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反轉(二)
第063章 反轉(二)
盛寶科的死讓本該結案的紅河連環殺人案停滞原地, 晨會上,副局長将整個專案組上上下下痛罵一頓:
“誰來告訴我,為什麽趙玲被抓了這麽多天, 還會有人死?為什麽我們派了三個人去暗中保護盛寶科, 他還會死!”
“昨天我才接受電視臺采訪,說殺人兇手被我們抓到了。晚上盛寶科就死了,現在殺人犯逍遙法外, 你們讓我怎麽跟市民交代!”
“這次沒有死在紅河,也沒有死于溺水,而是好端端死在了自己家裏。你們怎麽抓的兇手?怎麽結的案!”
叱罵如雷霆直下,空氣似降下暴雨, 氣壓驟縮, 稀薄沉悶地壓迫在心口, 心髒的跳動變得格外奢侈。
專案組一共十幾號人, 個個不敢吱聲。
趙與在這時站了起來,其一是身為專案組的組長,案子沒辦好,她要負主要責任。其二是因為,刑偵在她心中本身占據神聖不可亵渎的聖地, 她不能容忍案子出現纰漏,自己卻作壁上觀。
“盛寶科的死法跟李平等三人截然不同, 有可能, 兩次案件的兇手不是同一人。所以,我認為可以從兩個方向去查:一, 偵查盛寶科本人的社會關系, 看下除了與孔欣,是否還有其他仇家。二, 查一下孔欣的家人。有可能他們在知道孔欣死亡真相之後,對盛寶科萌生了殺害的想法。”
副局長正在氣頭上,太陽穴的青筋突突地跳:
“趙與,我知道你很能幹,也知道你很有沖勁。但辦案子,最忌諱的就是過于自信!我問你,有沒有可能,我們現在抓的趙玲,根本就不是紅河案的真兇?一開始我們就抓錯了人,有沒有這個可能?”
柳回笙坐在趙與旁邊的位置,大病初愈的身體被籠上一層疲憊,眼睛卻如平常明耀。她開口道:
“有,但可能性幾乎為零。”
副局長怒火中燒,本來他發一頓火,鞭策一下衆人的辦案态度就過去了。誰知出來一個把所有事扛上身的趙與,又出來一個要跟她一起扛事的柳回笙。
于是調轉鋒口,質問:
“柳回笙,你就這麽篤定?”
趙與是站着的,連忙偷偷用手按住柳回笙瘦削的肩,無聲地示意她閉嘴。然後加大音量,解釋說:
“趙玲能夠還原三起兇殺案的經過,我們搜查其住處,也搜到兇器和帶有受害人血跡的車輛。”
“你怎麽确定,你們搜的地方,裏面住的是趙玲,而不是真正的兇手?萬一兇手一開始就讓她頂罪,她也願意當替罪羊。她帶你去的根本不是自己家,而是兇手家,那我們不就一開始都是錯的嗎?”副局長越問越生氣。
“所以,我打算再提審趙玲一次。”
“要是她不說呢?我現在其他什麽都不講,就講盛寶科,為什麽趙玲被抓了,他還會死?誰——”
這次,指責的話說到一半,本敲門聲打斷。
不是閑雜人等,也不是不懂事的警員,而是深色凝重的教導員:
“副局,有個情況,麻煩您出來一下。”
須臾,會議室似被燒紅的柴淋了水,“呲”一聲後,煙霧飛竄,瞬間充滿整個空間,嗆得人喉嚨發緊。
“吓死了......好久沒看副局發這麽大火了。”
“多虧趙隊,不然每個人都得罵一遍。”
“笙姐也好勇,居然敢反駁。”
“那現在怎麽辦?盛寶科死了,到底是誰殺的?會不會我們真的抓錯人了?”
