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班主任(一)
第050章 班主任(一)
“你知道, 李平跟杜建華,是怎麽死的麽?”
紋身店二樓一間房間內,氣壓驟降, 耳膜脹痛。
狹小的空間壓縮呼吸的空氣, 正方形窗口只有頭顱大小,光線通過窗口傾瀉而入,似投影儀般在對面的牆壁落下圓形光圈, 放映着電影的開幕。
在明耀的光線中,柳回笙側對窗口,坐在手工編織藤椅上,在牆壁的光圈落下清晰的側臉, 花瓣般的嘴唇慢吞吞地張開, 在蠱惑的音色中播放這部丈量生死的電影。
“我們把屍體撈上來的時候, 屍體已經被河裏的魚蝦啃得不成樣子了。身上綁着一塊石頭, 眼睛被一條黑色的布蒙着,兩只手被綁在背後。杜建華稍微好點,他掙開了繩子,右手從繩圈裏抽出來,看樣子在河裏掙紮過。但他掙繩子的時候, 右手的皮傷得很嚴重,所以, 從手腕到手指, 被魚吃得只剩骨頭。”
說着,她輕輕吹了下紙杯裏的熱水, 抿了一口, 看向葛莉,繼續說到:
“兇手這麽做很簡單——報複。他要親眼看着他們兩個活生生溺死。這種處決式謀殺我之前遇到過。那個兇手因為想報複自己的母親, 殺死母親後,又接連殺死了6個女性受害人。因為她們年輕、又是女性,滿足他小時候看到的母親的形象,并且,抵抗能力低。通過這種‘替代’的方式完成報複。誰更像,誰就死。
但這個案子不一樣。兇手選擇抵抗能力很強的青年男性。對于他們,‘替代’的意義低、難度大,所以,兇手一般會采用‘指代’的方式。也就是說,誰是,誰就死。”
她說話很慢,像一瓶裝着水銀的滴漏,嗒,嗒,嗒......一滴一滴墜入人形面具,湮到嘴巴、鼻孔、眼睛,直至全部覆蓋。
葛莉的手肘撐在膝蓋上,雙膝并攏,肩膀向內收縮,整個人幾乎縮成一團。眉毛朝中間并攏,輕微上揚,眉心中間的肌肉收縮擠出一個U型皺紋,睜大的眼睛可以看到完整虹膜。
柳回笙淡淡地把水杯放回桌面,提醒說:
“你這個表情,代表你在害怕。如果只是聽到老同學遭到毒手,你會傷心、難過,甚至是生氣。害怕不應該成為你的主導情緒。那不如我大膽猜一下,你害怕,是因為你怕這件事發生在你自己身上......葛女士,你之前跟這兩個死者一起,做過什麽?”
葛莉像觸電彈了一下,身體坐得板直,手用力抓着膝蓋,渾身繃直,充滿戒備。
“我什麽都沒做過!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警察了不起嗎?有證據就抓我!沒證據就別來找我麻煩!”
怒吼之後,深呼吸好幾口才緩慢平複了一點情緒,稍微緩和了一下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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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馬上要開店了,警官,我看我沒辦法再幫你們。”
她臉朝窗外,全然不看二人,拒人千裏之外。
到這裏,再問下去也沒有意義。
柳回笙款款起身,淡笑:“那我們就先走了,葛女士,之後有任何線索,請及時與警方聯系,這是我號碼。”
一張名片放到桌上,跟趙與交換一個眼神,相伴離去。
光線從窗口照進,牆壁上的圓形光斑巋然不動,葛莉的身影投在上面,照出脖子以下的側身輪廓。頭顱落進陰影裏,遠遠看去,像極了一具剛被執行砍頭極刑的屍體。
“葛莉的事情,你怎麽看?”出來後,柳回笙導航了一家附近的奶茶店,步行前往。
“她有很多事情隐瞞警方。”趙與雖不懂微表情分析,但常規的審訊手段還是很精通的。
“我問死者是否在校內傷害過別人的時候,她反應很大。我估計,李平和杜建華在讀書的時候,可能有霸淩行為。”
“跟這次的案子有關?”
