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顏色

第65章 顏色

彩色的卡紙上用鉛筆做好了記號, 手中正在緩慢折疊出痕印。

扶懷玉身板筆直地坐在桌前,折做風車。鐘瑜在身旁歪着頭,摟着她的手臂,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嗯......”扶懷玉眸色稍沉, 話語很輕, “假如去除結局, 故事也算是好的。”

“只可惜天意弄人。”

目光透過眼前的色彩,漸漸回到十八年前那個灰色的一年。

在記憶中, 父母去世的那一年是黯然無色的。

沒有顏色, 沒有光亮,就像處在一個封閉的高塔裏, 沒有出去的道路,時刻被無盡的黑暗籠罩。

那年她十六歲,正值中考前夕。

平時父母的工作較忙,大部分時間看不見影子,回到家中也是待在書房辦公或看書, 與扶懷玉的交流并不算多。

母親自知因工作忙缺乏對孩子的關心和陪伴, 總在找機會彌補。于是在她十六歲生日的前夕刻意騰出時間, 告訴她,這個周末要給她一個很不一樣的生日禮物。

而扶懷玉的生日在四月, 是一個潮濕的春季。

春季的雨天連綿, 到了四月更甚。道路上的坑窪還未平息便又是一連不斷的雨水, 還未完全擺脫冬日溫度的空氣仍帶着一絲涼。

生日在周四,而就在生日四五天前的周末,父母許諾周末要給她一份生日禮物。

周末前夕的周五晚上, 她們正在從出差地趕往回來的路上。

這天晚上,扶懷玉坐在自己的房間內做題目, 一張試卷做完再對答案,結果比較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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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中考是沒問題了。

她心想道。

天空降下的雨水拍打着窗戶,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與風刮過樹葉時的沙沙聲共同編織成雨天的交響樂。

坐在書桌前收拾書本的女孩剛結束完今天的任務,身上還穿着未換去的藍白色校服。稚嫩的面龐上尚未長開,眉眼間卻已經有了與母親相似的幾分端莊和溫柔。

她收拾好東西,站到窗邊去看大雨,莫名有些壓抑。

“徐姨,窗戶關了嗎?”

她問房間外客廳的保姆。

這樣大的雨,不關窗戶雨水會濺進來的。

外面很快傳來回應,“關了關了,小姐放心。”

“好。”

省裏靠海,平日裏雨水都是多的。以前也不是沒有這樣大的雨,只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麽心中總有些不安的預感。

扶懷玉抿抿唇瓣,駐留在窗前,望着夜色之下狂風伴随的暴雨。

響徹的雷聲在閃電之後到來,一切景物都在被雨水沖刷。

不知看了多久,扶懷玉正準備去洗澡,客廳的電話傳來響聲。

保姆先接起電話,很客氣有禮地先道了一句喂您好,但在聽完電話那頭傳來的話後,她的聲音明顯變得顫抖。

“好,好,我知道了,我們這就過去。”

扶懷玉感覺到一絲不對,走出房門,詢問是誰打來的。

只見保姆慌張地回頭,神情無措。

“小姐,出、出事了。”

“......”