抓捕兇手之後還有受害人遇害,還是在兇手殺人名單裏的人,傳出去,的确讓人難以接受。
是趙玲還有同黨,還是,趙玲壓根不是這起兇殺案的真兇?一時之間,迷霧重重,連幾天前用于證明趙玲是兇手的證據,似乎都變得不可信起來。
然則,還未待警隊反應,早上9點整,一段錄音準點橫空出世,将互聯網炸出一個窟窿。
那是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的争執,男人是屍體剛剛涼透的盛寶科,女人則是前段時間慘死在紅河的葛莉。
女:“當初是你非要教訓孔欣,我們才去幫你的!現在李哥死了,建華死了,這件事你跑不了!”
男:“我警告你別亂說話!當時你們所有人都動手了。真要算起來,沒一個跑得掉!”
女:“是你開始打她,我們才動手打了兩下。後來她都昏迷了,你還要□□她!事情都是你做的!”
男:“閉嘴!呵......葛莉,你現在跟我裝什麽清高?當初,拿刀子劃破她的臉的,不是你?抓着她的頭發罵她臭婊子的,不是你?”
女:“但是我沒想過你會殺了她!還——”
男:“——還怎樣!別忘了,當時把她丢到河裏的,是我們四個人,每個人都有份!葛莉,你想把自己摘幹淨?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女:“你!盛寶科,你就是個畜生!牲口!”
男:“随你怎麽罵!反正你給我聽好了,當時是一起動手的,你要是敢在這個時候反水,我第一個弄死你!趁現在兇手沒發現,我勸你哪涼快哪待着去!”
......
長達8分鐘的錄音,通過境外IP定時發送到社交平臺。恰逢近日紅河連環殺人案受到廣泛關注,一經上傳,便引起軒然大波。
【我靠,之前不是說盛寶科自首了,是從犯嗎?原來是主犯啊,霸淩的整件事情都是他牽的頭】
【前兩天保釋,不是還引起挺大争議的麽?當時就有人猜,說這件事沒有第二個證人,盛寶科很可能說謊,給自己編造一個從犯的受害人角色。果不其然】
【小道消息,盛寶科昨天晚上死了,還死在自己家裏】
【我靠,那之前抓的那個女的不是兇手了?】
【雖然但是,我想說一句幹得漂亮。盛寶科這種級別地人渣只有死了才解氣】
【別吧,他要真死了,說明之前抓的兇手不是兇手,還不知道藏在哪呢。身邊有個殺人犯,想想就害怕】
網上的議論愈演愈烈,甚至驚動了市局,立即調了最有經驗的刑警前來跟進案情。
第一個找的,是專案組組長,趙與。
第二個找的,是推動整個案情偵破最大助力的側寫師,柳回笙。
——“趙與,你的能力我是清楚的,但,我希望接下來我問的每一句話,你都能如實回答我。”
——“柳回笙,我聽說過你,之前新郎在婚禮當天被謀殺的案子辦得很不錯。但,我希望你清楚,真正的刑偵,跟紙上談兵的側寫,還是有區別的。”
——“當初要不是你做輔警的時候拼死拿到那個二等功,以你的身世,政審都過不了,更別提做警察。”
——“當時招側寫師,市局這邊是很猶豫的。要不是歐陽老師點頭,說側寫師對破案幫助很大,你現在都進不了警局的大門。”
——“在紅河這個案子裏,你是怎麽查出兇手的?”
——“在紅河這個案子裏,你是怎麽查出兇手的?”
對于這個一模一樣的問題,趙與和柳回笙的回答如出一轍:
“死者雙眼被蒙,雙手被綁,是典型的處決式謀殺。代表兇手對死者有極大的仇恨,并且,從死者真正死因是溺亡來看,兇手很可能有關系親密的人溺亡。調查李平和杜建華的共同關系,發現他們都在同一所高中畢業,并屬于同一個班。随後,我們發現,當時班上有一個叫孔欣的女生,恰好在紅河自盡。
兩起案件的巧合太多,我們對孔欣之死進一步調查,從她的妹妹孔繁口中得知,其在就讀期間遭受過性質惡劣的霸淩。并且,盛寶科和葛莉很可能除了霸淩之外,還做了其他更惡劣的事情。
很快,葛莉被殺,死法跟李平和杜建華一致。不同的是,臉上被利器劃傷毀容。盛寶科害怕下一個是自己,到警局自首。随後,我們在孔欣的忌日,在她的墓地,抓捕到前去祭奠的趙玲......”
