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三具屍體(二)
第058章 第三具屍體(二)
“死者葛莉, 24歲,風過有痕紋身店的紋身師。死亡時間初步估計在10月12日16點到20點之間。法醫鑒定發現,死者肺部腫大, 口腔和呼吸道有大量泥沙, 系溺亡。血液裏有麻醉劑成分,大腿有一處針眼,推測兇手将麻醉劑注射死者腿部, 使其墜河後,失去自救能力。跟之前一樣,兇手想讓她溺死。不同的是,葛莉臉部存在28處刀痕, 面目全非。”
一大早, 專案小組便展開了案情讨論會, 由隊長趙與主持。
随後, 負責追查葛莉的二組代表起立發言:
“我們調查了機場、火車站、長途汽車站監控,發現葛莉在10月9號曾經離開蓊城,10號返回。據盛寶科室友回憶,9號晚上,确實有一個手臂有紋身的女子前去找了盛寶科。看過照片後, 确定就是葛莉。也就是說,葛莉是回蓊城後被兇手盯上的, 并于12號殺害後抛屍。”
搜查紅河的代表起身:
“前兩次, 李平跟杜建華的屍體都是在瀑布下游二百米處發現的。所以,我們在瀑布下游拉了警戒線, 兇手不可能再次在這裏抛屍。根據當晚暴雨, 以及水流速度等因素,我們推測, 兇手是在瀑布上游抛的屍。并且,這次屍體沒有綁石頭,應該就是為了屍體能夠順着水流,漂到之前李平和杜建華死的地方。”
彙報到這裏,柳回笙從萬千線索裏牽出一條纖細的絲線,冷聲道:
“兇手的目的不是讓屍體漂到李平他們死的地方,而是,孔欣死的地方。”
聽到這句話,連副局長都冒了冷汗,問道:
“柳回笙,你真的确定,孔欣是他們幾個殺的?”
柳回笙抿了一口熱水,嗓子跟刀割一樣撕裂:
“不會錯的。兩手綁在背後,蒙住雙眼,這是處決式謀殺。麻醉劑讓死者雙腿失去知覺,然後扔進河裏,看他們拼命掙紮卻沒辦法自救,最後一點一點沉下去。明明警方已經在查案了,再到紅河抛屍很冒險,但兇手還是來了,并且抛在上游,确定屍體會落到同一個地方。我現在肯定,孔欣真正死亡的地點就是瀑布下游200米。而且,她不是在岸上被殺的,而是他們扔進河裏,活生生淹死的。”
說這話時,柳回笙不知是太累了,還是太虛弱,整個上半身在發抖。趙與于心不忍,偷偷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企圖用體溫幫她緩解,但作用不大。
“我們在瀑布上游發現了一處輪胎印,雖然暴雨把大部分痕跡都沖掉了,但那一片剛好有個棚子。通過輪胎印,我們比對到了幾種車型,初步判斷,排除小卡、皮卡,應該是SUV私家車。”
“加上之前,杜建華繩索裏的那根頭發,我們離兇手就差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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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可以确定的是,兇手是為了幫孔欣報仇。那麽,當年在班上幫過她的人,跟她關系親密的人,就有很大嫌疑。”
“關于孔欣的妹妹,孔繁,案發當天因為暴雨一直在學校。案發時,她正在學校的附屬檢驗所勤工儉學。”
“這個得問盛寶科,當時他們霸淩孔欣的時候,有沒有人幫過她。”
“他不會說的,說了就相當于承認孔欣是他們害死的。誰會那麽笨?”
一茬接一茬聽下來,趙與卻覺着,似乎在死胡同中,找到一條新路:
“說了頂多是坐牢,不說,那就是跟李平他們一個下場。想活,還是想死,這筆賬,他自己會算。”
在柳回笙的逼問下,盛寶科的精神狀态瀕臨崩潰。如今葛莉的死無疑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再隐瞞下去,他就是下一個葛莉。
噔噔噔......
一串急促的腳步從走廊傳來,下一刻,會議室的門被人推開。負責在前臺值班的警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趙,趙隊,盛寶科來自首了!”
