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河邊的真相(一)

第060章 河邊的真相(一)

河海區分局, 二樓最大的審訊室,終于迎來了轟動整個翁城市的連環謀殺嫌疑犯。

趙與用簽字筆在審訊信息表上點了一下,一一核對:

“趙玲, 24歲, 臨床醫學研究生,在錦康私立醫院實習,高中畢業于翁城市第十四中學, 就讀2015級6班,有沒有錯?”

【蓊城本地人,年齡在22到28歲,有車。身材中等偏瘦, 身高不超過180, 體格偏弱。受過高等教育, 有固定工作, 工作跟生化醫學有關,曾有關系親近的人溺亡】

這是柳回笙當初的側寫結果。

柳回笙因發燒被陳豆豆送醫院去了,分局另一位側寫師馮曉靜坐在旁邊,但由于對行為心理學研究不多,作用有限。身邊沒了讀心的幫手, 趙與便拿出從前吃飯的本事,抽絲剝繭将案情疏通。

對面, 趙玲無聲坐着。臉孔宛如宣紙, 眼睛似一碗涼水,神情冷靜到仿佛坐的地方不是警察局, 而是家裏客廳的沙發。毫無罪疚地坐在犯人的審訊桌邊, 兩手戴着手铐放在桌面,脊梁靠着椅背, 神态自若:

“沒錯。”

趙與接着說:“我們在死者身上找到一根不屬于死者的頭發,懷疑是兇手留下的,現在想驗一下你的DNA,可以配合麽?”

趙玲颔首:“可以,但沒必要。”

“為什麽?”

“因為我就是兇手。”

嫌疑人的配合程度比想象中好很多,連在監控室旁觀的副局長也狠狠詫異——這樣滔天的罪行,一般兇手都會極力否認,直到證據鏈完整地擺在面前,無從辯駁,才會低頭認罪。

“你很不一樣。”趙與直接點破。

“嗯。”趙玲點頭,“我跟趙警官一個姓,是比較不一樣。”

“通常,真正的兇手在被捕的時候,會極力否認自己是兇手。”

趙玲聳肩,笑容淺淺:“任務完成了,就坦白了。”

趙與凜神:“什麽任務?”

趙玲突然陰冷:“傷害過阿欣的人,一個都別活。”

“所以,你是為孔欣報仇?”

“沒錯。”

“事情過去好幾年了,為什麽現在動手?”

“因為最近才知道真相。”

嗒,嗒,嗒......

秒針在鐘盤上循規蹈矩地前行,沿着刻度一格一格落下來自上帝的判決。

趙玲坐在審訊室正中央,五官單薄,一身黑衣,身子像一片蟬翼,雜糅成壁畫裏主宰生死的神魔。

“人自诩高級動物,其實,是最低級的。”

她緩緩說:

“只要在死亡面前,那些自認為強壯、高大、盛氣淩人的人,會變成最卑微的牲口,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把當年所有事情托盤而出......而阿欣,那麽瘦,那麽小,到死都沒有向他們低頭。你知道人和動物的區別麽?就是阿欣跟那四個牲口。”

一場由校園暴力引發的故意殺人案,在趙玲的視角,缺失的拼圖一片一片填充原位。

“阿欣從小就很懂事,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做飯,她炒的油菜很好吃,我經常去吃。桐花村家家戶戶都是窮人,教育資源很差。我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從小學到初中一直是一個班。

十四中是重點高中。當時我們班裏,只有三個名額,我第一,她第二。考進去分班,我比她多幾分,去了6班,她去了9班。我跟她說,我們要考一所大學。可是她說,你成績比我好,你可以去985,不要為了我放棄你的前途。我怕她心理壓力大,就說,那就去一個城市吧。

但是我想好的,就是要跟她去一所大學。”

“聽說大學可以勤工儉學。我打算去了之後,去做英語家教,因為我英語還不錯。掙到錢,給阿欣買一支鋼筆,她寫字特別好看。我想看她用我買的鋼筆,寫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就算不是寫給我的,我也高興。買了鋼筆,再給她買鞋子,她的運動鞋都洗得起毛了。最可笑的是,他們殺了阿欣之後,放在河邊那雙讓別人以為她自殺的鞋子,都是破口的。”

“在十四中,一開始很順利,我們倆的成績一直在進步。但是,高二快結束的時候,我隐約覺得她有點不對,但是問什麽都不說。我以為是她學習壓力大,就每天下了晚自習之後,等她一起回宿舍。後來,我不小心出了個車禍,腿斷了,就在家裏養了三個月。可等我回學校的時候,阿欣的妹妹就來找我,說,她姐姐被霸淩了。

那時候高三開學有一陣了,我就找了他們班主任。但其實,因為盛寶科他父親的關系,班主任什麽都沒做。還指責我們誣陷同學。我又跑去找年級主任,可她找了幾個9班的學生問話,所有人都否認。呵......哪有兇手會自己承認罪行的呢......

那之後,我和孔繁每天都跟她一起走,一起上課,一起回宿舍。我一直鼓勵她,只要考上大學,就可以擺脫這種噩夢的日子。她也很努力,成績比高二的時候進步很多,之前只能上211,那段時間的分數,可以上985。

但是,一切都結束在10月14號......”

