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 第喂,有人在家嗎?
◇ 第55章 喂,有人在家嗎?
虞弦成了岑知木的心病。他現在草木皆兵,看到小區的人走在一起,總是忍不住懷疑他們在背地裏說虞弦的壞話。
周五下午放學回家的時候,包打聽站在門衛亭和李哥說話,碰見他背着書包回來,跟他打招呼,岑知木假裝沒聽到沒看到,面無表情地從旁邊走過去。
“這孩子!”包打聽故意在他後面大聲說話,“這麽沒有禮貌!”
岑知木猛地轉過身,走過去,用比她更大的聲音說:“虞弦幫包寧寧輔導了多少次功課,你別說你不知道!白眼狼!”
說完背着書包跑了。
包打聽留在原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呵呵,李哥,你看這孩子。就是被小岑和鐘老師慣壞了。”
岑書陽找岑知木聊過幾次。他去岑知木的房間,坐在床邊,岑知木坐在書桌前做題。他長高了一點,瘦了很多,沉默的時間越來越多,偶爾,岑書陽會産生一種錯覺,他現在看到的背影是虞弦的。
“木木,”岑書陽看着他單薄的後背,眼裏只有心疼。他說:“有爸爸媽媽在,我們永遠會為你兜底,不用這麽刻苦。”
虞弦那孩子吃過的苦他和鐘望舒全都看在眼裏,老實說,虞弦的确很優秀,但他不喜歡岑知木走虞弦走過的路。虞弦的身後空無一人,所以他要拼命往前走,往上走,走到再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的位置。
可岑知木不需要。
雖然這麽說很殘忍,不過岑書陽還是開口了。他的語氣很溫和:“木木,爸爸知道你一直把虞弦哥哥當作榜樣,想向他學習,但是你們不一樣。”
“虞弦沒有退路,所以必須一直往前走。”岑書陽起身,走到岑知木身後,溫暖的掌心落在岑知木的頭頂,摸了摸他的頭:“而你随時可以停下來,甚至往後退,爸爸媽媽在你身後。”
岑知木不說話。
爸爸媽媽,我也想變得很厲害。
不是因為我把虞弦當作榜樣。不是因為我想向他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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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變得很厲害,這樣我就可以站在虞弦身後,讓他停下來依靠一下。
大人們總是在嘴上心疼虞弦的遭遇,傳唱着他無與倫比的優秀,沒有人想過,也許虞弦也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爸爸,”那天最後,岑知木說:“我不累,我真的不累。”他沒有哪一刻後悔過自己的選擇。
他現在吃過的苦,不及虞弦的萬分之一。
如果虞弦是參天的樹,那麽岑知木願意當一只努力向上飛的小笨鳥,飛到很高的位置,陪伴孤獨的樹梢。
岑書陽沉默了很久,最終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木木長大了。”
另一邊。
深夜,虞弦提交了一份工作大綱,從樓上走下來,打開燈。
聽到他下樓的動靜,一樓的卧室門打開,虞弦的爺爺穿着睡衣,睡眼惺忪,但是語氣很好的問他:“忙完了?餓不餓,爺爺給你煮完面條?”細聽的話,他的語氣似乎有些讨好。
虞弦說不用。自顧自走向冰箱,從裏面拿了一瓶牛奶,去廚房沖麥片。老頭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回卧室,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虞弦的奶奶披着外套走出來,劈手奪走了裝着即食麥片的碗,嗔怪道:“怪不得你腸胃不好,這麽晚了吃涼的能行嗎,我給你煮碗蔥油面。”說着,她把虞弦推出廚房,讓虞弦去沙發上等着。
廚房的門關上,不一會兒,裏面傳出爆鍋的動靜,虞弦的爺爺也不睡了,走出來陪着虞弦。
虞弦沒有說話,閉着眼靠在沙發背上,安靜地想事情。
氣氛很尴尬,這段時間,這座房子裏的氛圍一直都是這樣。虞弦從西北的衛星發射基地回來後,暫時住在這裏,和他名義上的爺爺奶奶住在一起。
他的爺爺奶奶沒有參與過虞弦的童年,他們見到虞弦的時候,虞弦已經這麽大了。
虞弦很優秀,很有出息,每一個認識他的人都對他贊不絕口。
老兩口知道虞弦的價值,試圖修補與虞弦之間的關系,并且告訴他:“你爸恨我們,出去讀書後就把戶口遷走了,再也沒回來過。”甚至一聲不吭地跟着虞弦的媽媽跑去外地,結婚買房子。