審訊室,盛寶科戴着手铐坐在銅牆鐵壁的正中央,兩手放在桌下,低着頭,弓着背,眼睛盯着桌面被上一個犯人劃出的猙獰的痕跡。
身前三米的長桌,坐着本次專案組的組長,趙與,以及秦松。
而重案組的王牌審訊員柳回笙,因病情加重,帶着專案組其餘人等,在隔壁的監控室同步跟進審訊進度。
畫面裏,盛寶科幾乎蜷成一個龍蝦,被秦松指正後,才勉強把上半身坐直。
“孔欣是班裏成績最好的學生,高一進來的時候,基礎不是很好,只能考十幾名,但她很努力,後來從高二開始,就一直是第一名了。我覺得她挺有意思的,就經常逗她。剛開始,沒覺得有什麽,後來,逗着逗着,就覺得,覺得挺喜歡她的。後來,李平跟杜建華,就看出來了,就說,能幫我把她搞到手。”
趙與問得直白:“你們做了什麽?”
盛寶科說:“就,先是給她買東西什麽的,結果,她什麽都不要。後來又表白,她也不同意。葛莉是杜建華女朋友,也幫忙出了點子,還是不行,就讓我換個人。本來麽,當時我爸還挺有地位的,家裏也有錢,喜歡哪個女的不行?但,我就覺得,還是孔欣好。”
趙與自動過濾他的“喜歡”和“愛”,直接問:
“然後呢?你們什麽時候開始霸淩她的?”
盛寶科猶豫着不想開口。
一旁,秦松厲聲呵斥:
“盛寶科,我跟你說啊,你現在是自首,交代得越詳細,越有希望争取減刑,別磨磨蹭蹭不交代!”
于是,盛寶科往下說:“高二下學期。”
趙與追問:“怎麽開始的?”
“就,剛開始只想捉弄一下她,把她作業扔了,讓她被罰站了一堂課。後來,李平說,還得給她點顏色看看,就趁她睡午覺的時候,往她頭上倒了膠水。我覺得有點過了,李平還嫌我窩囊,說女的就是皮賤,教訓幾頓才會老實。”
“沒人阻止你們?”
“沒有。李平經常混社會,大家都不敢惹他,他說怎麽辦,我們就怎麽辦。”
“所以,班上其他人就加入了你們?”
“差不多吧......大家看孔欣好欺負,路過的人都會動下手。孔欣就是那種,不管怎麽對她,她還是考第一名,那種高高在上的樣子,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人針對她吧。”
說到這裏,隔壁監控室的陳豆豆氣得大罵:
“這什麽人啊!成績好也是被欺負的理由嗎!這群人渣!”
柳回笙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別激動:“先聽他怎麽說。”
陳豆豆聽她嗓音沙啞,連忙捧上去一杯熱水:“對不起啊師傅,我激動了,來,你歇會兒,喝口水。”
于是,所有人坐回座位,聚精會神盯着顯示屏傳來的審訊室的一舉一動。
很快,趙與問到了最關鍵的地方:
“7年前,10月14號,孔欣失蹤的那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是......”盛寶科欲言又止。
秦松義憤填膺地指了他一下:
“盛寶科,都到這了,你最好實話實說。要不然,之後被我們查出來,罪加一等知不知道?”
盛寶科抖了一下,盯着藏在桌下的靠着手铐的手,慢吞吞說:
“那天......李平說,不能讓我白挨那巴掌,得把這個仇報了。剛好,那段時間,孔欣她妹妹一直跟着她,所以,杜建華就模仿她妹妹的語氣,給孔欣寫了紙條,說晚自習上課前,學校後門見。然,然後......”
三男一女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孔欣很容易,他們學着李平混社會的經驗,把孔欣綁到了紅河。
“我打了她一巴掌。”
畫面回閃,傍晚的紅河邊上,瘦弱的孔欣被一個耳光抽到地上。
“李平跟杜建華為了出氣,就上腳去踹她。”
暗黑的樹下,高大的男人遮住頭頂的光線,腳印一個一個落下,孔欣痛到無法發出聲音。
“葛莉抓着她的頭發,在她臉上劃了一刀。”
骷髅般的手抓着頭發把腦袋拎起,刺入臉頰的小刀從眉骨拉到下巴。
“讓你清高!讓你裝!”
“考個破成績有什麽好得意的?臭婊子!”
謾罵和毆打持續了半個多小時,孔欣卻沒有一句求饒,這激怒了一直以大哥自居的李平。吐了口唾沫,宣布:
“來,兄弟們,看我給你們打個樣!”