兩人對案情的偵破過程倒背如流,即便柳回笙近幾日因生病的緣故缺席了審訊,但她從未落下過案情。
前來審查的刑警對二人的工作态度頗為滿意,但案子陷入瓶頸,就一定在某個地方存在問題。甚至,是連趙與這樣有經驗的刑警都會錯漏的地方。
——“這起案子的側寫依據是什麽?你是否因為太過依賴側寫結果導致思維固化,從而錯過細節?”
——“這起案子的側寫依據是什麽?你是否因為太過依賴側寫結果導致思維固化,從而錯過細節?”
又是一模一樣的兩個問題,趙與的回答十分堅決:
“側寫結果是科學可靠的。受害人被注射麻醉劑,說明兇手的工作跟生化醫學有關。受害人身上有多處淤傷,說明兇手的力氣不大,在搬運屍體過程中産生了多次碰撞......”
說完每一個細節之後,她義正嚴詞道:
“側寫對我們來說很新,但在發達地區,這個職業已經幫助破獲了很多大案。警官,我明白你的顧慮,你可以提出我們沒考慮到的細節,有問題我可以改進。但,請不要質疑我們的專業能力。”
對方翻資料的手停了一下,擡頭,望向趙與,語氣如鋼尺上的刻度一樣清晰理智:
“我質疑的不是你,是柳回笙。”
嗚嗡——
耳膜傳來尖銳的嗡鳴,趙與的眼皮似被紮了一下,痙攣之後,眼珠裂開猙獰的大地幹旱皲裂的縫隙,轟然一聲,地面震開,石塊漂浮到高空,腳下墜入漆黑的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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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與出來的時候,柳回笙已經在工位上了。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沉思,手搭在鼠标上,長發用抓夾盤在腦後,好看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睛如深不見底的空洞盯着電腦屏幕,從明亮等到熄屏,再用鼠标點一下,從熄屏等到複明。整張臉就好像被打了一層蠟,從上到下凝封起來,無半點活氣。
陳豆豆眼明手快地在趙與出現的第一秒就招手把人叫到走廊外,穿回一線記者的情報。
“跟市局的老師談完就這樣了,一動不動,連奶茶都不喝。”
趙與沉重地呼吸了一口,苦惱地抓了下頭發,問:“什麽時候出來的?”
陳豆豆回憶:“二十分鐘了吧?她跟我說,她要請一周的假,然後就這樣了。發生什麽了?市局的人來問了什麽?”
趙與胸悶:“沒什麽。我帶她回去。”
“噢,好,那你好好跟師傅說啊,我總感覺不對勁。”
“嗯。”
語罷,闊步朝辦公室走去。
趙與是擔心的。
柳回笙的性格與生俱來的孤傲,如同雪山之巅閑庭信步的雪狐最引以為榮的藍色的眼睛那樣尊貴且自持。她有獨到的天賦,讓她比很多人都順利地能打開側寫師這個行業的大門。同時她又有可貴的刻苦,讓她從比經書還要複雜的大海一般的犯罪心理學和行為心理學知識裏提取出跟案情相關的線索。
但,盛寶科的死,讓天衣無縫的側寫出現一絲裂紋,與之一起裂開的,還有柳回笙對自己30年建立起來的看似完整的人格。
這時候,只稍一句“你就保證,你的側寫一點錯都沒有嗎”,這樣輕飄飄一句詢問,都是讓這道裂紋變成深淵的推力。
事實證明,趙與的擔心沒有錯。
即便柳回笙在看向她時,立即斂起自身情緒,臉上沒有絲毫痕跡。
但,當晚趙與就接到了電話:
“趙隊,有人報案,說被人跟蹤了。我們過去發現是......柳回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