在漆黑無光的夜晚,徐姨帶着扶懷玉趕往了市中心醫院。趕到的時候,搶救室外的除去她們,還有另一批家屬。

家屬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哭聲在冰冷的搶救室之外充滿了悲劇的氣息。

扶懷玉到時,有負責人員正在安撫家屬并确認身份信息,她從她們的口中得知今晚高速公路上的突發狀況,三輛車發生強烈碰撞,車體嚴重損毀,搶救出來時人已經奄奄一息。

得知自己的親人正躺在搶救室內,扶懷玉心髒頓時驟停,快失去了站立的力氣,還是一旁的徐姨扶住她,并跟警察道謝,說了聲辛苦您。

她擡眼看向搶救室上方的紅色燈牌,從未覺得紅色有這般刺眼。

身後那群家屬的哭泣聲還接連不斷,她沒有大哭或者崩潰,而是眼眶一圈逐漸染上紅,只覺得一陣窒息,快要喘不上氣來。

時間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漫長。

直至,傳出來搶救無效的音訊。

空氣中瞬時一陣崩潰的聲音響起,站在外面的家屬都陷入訣別的痛苦。

扶懷玉顯得格外安靜。

她一陣恍惚,微微張着唇,只覺得什麽宛若崩塌了。

下一刻,原本不敢呼吸的心髒此時像是揭開束縛了一般,猛烈地跳動起來,将呼吸變得短且急促。

扶懷玉捂着心口,一邊身子靠着牆面,想逃離這個滿是悲傷的地方。只是艱難地緩慢移動沒兩步,她便慢慢地蹲下身子,痛苦地蜷縮起來。

“玉玉!”

在臨近昏迷的前幾秒,她聽見了不遠處傳來小姨的呼喚聲,只是混雜着冷汗的淚水已經刺痛了眼眸,再也睜不開了。

“......”

她失去了意識,也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的父母退休了,整日整日的待在家裏,飲飲茶聊聊天,每次扶懷玉下課回到家,都能看見她們的身影和臉上和藹的微笑。會詢問她今日的課程怎麽樣,跟同學老師的相處怎麽樣。

在夢裏,所有事物都被暈上了一層陽光的濾鏡,朦胧飄渺,且美好。

只是突如其來的噩耗撕毀了一切。

扶懷玉再度睜開眼睛時,看見的第一幕是醫院白色的天花板。

夢中幸福的淚水在睜開眼的那刻順着眼角滑下,演變成悲傷下的産物。

“你醒了?”

旁邊傳來溫和關切的聲音,扶懷玉偏頭看去,坐在床邊的人直直的黑色長發垂落而下,年齡與她相仿。扶懷玉花了幾秒時間恢複意識,“阿晚?”

是小姨的女兒,她們往日有些聯系。

高晚見到她醒後,臉上總算有了些舒緩,“你沒事就好,身上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除去身上有些沒力氣,沒其他不适。扶懷玉搖了搖頭。

高晚點點頭,想說些什麽,但是看見她的面色,最後還是先閉上了唇,讓她好好休息。

室內的聲音很安靜,扶懷玉平躺着沒有動,任由淚水蓄滿眼眶,隔了許久,聲音很輕地道了一句。

“好希望這一切都是夢。”

她希望所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醒來後又能投入母親的擁抱。

但是那些紮心的感受清晰得可怕。

刺痛的記憶,醫生口中的音訊,還有此刻鼻間掠過的消毒水的味道,都在告訴她,這些不是夢。

沒過多久,外面進來一個身子颀長的女人,她穿着一襲白大褂,頭發紮成了低低的丸子頭。

她名叫扶潔,是市中心醫院的一名腦科主治醫生,也是扶懷玉母親的妹妹。

“小姨。”扶懷玉見來者是她,喊道。

“嗯。我在呢,感覺還好嗎?”扶潔走過來,查看她的情況。得知身體并無大礙後,松了口氣。

扶懷玉看見她口罩之上的一雙眼邊,也留有紅腫着痕跡。

扶潔摸了摸扶懷玉的面頰。

喉嚨的聲音有些顫抖與哽咽,她在盡力地讓聲線變得平和,“好孩子。”

“現在先休息,等身體好些了,就到小姨家去,跟晚晚一起玩,好不好?”

扶懷玉聽懂了她的用意,黯然地應了聲好。

扶潔沒再打擾她,帶着高晚一同出去了。

之後,警方很快調查出事情的起因經過,給了大衆一個完整真相。賠償等結果處理在按照流程進行着。由于扶懷玉的父母是在出差返回之間意外出的事故,除去事故承擔責任方的賠償之外,單位根據規定下發了一批撫恤金。

