有人。一直想,他們為什麽會殺人?尤其連環殺手,為什麽會上瘾?刀子捅進身體裏的時候,真的會産生快感麽?趙與,你想過這個問題麽?”

趙與沒有說話,眉間擰緊,眉骨下眼神凝重,似遙遙望着起火點的幽深的山洞。

“所以,你想劃傷自己?”

柳回笙默認,眼簾垂着,盯着窗框上的一塊油漆遺留的黑點。沉默好一會兒,喃喃說:

“就是,想體會一下,在光滑的皮膚上面留下刀口,到底是什麽感覺。”

趙與轉身,将剛奪下來的那把小刀重新塞到柳回笙手裏。

“嗯?”

手裏突然傳來冰涼,柳回笙愕然,低頭看了眼,看向趙與,只見她已經将袖子撸到手肘,露出膚色健康的小臂。

“做什麽?”柳回笙問。

趙與往前一步,178的身高罩下無形的影子,将她圈在自己和窗戶之間。

“劃我。”她說。

“什麽意思?”柳回笙問。

“不是想感受刀子劃破皮膚是什麽感覺麽?劃自己只有痛感,是受害人的視角。劃別人,才是殺人犯的視角。你想體會他們的感覺,就劃我。”

趙與的聲音比一般的女生低幾分,跟紀錄片裏的旁白很像,讓人不由自主地沉迷,很适合講故事。

呼吸的能力被剝奪,後頸爬上一只手,操縱無形的絲線,掌控傀儡的頭腦四肢。握刀的手抽搐了一下,緩緩擡起。袖子撩起的手臂皮膚光滑,青色血管隐約可見,交叉縱橫,編織成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向她招手,誘她墜入深淵。

刀尖瞄準腕部內側最細嫩的部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于,貼到了皮膚。

噹——

刀刃掉落,刀尖在地板砸下又彈起,碰撞出尖銳的金屬聲,掙紮幾番過後,在密集的碰撞聲中躺平——

在劃破皮膚的前一秒,柳回笙松了口。

“嗚......”

喉嚨豁開,柳回笙張大嘴用力呼吸,痛苦地蜷縮在一起,喉嚨底發出幼貓求助的嗚咽。

趙與用力抱住她:

“很好,阿笙,你做得很好。”

收緊手臂,抓着她瑟縮的肩膀,将腦袋按到胸口,低沉的聲音通過胸口的骨傳導傳進耳膜。

“你下不去手。因為劃傷別人,你會痛苦,會愧疚,你跟他們不一樣。所以,不必為了去感受他們的感受,讓自己變成他們。”

人性不是非黑即白,大多時候,它處于黑與白之間的灰色地帶,可能往高處走,也可能往低處流。沉淪還是升華,有時候旁邊需要有個人陪着。

垂下的手回歸一點力氣,吃力抱住趙與的腰,交扣在背後,悶在她胸前,哽咽着問:

“我們當初為什麽分手?”

趙與愣了一愣,回答說:“忘記了。”

柳回笙苦笑:“我也忘了。”

“那就不想了。”

“嗯。”

“明天,我帶你去見個人。”

“誰?”

“我師傅。”

“怎麽,跟她炫耀你有一個多漂亮的下屬麽?”

趙與沒有否定:“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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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與的師傅叫歐陽鏡,鏡子的鏡,心理學專家。

當初,蓊城接連發生刑事案件,局長猶豫要不要引入兩位側寫師協助破案。還是去拜訪了歐陽鏡,才徹底決定。

這也是為什麽當初趙與在警局碰到柳回笙,說“我不需要顧問”時,教導員會說“是歐陽老師的意思”。

歐陽鏡是一位氣質上佳的中年女性,短發、清瘦,坐着輪椅。如果不是看到她二十多歲的女兒,柳回笙會以為她只有三十幾歲。

聊天的內容很平淡,像一瓶墨水,手摸上去沒什麽觸感,卻能從頭到腳将透明人染成黑色。

趙與在客廳等她,來時帶的禮物交換到一套歐陽鏡親手做的紫砂茶具,某人喜不自勝。

“跟師傅聊了些什麽?”

回去的車上,趙與罕見地開啓話題。

柳回笙的神情輕松了許多,眉間緊蹙的陰霾終于消散,望着窗外路邊掠過的小黃花,坦然道:

“忘了。”

“剛說完就忘了?”

“嗯。越是跟高手聊天,忘得就越快。張無忌跟張三豐學太極的時候,他師公剛講完他就忘了,結果把六大門派打得落花流水。”

趙與的眼睛浮起笑意,雖眼周肌肉沒有變動,嘴角也沒有上揚,整張臉上的肌理沒有收縮舒張,但看着那雙深邃的眼睛,就知道她高興。

“笑什麽?”柳回笙問。

“我笑了麽?”趙與不承認。

“你忘了我什麽專業的?”

“我是肌肉收縮了,還是嘴角上揚了?”

“都沒有,但你就是在笑。”

趙與聳了下肩膀,油門踩重了幾分,路邊的風暢快地湧進車窗,揚起柳回笙的長發。

好看的眸子眯起,感慨着說:

“跟你師傅聊完,有種又輕松又沉重的感覺。”

趙與不否定這個說法:“她退休前,是一名非常優秀的刑警,現在在一家私立醫院兼職做心理醫生。輕松是因為她經驗豐富,視野開闊。沉重,可能看到她坐輪椅,你心裏不好受吧。”

柳回笙勾唇:“嗯。”

将腦袋往外探了一探,感受風迎面吹來的清爽,喃喃說:

“風真好啊,自由自在,沒有形狀,沒有限制。”

說着,多幾分落寞:

“人人都想成為風,但最後,都是灰塵。風往哪邊吹,我們就往哪邊飛。”

趙與沉思片刻,說:

“做灰塵也挺好。沒有風的時候,自己安靜待着,有風的時候,乘風而起,扶搖萬裏。”

車子順着狹窄的雙通道柏油馬路往前開,彙入四通道大路,從石碓到山脈,從溝渠到大川,總有一些路,越走越廣,越走越寬。

“笙姐,有個美女姐姐來警局找你。”快到家的時候,陳豆豆打來電話。

“嗯?誰?”柳回笙問。

“沒問。她,她太漂亮了,我沒好意思跟她說話。”

“漂亮......”

柳回笙琢磨了一下,腦中出現一張臉,便問:

“她左手食指是不是戴了一枚花戒?”

陳豆豆點頭如搗蒜:“對對對!笙姐,你怎麽知道!”

柳回笙笑了:“那麻煩你幫她倒杯水,我馬上過來。”

挂斷電話,柳回笙對趙與說:“你把我放前面路邊就行,我去趟警局。”

“去警局幹什麽?”趙與沒停,剛剛那句“漂亮”略微有點刺耳。

“我朋友來找我。”

“我送你去。”

“不用了,你不是說想今天早點回去休息麽?”

趙與隐隐咬着腮幫,心裏莫名其妙湧出一股酸澀的危機感,踩重油門在路口掉頭。

很多話想問。

為什麽朋友會來警局找你?

你還有多少個“漂亮”的朋友?

你對她為什麽那麽了解,連哪根手指戴戒指都知道?

一番話在喉嚨口百轉千回轉了兩圈,最終凝聚成兩個字:

“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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