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深巷(一)

第064章 深巷(一)

【Hi Angel】

這句話出現得比之前晚, 不是在河邊,也不是在趙玲的公寓,而是在盛寶科家中——那瓶放置有毒的紅酒背後的方格子擋板上。

第三次看到這句話, 柳回笙已經很平靜了。

比恐懼更多的, 是疑惑。

疑惑這句話為什麽會出現在盛寶科身邊,而不是趙玲。

是暗指盛寶科的死才是紅河連環殺人案的終點,還是, 真相并非她推算這樣。

【Hi Angel】第一次出現在縱火犯床底,第二次出現在行兇的案發現場,兩次都跟兇手相關。

這次,卻是兇手不在的地方。

盛寶科的母親說了, 當時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

如果【Hi Angel】是幕後那人的挑釁, 最終指向性是兇手的話。那有沒有可能, 盛寶科才是紅河案的兇手, 在殺死前三個人之後,自己選擇自殺?

不,不可能的。

盛寶科死前有掙紮求生的痕跡,那段公開的錄音也證明,他完全沒有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忏悔, 并且還絞盡腦汁地想要逃離兇手的複仇。

從屍體表型的側寫、現場遺留的線索、包括趙玲公寓的物證,都證明趙玲就是這個案子的兇手。不是幫人頂罪, 也不是含冤入獄, 而是她就是兇手本人。

那盛寶科又是誰殺的?

還是趙玲麽?

還是,另有其人?

“你就保證, 你的側寫一點錯都沒有嗎?”

在這樣緊繃的思考下, 人的精神是敏銳的。從而,當她用大病初愈的身體一對一回答市局刑警的問題時, 聽到這樣一句甚至沒有惡意、僅是疑問的話,會割斷那根緊繃的弦。

“我保證。”

柳回笙像面對之前每一次質疑那樣回答他,強調的語氣卻不如之前那樣有底氣:

“這是我的專業。”

可是,對方只是平淡地嗯了一聲,甚至沒有代表肯定的點頭,只是輕描淡寫地表情,我聽到了,但不一定認同。

接着,那雙歷經上百起刑事案件的深沉的眼睛直勾勾釘在柳回笙身上,那一刻,她覺得有一顆細長的金屬釘子,從腦門對穿插出後腦勺。

“犯罪心理學,柳回笙,你真的能看懂那些罪犯在想什麽嗎?”

柳回笙在心裏發出不可置信的嗤笑。

當然。

自從出生那一刻起,我就比別人更會讀心。我能看懂那些表情背後的意思,看懂刀痕昭示的性別,看懂他們為什麽跟蹤,為什麽殺人,為什麽分屍。

全天下,沒有人比我更懂犯罪心理學。

我的側寫,從來沒錯過。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告訴自己,全然沒有防範地踏入一個無人問津的精神世界。

外表看上去她很乖,本本分分地跟着趙與回家,乖乖吃飯、洗澡、上床睡覺。

可等趙與離開之後,她翻來覆去睡不着。

你真的能看懂那些罪犯在想什麽嗎?

你真的能看懂那些罪犯在想什麽嗎?

你真的能看懂那些罪犯在想什麽嗎?

這句話反複在耳邊穿梭。

人心是一枚裝滿水的氣球,但凡有一顆針眼,水就會從細小的針眼噴薄而出,球體炸裂,水濺滿身,最後只剩幹癟皺巴的球皮,潰敗逃亡。

接近他們,模仿他們,成為他們。

柳回笙,你願意為側寫付出一切,包括你的人格麽?

耳邊響起悠揚的八音盒音樂,那調子輕快婉轉,頗有宮崎駿動畫的曲風,像是小時候鄉下河邊水流沖洗幹淨的鵝卵石的聲音。

她出門了。

淩晨1點。

穿一條寬松的吊帶長裙,鮮紅的顏色反襯得皮膚宛如白骨。她順着小區的方格子路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路燈很暗,好遠才有一盞,偏偏半空烏雲密布,沒有一絲光源,只能靠着忽明忽暗的路燈勉強看見行走的路線。

嗒,嗒,嗒......