手铐傳來碰撞的聲音,冰冷的金屬聲在審訊室裏格外刺耳,盛寶科垂着頭,聲音很低,說道:
“李平想把她強了。”
硌!
趙與聽到自己的拳頭發出骨骼扭曲的聲響,呼吸沉重:
“然後呢?”
“孔欣一直掙紮,李平去親她,結果,被她咬了。李平就拿石頭砸了她幾下,她抓着李平的胳膊,抓了好長的血溝子,然,然後,她就沒氣兒了。”
“死了?”
“對......李平探了下鼻子,沒有呼吸。我就吓得跑了。結果,第二天,李平來找我,說他們三個,為了毀屍滅跡,就把她扔河裏了......”
案情一環接一環交代下去,審訊室、監控室,卻再沒人說話。最後,盛寶科痛哭流涕,朝趙與大呼:
“警官!我全都說了,那個兇手是不是可以放過我了!當年我只打了孔欣一個耳光而已,事情都是李平幹的!抛屍也是他們三個幹的!跟我沒關系啊!他不會來殺我的吧!我不想死!”
趙與緩緩起身,眼神冷漠得可怕,似魁梧的非洲雄獅,一腳将地上的毒蛇踩成泥漿。如果脫掉這身警服,她難以想象盛寶科在她拳頭下會被揍成什麽樣。
“盛先生,根據你的供詞,我們會向檢方提交相關資料。之後,他們會起訴你非法監禁、故意傷害,以及其他罪名,你最好有心理準備。這段時間,請你留在看守所裏,配合我們調查。”
多雨的季節,空氣彌漫着一股黏濕,沉甸甸地壓着氧氣,鼻腔鈍澀,呼吸擁堵,怎麽也不暢快。
陳豆豆跟小飛兩個新人第一次辦這種案子,心情一落千丈,悶在工位上一句話也不說。
柳回笙跟趙與倒是見得多,就着半下午的黏濕和冷清,從警局陽臺望到馬路對面,一切都似乎塵埃落定,一切又似乎在蠢蠢欲動。
“現在真相大白,孔欣也算能安息了。”趙與點了杯熱奶茶,推到柳回笙面前。
柳回笙垂眸看了眼,沒動,用被刀割的撕裂的嗓子說:
“就這麽簡單麽?”
趙與下意識想解釋,賠罪不只是這杯奶茶,而且那句“我沒精力照顧一個生病的下屬”也不是柳回笙理解的那意思。只是她趙與孤僻久了,嘴笨,不知道怎麽表達關心。
話到嘴邊,才發覺柳回笙的眼神格外凝重,陷了泥漿一般。才意識到,柳回笙說的不是她,而是案子。
于是問:“你覺得還有隐情?”
柳回笙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動了動唇,反手将額前的碎發統一撸到頭頂,好看的額頭露出側面的弧線,白色口罩遮住精巧的下半張面孔,咳嗽聲顯得很悶。
“咳咳......”
趙與見她難受,想幫她拍拍背,手伸出去又收了回來,指頭互相摩擦了一下,轉身,跟柳回笙一起趴在陽臺的欄杆上。
“明天是孔欣的忌日。”她說。
“嗯,10月14號。”柳回笙點頭。
“現在盛寶科落網,其餘三個人也都死了,兇手算是為她報仇了吧。”
“嗯。”
“所以,還是孔繁麽?她的DNA跟杜建華繩子裏的那根頭發,并不吻合。”
“明天就知道了。”
“明天?”
“幫孔欣報仇的人,一定會去那裏。”
趙與想了想,那裏是哪裏,很快便也想到答案。
“那......明天我開車,一起去?”
柳回笙卻說:“不用,我買車了。”
“買車?什麽時候?”
“上周末。”柳回笙又咳了兩聲,“今天下班去提。”
垂在褲腿的手指抽了一下,心髒的某根筋也跟着抽了一下,痙攣着疼。
回神之際,柳回笙已經轉身離開,走進了辦公室。
須臾間,不知哪裏來的沖動,拔腿就追了上去,高聲說:
“那明天坐你的車,我來開。”
話音落地,辦公室翻閱文件的紙張聲戛然而止,角落裏,陳豆豆在電腦屏前冉冉升起一個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