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本命

本命

左耀卿來時,正望見花顏在收拾桌上的茶盞。

他立在桌邊瞧了片刻,眉峰微蹙,冷不丁開口道:“你晚間從不喝濃茶。”

花顏手中一頓,面上半點異狀也無:“突然想喝罷了,難道你連這都不許?”

左耀卿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也覺得自己太過敏感了。他看着她在屋子裏忙忙碌碌,踱了幾步,忍不住問道:“今日的糕點是你讓人送的?”

“不是我,還能是誰?”花顏也沒有什麽好臉色待他,自顧自道:“難不成不合二爺您的胃口,非得尋些淩霄宗雲姑娘那裏的糕點,才能入得了您的口?”

左耀卿又被她嗆了一通,卻并不氣惱,這樣別扭又熟悉的語氣反而讓他放松了許多。他甚至隐隐含笑道:“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唯有你記到現在不忘。”

當晚,左耀卿并未留宿,只略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可自那日起,花顏的境況便大不相同。左耀卿不僅常去看她,甚至還默許她自由出入清平居,除卻不能離開萬仙山,幾乎沒有什麽限制。

花顏投桃報李般,雖不至于小意溫柔,也不再像以往一般同他争吵不休。

所有人都以為她的時運來了,就連左耀卿都當她服了軟。

女子嘛,終究是善于妥協,易于心軟的。古往今來,那麽多出嫁女不情不願、委曲求全,可最終不還是生則同衾、死後同穴?

左耀卿默默打算着,等花顏的氣消了,再與他有了孩子,想來總會回心轉意的。她是否愛他于他而言早就不重要了,只要她能夠陪在他身邊,一輩子,也不過轉瞬即逝。

面對元嬰中期這一關,左耀卿謹慎萬分。

他體內的靈力早在半年前就幾近漫溢,戰場上殺伐過重,魔氣橫行,數次誘他在危急之時沖關,幸而都被左耀卿用秘法生生壓制住了。

上回渡劫,若非南山道人出手相救,恐怕他和花顏早就成了白骨一堆。然而,這樣死裏逃生的結果,也是有代價的。

旁人都驚嘆于他修煉神速,唯有兄長看得分明,他現下的狀況險之又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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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此刻沖關,進階之率不足五成。”左昭恒如是道:“你傷勢未愈,魔氣未除,萬萬不能急于一時。理應先穩住根基,再徐徐圖之。”

除卻斟酌兄長之見,左耀卿反複思量,終于趕在立冬前卸了宗門內所有俗務,交代了些要事,便欲前往長留山上閉關。

雙親已故,兄嫂那裏自不需要他費心,如今他放心不下的只有花顏一人了。他原想不告而別免她擔憂,可臨行前一日,他猶豫許久,終究還是去了清平居。

去時,花顏正坐于榻邊收拾衣物。

左耀卿立在她身旁看了半晌,低低開口道:“這冬衣此時穿來尚早,理它作甚?”

花顏回望他,平靜反問道:“你說過的,長留苦寒。若不帶些厚實的衣物,我又怎麽在山上度過這一季凜冬?”

聞言,左耀卿頃刻愣住了:“你……要随我一同前去?”

說罷,他又立時皺了眉,否決道:“不可。我欲閉關三月,出關已是來年,你且在家中安心等我便是。”

花顏停了手上的動作,緩緩起身。她只及他胸口的位置,偏過頭,擡手便勾住了他腰間懸着的劍穗。

她輕聲道:“以往沖關,你從不避着我,這一回,你又怕什麽?”

男人身子一僵。

花顏繼續道:“我猜,你是怕自己再也回不來了罷。既如此,你若不帶我同去,說不準眼下便是咱們最後一面了。”

他一把攥住她沁涼的手,戾氣上湧,恨聲道:“你自然是盼着我再不回返,好從此脫身!阿顏,你如今還以為自己能離開嗎?若我死了,定然……定然……”

他吸了口氣,咬着牙,仿佛費了極大的力氣、下了極大的決心才吐出最後半句。

“我絕不留你獨活。”

男人掌心火熱,用力扣緊了她,可花顏卻聽出了他暗藏的所有顫動與不安。于她,威脅是最無用的,因為她已沒有什麽值得被脅迫的東西了。

他果真帶她去了長留,相伴他們二人的,只有漫天遍地的肅雪寒冰。

雖說早有準備,可以花顏的修為,面對這座仙山上無孔不入的凜冽寒氣,終究還是難以招架。進入石門閉關前,左耀卿看了眼蜷縮在洞府內瑟瑟發抖的花顏,什麽也沒說,只将一物留給了她。

是他的本命劍。

花顏獨自抱着劍,感受着周遭環護的靈罩,望着他漸漸消失在門後的身影,笑着落了淚。

她在長留山上住了七日。身為天靈根修者,最要緊是靜定之極,如此方能以天養神、穩固根基。七日,足夠左耀卿收心離境,徹入無物。

而她也該走了。

左耀卿将本命劍留給她,是為護她周全,也是篤定她無法越過正主随意驅使此劍。她與他已經離心,甚至連劍鞘都難以拔出,這是他親眼見過的。

花顏心中忍不住輕嘆,自負,會成為他們兄弟最大的弱點。

長約三尺,脊有冰紋,靈為霜華。花顏握着他的本命劍,閉了閉眸,玉腕輕動,頃刻便抽出了鋒刃。

終究只是件器物罷了。劍随心動,她的真心,從來只有她自己知曉。

這是一柄極上品的靈器,雖然在她的手上顯得有些暗淡無光,可在左耀卿的手上幾乎可以稱作所向披靡,無往而不勝。劍鋒所指之處,不知斬滅了多少亡魂。而今日,它所要沾染的,便是她的心頭血。

明晃晃的寒光映在她嫣紅的眸中,一聲铮然飒響之後,她竟毫不猶豫地将劍尖送入了自己的心口處。

好冷。

花顏死死攥着劍柄,狠下心來,又讓那劍尖深入半寸。

霜白色的冰紋驟亮,劍氣勢如破竹般侵入體內。她的血順着那紋路,緩緩地、蜿蜒流過。

很快,她的嘴角也開始溢出鮮血,縷縷鮮紅浸透了她胸前的衣襟,滴落在地,綻出血色的花。她一邊發抖,一邊輕輕喘氣,只覺得渾身的溫熱都快被劍靈奪走了。

可是她沒有辦法,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你也算幫了老夫一把,老夫便贈你一言。姑娘,若想達成心中所願,需得借助一件外物。”

“……何物?”

“……那左家小子自诩精于算計,卻罔顧規矩,将最大的把柄親手遞到了你手中——世人只知劍認二主,始終以原主為先,可若其中一主命不久矣,便可越過原主驅使此劍。”

“……命不久矣?”

“……以心頭血養之,你便能用他的劍,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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