半明半昧的視野裏出現一個女人,穿着一件長風衣,腳踩低跟皮鞋,長發披垂,單肩挎一只皮包,走得頗快。

身材高挑,頭發盤成發丸,風衣款式保守,皮鞋是方便行走的粗跟,單肩包成色低調。柳回笙初步判斷,對方應該是剛下班的空姐。

年輕、漂亮、獨行、單身的女性。

空曠、狹長、陰暗、沒有監控的街道。

一瞬間,無數連環殺人案湧入腦海。

1988年,日本,宮崎勤事件,4名幼女被殺害後食屍。1986年到1991年,韓國,華城連環殺人案,兇手殘忍殺害10名女性。1975年到1983年,美國,亨利·李·盧卡斯,殘忍殺害三百餘人,其中包括自己的母親。

這些殺人犯,他們在選定受害人的時候是什麽心态?那個殺掉李平、杜建華、葛莉的人,是怎麽做到的?是像今天晚上這樣,像她現在這樣,尾随在一個抵抗能力比較低的人身後麽?多遠的距離才算安全?既不會跟丢,也不會被發現。

想着想着,前方的女人突然跑了起來。

柳回笙直勾勾盯着那個背影,麻木地追了上去。

她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其他東西,腦袋裏罩了一層霧氣,讓她只能麻木地跟着那個女人。

嗚兒——嗚兒——嗚兒——

熟悉的警笛聲從身後傳來,前方,女人已經消失在轉角,赫然出現的,是另一個黑影。

“站住,警察!把手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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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沒,柳回笙半夜跟蹤別人,被巡邏的同事逮了。”

“什麽情況?是不是誤會?”

“不清楚。被跟蹤的是剛下班的空姐,說跟了她一路,不像是誤會。”

“這......她最近不是生病了麽,聽他們組的人說,是感冒發燒了。會不會不是發燒,是......那方面的病?”

“哪方面?”

“就,精神方面啊。我之前看過紀錄片,說側寫師這個行業需要無限揣摩罪犯的心理,很多側寫師幹到最後,精神都不正常。”

“不會吧?我看馮曉靜平時有說有笑的,挺正常的啊。”

“柳回笙不一樣吧?而且最近盛寶科死了,沒準就是她的側寫出錯了。”

“唉,真是這樣的話,她豈不是崩潰了?”

“這下麻煩了,早上才被市局的人問過話,晚上又跟蹤別人,這要是被副局知道,她估計會被開除吧?”

“沒辦法啊,精神不正常的話,本來就不能做事。”

幾個值夜班的警員聚攏讨論着,被一個年輕的女聲打斷:

“她精神正不正常不知道,你們在背後議論別人,你們才不正常!”

住嘴,回頭一看,是從大門跑進來一臉着急的陳豆豆。

陳豆豆來得很急,在睡衣外面套了件長外套就過來了。頭發亂蓬蓬的,不用問,路上的電瓶車一定騎得飛速。

焦急萬分地往樓上重案組跑。值班的小飛沖她使了個眼色,指了指剛打開的審訊室。一旁,跟領導交涉完回來的趙與,一刻也沒歇,信步朝審訊室去。

“趙隊!”

陳豆豆拉住她的胳膊,圓溜溜的眸子急得發紅,聲帶發顫:

“你,你能不能別罵師傅?今天的事,肯定有誤會,她不會去傷害別人的,真的!”

趙與臉上沒有表情,分明是那樣棱角分明眼窩深陷眉骨高挺的面孔,卻因做不出表情而顯得平淡。似乎沒什麽人值得她挂心。

目光看向審訊室,半開的門扉投出長方形的室內的光線,漆黑的門板緊貼着那道光,割出一段陰陽昏曉。那一瞬間,平淡的眼眸往內深陷,瞳孔變得漆黑,似融了一整瓶的墨水,渾濁幽深看不真切,卻知道內裏藏着數以萬計的秘密。

“我知道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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