這些金額,以及這對夫婦原本的積蓄遺産,都在扶懷玉被收養之後交于監護人扶潔暫時保管。

扶潔從事醫學行業,年紀輕輕便當上主治醫生,事業有成。成家後她生下一個女兒。

在女兒六歲之時丈夫出軌,扶潔毫不猶豫地選擇離婚,并采取法律措施讓他淨身出戶,之後帶着女兒獨自生活。

高晚的姓氏沒有跟随母親姓,也沒有随父親,而是取自扶潔的母親,也就是她的外婆。

外婆高箐是個優秀傑出的科學家,但因從事科研多年落下疾病,早早去世。扶潔便讓女兒冠以她的姓,望能以這樣的方式延續她的生命。

從小高晚知道自己姓氏的來源,每次提起外婆的故事,總是會很高興地說,自己以後也要成為一個很厲害的科學家,成為像外婆一樣厲害的人。

扶潔知道後,也是一陣欣慰。

離婚後,她帶着女兒生活的日子依舊安穩。

她的工作忙,便請了保姆照顧家裏,照看女兒。女兒也很聽話懂事,不用多麽規勸,便會自主學習,從小學到初中再到市裏最好的高中,學習一路優良。

扶潔一直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很幸福。只是接下來的噩耗給了平淡的生活沉重一擊。

母親給她們取的名字,一個叫扶尚,一個叫扶潔。希望女兒成人後品質高尚與高潔。而她們也确實做到如名字一般,成為了單位工作者和醫生,沒辜負她的厚望。

只是沒想到,結局如此的意外、荒謬。

姐姐去世後,扶潔無法放下手上的工作,每天口罩上的眼眶都是通紅的。

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也無力改變事實。

所能做的,就是幫她照顧好所剩的一切,讓她安心離去。

“......”

這些日子裏,身邊的人沒有一個好過,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傷當中,扶懷玉周圍的世界都仿若變成了灰色。

可後來,灰色間灑進來了一束光,帶來唯一的色彩。

扶懷玉搬到小姨家裏去的時候,距離十六歲生日已經過去了兩天。大概以往,以後,都沒有哪個生日會像這個生日一般,暗沉得像失去生命力。

扶潔的房子是附中旁邊學區房,面積寬大,也很幹淨。這天是周六,扶潔這天休息,高晚也放假在家。

她們帶她進屋子裏,并讓她換上特意準備好的拖鞋。

陌生的客廳,電視機,沙發,花瓶擺件。

四處打掃得一塵不染。

其中較為顯眼的,是桌子上一個龐然大物,上面用着一塊花紋遮布蓋着,不知道其中是什麽,只能隐約看見一點輪廓。

“這是給你的生日禮物,來看看喜不喜歡。”

一進門,高晚就牽着她的手過去。

生日,禮物?

扶懷玉愣愣地被引過去。

扶潔也走進來站在桌邊,和高晚一起笑着等待她掀開。扶懷玉反應了好一會兒,伸手掀開幕簾。

只見下面是一個巨大的兔子玩偶,有着長長的耳朵,穿着粉色小裙子,兩只眼睛十分明亮,充滿了童話的色彩。

“铛铛~”高晚高興地拍手,笑得眼睛彎彎,“這是我和媽媽一起挑的哦,我們選了好久呢。”

扶潔跟着笑了笑,“怎麽樣,玉玉喜不喜歡?”

“喜歡。”一股酸澀的滋味在鼻間彌漫開,溫暖又苦澀,隔了好久扶懷玉才哽咽地道出了這聲喜歡。

這些天她隐忍了太多,不願在她人面前掉下眼淚。可在看見這些的時候,她直接哭了出來。

沉寂已久的心被暖流填滿,變得堵塞。

“謝謝。”

眼前的兩人就像是彩虹本身,照進了她的世界,讓周圍不再黑白,也讓她知道——好在,她還有一個家。

她不是沒有家的人。

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顆顆向下掉落,伴随着數不盡的酸澀和感動。

高晚主動牽起她的手,放在手心處拍拍,替她抹去眼淚,“不用謝,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扶懷玉泣不成聲,高晚見狀抱向她,拍拍後背。

扶潔也微笑着走過來,将她們兩個都摟在懷中,輕柔地摸摸她們的腦袋,“以後,你們都是我的女兒。”

“我們會一直共同生活,不會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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