她平靜且冷漠地講述着,眼睛裏沒有半點波瀾。那眼神趙與看得懂,那是經歷過漫長油鍋的煎炸後燒焦的幹屍塊,不會碎,也不會再凝結,就是一塊漆黑堅硬的物體,平靜地待着直到死去。

趙與胸口堵了一下,問到:

“那你後來是怎麽知道,孔欣不是自殺?”

對此,趙玲只是冷聲笑了一下: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眼睛緩慢地轉動着,看了眼頭頂的吊燈,又看向幾米外審問的趙與,接着說:

“李平是第一個。很諷刺,看上去最強壯的人,反而最好殺。”

麻醉之後的李平麻袋一樣躺在地上。那時趙玲對麻醉劑的用量還不熟練,李平沒有完全失去知覺,腦袋和手吃力地掙紮着,喉嚨底發出磕絆的音節,趙玲不得不用棒球棒狠敲了幾下他的頭,直到老實,才套上麻袋,搬上醫用推車,順着無障礙滑梯推上私家車,開往紅河。

時空交錯,當年手無寸鐵的孔欣,也是被打得半暈之後裝進麻袋,綁到紅河。

“你知道,阿欣最後是怎麽死的麽?”

空氣蕭瑟,氣流尖銳,原本平靜的趙玲突然雙目猩紅,一團黑霧從身後蔓延,燈光一暗,卻發現不是黑霧,而是野獸。

趙與的耳中嗡了一下,隐約聽見湍流的河水聲中,四人張狂的咒罵和毆打,縫隙之間,偶爾一兩聲孔欣嘶吼的呼救。

“不是被石頭砸死的,而是被他們扔到河裏,淹死的。”

轟——

半空傳來爆裂的巨響,天花板坍塌,地面裂陷,一只手從地底伸出,白色的骷髅骨頭将人肉撕成一截一截的碎片。

“靠!她好像死了!”

“真的!沒呼吸了!”

“還愣着幹什麽?扔河裏去啊!”

時空穿梭,是前不久同樣發生在紅河的血案,李平、杜建華、葛莉,輪流登場。

【趙玲!不關我的事!】

【求求你別殺我!是盛寶科他們動的手!】

【別殺我別殺我!我後半輩子給你當牛做馬!我給孔欣燒紙!我給她磕頭!】

【我跟孔欣最好了!我們是好朋友!我怎麽可能殺她呢!】

“她好像在動!還沒死!”

“怎麽辦啊!”

“都到這份兒上了還怕什麽!放她回去我們就完了!”

“我倆拖腳,你倆拖上面,我數一二三,一起扔下去!”

“一,二,三,扔——”

【是盛寶科幹的!他看上孔欣!所以我們才給他出點子!】

【人是他們扔下去的,跟我沒關系!】

【她當時喊了一下,沒有死!我都讓他們別扔了!他們不聽!】

【你就算把我們全殺了,孔欣也活不過來了啊!】

【當時太小了!我們都還不懂事!我知道錯了!真的真的!】

紅河中央的木船上,趙玲拿農村用的犁耙将爛泥一樣的李平推到船頭,用力一推,綁着石頭的身體落入河中。

嘭——

嘭——

跨別七年的身體落入河水的聲音重疊。

“靠!她好像浮起來了!”

“媽的!怎麽還沒死!”

“槳給我!我讓她游!”

“對!打死她!打死了就好了!”

“你使勁啊!照着腦袋打!”

嗙!

一聲巨響。

船槳砸碎腦門,蕩起三尺水花。

嗙!

又是一聲巨響。

瘦小的身體終于失去意識,好不容易抓到船邊的手徹底松開。

嗙!

最後一聲巨響。

已然沒有砸中腦袋的聲音,船槳擊中水面,河水飛揚數米,冰雹般重重落下。

【當時年紀太小了!大家玩過火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趙玲,你大發慈悲!我不想死!】

【繩子都開了!你看這是天意!你拉我上去,我馬上就去給孔欣磕頭!】

七年前,站在船上的四人一槳接着一槳把孔欣打入紅河,七年後,地位颠換,被一個,一個,一個,用同樣的木槳砸入那條承載着冤魂的河水。

他們切身感受到墜入河中的恐懼,河水從七竅灌入身體,失去知覺的雙腿卻無法自救。仰頭呼救,河水卻從嘴裏灌進,眼睛瞪得溜圓,卻只能在黑夜之下,看到船頭擋去月光的黑影。

胸腔傳來炸裂的脹痛,表情因窒息而扭曲。身體被石頭帶着不斷下沉,下沉,再下沉,月光包裹的黑影被河水折射出扭曲的線條,似兇神惡煞的地獄鬼差,大刀闊斧地前來索命。

孔欣怎麽死的,他們就該怎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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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案子的經過趙玲講述得很詳細,等口供整理出來,她十分爽快地就簽了字。

落下最後一點時,筆尖一頓,維持寫字的動作,問了一句:

“盛寶科,現在在哪?”

趙與愣了一下,說:“他承認了當年的罪行,檢察院會對他提起公訴。”

一旁,馮曉靜補充:“他畢竟不是主犯,想□□孔欣的是李平。盛寶科以為她斷氣就跑了。扔她下去的,是李平他們三個。”

趙玲簽字的動作停了一下,嘴唇抿起,唇角下沉,似在思考着什麽,卻又什麽都沒問,只是平靜地簽完字蓋完手印,将口供資料順着桌面推回去:

“是麽。”

就再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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