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番外九
番外九
林昭初三那年，被接回沈家，入學江城一中初中部。
一中初中部跟高中部離得不遠，也就是兩棟樓的區別。
放學鈴聲還沒響，林昭已經把海綿寶寶書包背在背上。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緩緩挪動的時針，等它分毫不差對準五的方向。
下課鈴聲響起前一秒，她已經噔噔噔跑下樓。
跑到高中部時，她停住腳步，先是伸手把亂掉的劉海捋整齊，把圍巾嚴嚴實實圍到眼睛下方，而後裝作不經意地往玻璃門上自己倒影看了一眼。
嗯，今天也是個小可愛沒錯了！
高中生們總是要比初中生矜持一點點。
這一點點表現在，下課鈴響時初中生瞬間跑光，而高中生們還沉浸在學習中無法自拔。
林昭站在高一七班後門。
謝辰青個子高，就坐在教室的東北角，後門位置。
他站起身，後窗戶上，少年側臉一晃而過。
他頭發黑而皮膚白，鼻梁挺直，清隽好看。
林昭在心裏默念：五、四、三……
到“一”時，謝辰青走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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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校服外面是短款黑色羽絨服。黑色書包背在肩上，遮擋不住少年利落的挺拔。
“哥……”另一個“哥”字還停留在嗓子眼兒，林昭硬生生住口。
……謝辰青被女同學攔下了。
林昭來等他十次，起碼有一多半時間會遇到這種情況。
女生沒穿校服，粉色外套襯得人可愛甜美。
她伸手把信封和禮物盒子往前一遞，笑着等謝辰青接過去。
林昭的心跳到嗓子眼。
如果她沒記錯，這個女生是高中部校花。
她們初中部都有好多男生，課間或者放學後偷偷跑來看她，背後悄悄議論。
果然是漂亮極了。
站在謝辰青身邊都不顯突兀。
謝辰青垂眸，視線只在女生身上停留一瞬：“抱歉，我不能收。”
原本蔫了吧唧的林昭，擡起小腦袋瓜。
像向日葵遇到小太陽，瞬間精神抖擻。
她呼出一口氣，悄悄擡手摁住心髒位置：
不要跳啦不要跳啦！虛驚一場虛驚一場！
現在正是好好學習考大學的時候，搞什麽早戀呀，真是的。
大概是她目光過于炙熱，校花回頭往她這邊看。
林昭趕緊看天看地看自己腳尖，默默向右轉對準牆壁。
“借過。”
謝辰青長腿一邁要走，卻被女生伸長手臂攔住。
“為什麽，為什麽不能收？他們說你沒有女朋友……”
方才甜美的聲音音調拔高，一不小心就帶上幾分尖銳。
謝辰青那張冰山俊臉神色如常，只是擡眸往教室後門方向看。
某個小朋友正站在那在面壁。
明黃色羽絨服蓬松，襯得人像一塊剛出爐的戚風蛋糕，帶着暖烘烘的甜。
圍巾蓋住半張臉，只露出個後腦勺。
可，就連後腦勺都可愛得過分。
他繞過身前女孩，錯身而過時低低說了一句：“沒有女朋友，但有喜歡的人。”
……有喜歡的人？
少年音色低沉悅耳，像清泉。
說到“喜歡”二字時，帶着林昭從未見過的溫柔。
“走了。”謝辰青經過她身邊，手指勾了一下她帽子。
“哦！”林昭趕緊跟上。
他個高腿長，很多時候，她跟在後面走着走着就要跑幾步。
但是只要跟他走在一起，風就是暖的，空氣就是甜的，眼前的每一幀風景都像被加了濾鏡。
初中部早讀七點開始，高中部早讀六點開始。
她每天五點多起床等在家門口，謝辰青問起來，只說是自己功課落下太多，得好好努力才行。
下午放學時間一樣，但是她怕謝辰青不等她。
所以總是在下課鈴響之前掐準時間，跑去等在他們班後門。
