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出路(一)
第066章 出路(一)
初秋時分的梧桐樹葉被蠟筆塗上一層淺黃, 溫暖的陽光從雲間落下,在繁茂的枝葉間投射四十五度丁達爾效應的光束,紅漆長椅上, 一雙姣好人影并肩而坐, 似古時候大戶人家束之高閣的碧玉。
方卿展開信紙,紙張翻折出清脆的聲響,細膩地展平後, 她從第一個字開始往後念:
“柳警官,展信安。
我是謝嘉,還記得我麽?郭崇安的案子,我曾一度被懷疑是兇手, 是你站出來, 幫我洗脫嫌疑。曾有一度, 我是厭惡你們的。因為你們告訴我, 我最愛的人死了,并且,他對我的愛,其實是變态的精神操控。
那段時間,我幾乎活不下去。每天坐在病床上, 只會想,能不能現在就死掉。死掉就不會痛苦了。
是你突然出現, 讓我産生活下去的念頭。那天, 你很早就來了,在病房裏坐了一下午。你告訴我, 如果蓊城讓我痛苦, 那就回到我光鮮亮麗的地方。現在,我回來了。我在松野集團做項目策劃師, 周末的時候,還會去我哥的診所做義工。就在寫下這封信的當天,我靠我自己的努力,拿到了這個季度的最佳員工獎。
謝謝你,讓我重新回到陽光遍地的世界。希望你也能腳踏陽光,去你想去的地方。
願安
謝嘉”
方卿的音色溫婉柔和,像被春天的微風吹拂的口琴,深情綿長,娓娓道來。
柳回笙握着奶茶的手顫了一下,放到一邊,在衣服布料上擦去掌心的水漬,如獲至寶般将那張紙捧過來,一字一句閱讀着上面的字體。
眼眶無端漫進一股濕熱,水霧模糊視線,努力眨了兩下,才似用毛巾擦拭一般回歸清晰。
“他......現在很好。”
方卿溫和地點頭:“嗯。雖然不像剛畢業的那麽意氣風發,但多了一種經歷過事情的沉穩。”
“你們經常聯系?”
“對,還有郭崇安PUA的其他幾個人,我們有個群。”
“真好。”
“知道為什麽能這麽好麽?”
“為什麽?”
方卿側頭,定定瞧着她:“因為你。”
柳回笙愕然:“我?”
“對。”
方卿回頭,轉而望向從頭頂枝葉樓下的絲絲縷縷的光輝,道:
“如果不是你,那魏靜就要被當成兇手了。連我,自诩那麽愛她的我,當時都深信不疑地覺得她就是兇手。柳警官,是你幫我們洗刷冤屈,是你還了我們清白。請相信你自己的判斷,不要懷疑自己,繼續做下去吧。”
呼——
忽來東風,吹進濃霧密集團聚的桃花林,枝葉浮動,左右搖晃,被風神的手輕柔播散之後,霧瘴消散,漫天漫天的花瓣落下,建造一座恢弘的粉色城堡。
昨日,也是這個時候,束手無策的趙與跑到歐陽鏡家中,打斷了有條不紊的禪經。
“老師,有件事,想麻煩您一下。”
歐陽鏡在蒲團上打坐,似乎猜到她會來找她,若有所思地審視了她半晌,寬容地沒有責備。關上房門,讓下人幫自己從蒲團坐到輪椅,到小院接待趙與。
“我幫不了她。”歐陽鏡聽完趙與的講述之後,面色平淡地品了口茶。
“為什麽?”趙與着急,“如果您幫不了她,就沒人能幫她了。”
“因為,我對她而言,沒有價值。”
“老師?”
“她在我身上,沒有實現過她的價值。所以,我對她而言,只是一個居高臨下的、冷漠的旁觀者。”
“您的意思是......讓我去找那些她幫過的人?”
“呵......”歐陽鏡滿意地微笑,“趙與,我說過,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
總是一點就通。
“你們那個案子,我略有耳聞。前兩天,市局的人來探我的口風,被我打發了。她這個級別的側寫師,如果出現了巨大失誤,側寫結果跟兇手完全不一樣。只有一種可能——有一個更厲害的人,完全拿捏她的想法,讓她跟真相背道而馳。
但,就算再厲害,也沒辦法同時拿捏兩個人。尤其,其中一個還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是麽?”