他們承認,年輕的時候,他們對虞弦的爸爸并不好,讓他睡陽臺,吃剩飯,有時候連剩飯也會忘記留。虞弦的爸爸放學回家,找不到吃的,只能吃泡面。那個時候他已經高中了,學習任務重,放學回家後總是很累,有時候等不及燒開水,就蹲在地上啃幹巴巴的面餅,要是家裏連泡面都沒了,他會直接餓着肚子睡覺。
家裏有時候還會忘記給他生活費。最開始的時候,是真的忘記給了,後面幾次發現即使不給生活費,虞弦的爸爸也能生活下去,便故意裝作忘記,扣掉他的生活費。
虞弦的爸爸個子很高,高中的時候就将近一米九了,那麽高的個子,體檢的時候體重只有125斤,瘦的只有一把骨頭,嚴重營養不良。班裏的老師看不下去了,跟學校說了一聲,讓虞弦的爸爸去食堂兼職,不要工資,管飯就行。從那以後他才吃上飽飯。
後來,虞弦的爸爸考入了好大學,自己折騰着研究一些化學材料,據說賣了不少錢。
至于那些錢,虞弦的爺爺奶奶一分都沒見到。虞弦的爸爸有出息了,老兩口卻沒有沾光過上好日子,心裏對大兒子充滿了怨怼,虞弦爸媽結婚,他們連婚禮都沒參加。
虞弦的爸媽都是從原生家庭逃出去的,虞弦媽媽那邊是一家子螞蝗,恨不得叮在他媽媽的身上吸幹她的每一滴血。虞弦的爸爸這邊呢,則是從沒有感受到過半分家人的愛,前半生一直在吃苦。
虞弦的爺爺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們雖然對他……沒那麽好,到底供養他讀書了不是?要是沒有我們,他能有那些出息嗎?能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過好日子嗎?”
他們喋喋不休,數落着虞弦爸爸的不是。虞弦看着他們,生出一種,這整件事,或者他們這些人都很好笑的感覺。
父母是孩子的鏡子。父母怎麽愛孩子,孩子就怎麽愛他們。
沒有付出,卻想要回報,天底下沒有這樣的事。
不過他什麽都沒說,安靜地聽着他們哭訴自己有多麽無辜,對虞弦的爸爸又是多麽的失望。
“還好你回來了。”說着說着,他們話鋒一轉,笑道:“我們聽你小叔說,你很懂事,也很有出息。”
最重要的是,年紀輕輕,就賺到了很多錢。他們對虞弦很滿意,甚至越看越滿意。
即使虞弦這個人很冷情,從來不回應他們的示好,對周圍的一切都表現出很明顯的疏離。
他沒有把這座房子當成自己的家,搬進來時只帶着很少的行李。他把這裏當作暫時的住所,随時都可以提上東西離開。
虞弦的叔叔沒有孩子,他曾和虞弦直言過,“等我死了,我的東西也全是你的。你不能太恨我,不然到時候情緒上頭,把我的家産全都捐掉怎麽辦。”
他說,打拼了半輩子的家業,不能全捐掉,也不想落到外人手裏。
虞弦不置可否。
他對那些家産絲毫不感興趣,因為他現在什麽都不缺了。他大學還沒有畢業,衛星研究所卻提出,願意破格招收他,讓他在研究所挂名,等他畢業了直接進研究所工作。
多數人大半生才能走完的路,虞弦用不到二十年的時間走完了。
大家總喜歡用“天才”來形容他,仿佛有了這兩個字,他前十八年遭受過的所有苦難、背後的艱辛全都可以煙消雲散。
他們用天才來贊美他,等于否定了他的苦難。
他們說他繼承了父親的聰明頭腦,全然不提他挑燈夜讀的每一個夜晚。
虞弦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天才,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争取來的。自他懂事起,他得到的東西很少,付出卻很多。
對外,他從來是成績優異的模範生,禮貌懂事,是“別人家的孩子”,是無數家長教育孩子的榜樣。
實際上,他憎惡所有人,痛恨所有人,有些時候,他真的希望大家全都下地獄。
他自己也是。
他一直在通往地獄的黑暗公路上艱難獨行。
直到那天。
很長一段時間裏,虞弦一直會想起那一天。
那是個很平常的傍晚,在那間泛着腐爛和發酵氣味的房子裏。
虞弦和平時一樣躲在房間裏看書。即使關着房間的門,外面那股令人作嘔的異味依舊可以鑽進來。
手裏的書根本看不進去半個字,他覺得自己好累,好難受,好想結束這樣的日子,他已經不想無休止地打掃外面的爛攤子了。
然後,青澀的,莽撞的岑知木撞開他家的門,不經過主人的同意便闖進來,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站在髒兮兮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問:“喂,有人在家嗎?”
虞弦走出門,看見穿着短褲短袖,膚色白皙,抱着胳膊發抖的岑知木。他的手臂上帶着幾道紅痕,光腳站在髒兮兮的地板上,局促不安地看着他,看起來就是個麻煩鬼。
虞弦只好打掃了家裏的衛生,收留了這個麻煩鬼。也将“想結束這樣的日子”的想法抛在了腦後。
有人在家,你要經常來看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