“不一定。如果兇手被校園霸淩,那報複的地點應該在學校。大費周章把人運到紅河,我還是傾向,跟紅河有密切關系。”
“就是你之前說的,兇手有親密關系的人溺亡?”
“嗯。”
柳回笙掃碼點了杯經典珍珠奶茶,給趙與點了杯白桃烏龍,揶揄道:
“趙隊記性不錯啊,我側寫那麽多條結果,你都記得。”
趙與撓了下眉毛:“記住線索是我的職責。”
随着她的動作,柳回笙的目光在她眉毛的疤痕停了一瞬,“也是,趙隊的業務能力一流,這個沒得說。下一步打算怎麽辦?這兩個死者沒上過大學,共同的交際圈不多。”
趙與想了想:“有個人還沒問。”
“誰?”
“他們的高中班主任。”
“班主任?”
“嗯。葛莉不肯說的那些事,沒準班主任知道。”
這個說法,柳回笙是贊同的。距兩個死者上高中過去沒幾年,又是屬于比較難管的類型,班主任一定有印象。
“好,那把奶茶拿了就走吧。”
說話間,目光一直未從眉毛那道疤收回,似乎透過這道淺淺的疤痕,穿越到幾年前,那個生死一線的夜晚。
不多時,奶茶已經做好,店員分別給她們戳開,遞上前來。
趙與見柳回笙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便擡手把兩杯奶茶都接了過來,目光被珍珠奶茶标簽上的“全糖”燙了一下,思忖着,要不要讓柳回笙少吃點糖。
話沒開口,便聽這人沉沉地問了一句:
“那時候很疼吧?”
趙與愣了一下,“什麽?”
柳回笙接過奶茶,眼簾半垂,沒喝:“你的臉,那時候很疼吧?”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趙與做表情了。而即便一個再冷漠的人,臉上的肌肉也是可以正常運轉的。起初,她以為趙與面冷心冷,對她不願再付出任何情緒,哪怕是一個簡單的表情。
後來發現,不是的。
趙與也會驚訝、憤怒、傷心、焦慮,但無論何時,最容易出現肌肉牽動的額頭,都沒有任何變化。
她知道,趙與失去了做表情的能力。
趙與捏着奶茶,沒有說話,狠吸了一口白桃烏龍,覺得太甜,不知道為什麽柳回笙天天說這玩意兒是苦的。
“以前出任務,我自己不小心。”
她說得很輕松,因為都是過去的事情。
柳回笙問得很巧妙,問的是那時候很疼吧,而不是你的臉怎麽弄的。事實上,如果柳回笙居高臨下地質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你趕緊告訴我”,趙與是不會說的。
盡管,她從前對柳回笙俯首帖耳,自稱是神明的信徒。
但正如柳回笙所言,自稱信徒的趙與,心裏住着一個格外高傲的靈魂,
心疼之餘,柳回笙陷入不解,吸了口珍珠奶茶,一顆珍珠也沒吃到,嘴裏苦哈哈的。
擡頭,望向步行街邊歪歪倒倒的藍漆路牌,心生感慨,問:
“警察的職責,到底是什麽呢?”
頓了頓,又道:“一定要把命交出去,才算盡職麽?”
那一刻,趙與的目光凜然,像極了貢嘎山頭明耀璀璨的金輝。
“我願意付出生命。”
她說道。
柳回笙凝望着她。須臾間,眼睛似乎聽從了冥冥之中的指示,以一種自下而上的視角,仰望她身上自內而外散發出的光。
許久許久,她喃喃自嘲:
“趙與,你真的很過分。”
如果你堕落沉淪,平凡糊塗,幹一份不高不低的工作,揣一顆不冷不熱的心,目光只能看到眼下,思想只能企及當前,渾渾噩噩地被社會磨平棱角,陷入不倫不類的人生陷阱,我會把我的愛永遠埋葬在八年前的銀杏樹下。
你沒有。
偏偏你身上的光芒比任何人還要炫目,熱情比任何人還要濃烈,雙手捧着那顆一以貫之的赤子之心,那樣澄澈、神聖、不可玷污。
那樣的你,我怎能不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