趙與将這番話的弦外之音理解了一下,問:“所以,老師你也覺得,趙玲就是兇手,我們沒抓錯人?”
“我沒這麽說過。”
歐陽鏡立即撇清關系:
“我現在兩耳不聞窗外事,而且,你們的案子,你有保密的責任,明白我意思麽?”
趙與明白自己剛才越界了,趕緊糾正:“是,老師,我考慮不周了。那柳回笙的事,您看,有什麽辦法麽?”
歐陽鏡想了想,年過半百的眼睛清亮得宛如剔透的玉石,片刻後,開口道:
“柳回笙的自尊心比一般人強。她能接受自己不被重視、不被看好,甚至能接受自己被質疑,但不能接受自己不被需要。”
梧桐樹下。
信念完了,方卿走了。
事了拂衣去。
嗒,嗒,嗒......
另一人的腳步從梧桐樹後傳來,平底皮鞋在柏油馬路的街道上發出的聲音,果決卻又謹慎。
柳回笙捏着信紙,回頭,只見趙與信步走來,停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道:
“阿笙,我現在需要你,整個重案組都需要你。”
清風拂起發絲,慵懶地挂在柳回笙秀挺的鼻梁,眉眼一彎,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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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案組,接連碰壁的幾人正在辦公室裏展開激烈的讨論。
陳豆豆右手包着紗布:“啊——怎麽辦嘛!現在都說趙玲不是兇手,趙玲又一句話都不說。”
小飛咬着筆杆:“這就邪門兒了。上周明明證據确鑿的事情,突然死了個盛寶科,就得推翻重來。”
副隊長秦松神情嚴肅:“照我看,殺盛寶科的估計另有其人,有可能,趙玲還有一個同夥。”
忠哥點頭表示同意:“我也覺得。同夥犯案的概率比較大。那天做完口供,趙玲不是問了一句盛寶科麽。晚上人就死了,說明趙玲是知道他會死的。”
韓兵舉手:“會不會毒就是趙玲下的?這樣她就算待在看守所,也能完成隔空殺人。”
小飛搖頭:“我覺得不對。盛寶科家裏一整面牆的酒,誰知道他晚上開哪瓶?”
秦松嘆氣:“所以,還是得提審趙玲,問她是不是有同黨。”
陳豆豆苦惱:“要是師傅在就好了,一個微表情就能看出趙玲有沒有撒謊。”
小飛拍她:“叫你別那麽依賴笙姐了,要學會自立自強好不好?”
“啊!”陳豆豆叫了一聲,“很痛哎!”
“對不起對不起......你這手還沒好啊?”
“哪那麽快?沒看到包紗布呢嘛?”
“可是......我聽小水說,你就破了一個小口子......”
“小口子就不能包紗布了嗎?我怕疼還不行啊!”
“行行行,反正,你是我見過最怕疼的警察。”
“你——”
陳豆豆怕疼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也沒少調侃她,說以後出任務,磕破皮都得上演一出孟姜女。
奈何,這次她剛想反駁,門口卻突然傳來一個久違的聲音:
“——我不在的時候,也不能欺負我徒弟哦。”
衆人一骨碌起身,倉皇望去。
只見門邊出現一抹颀長身影。長發溫柔披垂,杏色針織短裙布料柔軟,絨面過膝長靴拔高本就修長的身形,到小腿的長款風衣布料筆挺,襯得整個人利落且幹練。
那是消失整整三天的柳回笙。
“師傅!”
陳豆豆哇一聲就撲了過去,眼淚嘩嘩地掉:
“你終于回來了嗚嗚嗚——我都擔心死你了!”
柳回笙單手在她的腦袋揉了兩下,擡頭,看向衆人,眼神一如既往的眸光凜然:
“各位,抱歉,我來晚了。”
後一步進門的趙與臉色如常,只是在看到陳豆豆摟着柳回笙腰的手時眼皮跳了一下,咬牙,忍了下來,朗聲安排工作:
“老秦,把趙玲帶過來,再錄一次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