可今天不知道怎麽了。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小委屈，不知什麽時候悄悄集結，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兜頭而來，在她脆弱的神經末梢重重敲了一記。
原來他雖然沒有女朋友。
但是有喜歡的人呀……
她的心上，像是誰在那裏擠開一顆檸檬，酸酸澀澀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會被謝辰青喜歡的，是怎樣的女生呀。
是不是特別好看，然後學習還特別好。
肯定不像她這樣，跟個長不大的小孩兒似的，腦子也不怎麽聰明。
那，他跟他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什麽樣子。
肯定不是現在這樣，走路的時候一個人走在前面吧？
那……會牽手嗎？
酸意從心上蔓延到鼻腔，再到眼睛。
原本清晰的視線，一點一點變模糊。
林昭一整個晚上都在發兔子愣。
謝辰青抽過她的習題冊，淡淡道：“林昭，公式你是不是都沒背過。”
他眼睫半垂，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像個“哪裏不會點哪裏”的學習機。
他跟他喜歡的小女孩在一起，肯定不會摁着人家講數學題吧？
就算是講數學題，也不是現在這樣。
說不定她聽不懂，他還會哄哄她。
他們說不定已經約好考同一所大學。
那個時候她在上高三，挑燈夜讀。
謝辰青擁着喜歡的小女孩兒，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說不定他還會告訴她：“親愛的，我太開心了，終于擺脫我世交家的妹妹了。她連課本上的公示都背不過的。”
習題冊上的藍色筆跡暈染開，有什麽吧嗒吧嗒落下來。
謝辰青怔住，手猶豫一瞬，生硬落在林昭發頂摁了摁：“哥哥說話說重了？”
重嗎？
謝辰青給葉恒講題的時候都一步跳到答案。
葉恒表現出一點點疑惑他就忍不住想摔筆。
所以，謝辰青對自己真的是很有耐心了。
可強忍委屈的時候最怕被人說破。
林昭不想當着謝辰青的面哭，可偏偏眼睛不聽使喚，水汽在裏面凝結成淚滴，大顆大顆往下掉。
她擡手抹抹臉，又是嫌棄自己丢人，又是滿心委屈，聲音裏帶着抑制不住的哭腔：“我……我是因為自己太笨了所以哭。”
謝辰青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林昭愛笑，幾顆糖就能讓她笑彎眼睛。
每每那個時候，他看着她唇角的小梨渦，都覺得自己賺到了。
小女孩兒嘴唇顫抖，小鼻音委屈到爆炸：“你不用管我……你，你也不要看我……”
林昭把他的臉掰到一邊，滿心委屈地想：
你去管你喜歡的小女孩吧！
你去看你喜歡的小女孩吧！
反正你都有喜歡的人了！
我，我要離開這個傷心地！
她站起身，把習題冊攏成一堆塞進書包，說話還一抽一抽的：“我今天不想寫作業了，我的笨蛋腦袋需要休息，我、我走了……”
林昭推開顧家大門，剛好撞見左檸。
冬夜，左檸凍得直哆嗦，手裏還捧着兩個點心盒子：“我媽新研發的小點心，讓我給顧爺爺顧奶奶還有你送一點……”
她話還沒說完，某人就像只小兔子鑽進她懷裏，緊緊抱住。有什麽東西，濕潤溫熱，一顆一顆滾落在她頸側。
“怎麽了？”左檸一慌：“哭了這是？”
耳邊是林昭抽抽搭搭的哭聲，不知道是受了多大委屈，才會哭成這樣。
左檸聽着，心都他媽要疼碎了，一邊拍着林昭背，一邊小聲哄着，跟哄小孩兒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哭聲漸漸止住，某人小聲小聲打着哭嗝，可憐極了。
“左、左檸，我、我該怎麽辦呀……”
“我也不、不想哭呀……可、可是我好難過……”
好不容易止住的酸澀，又大片大片卷土重來，林昭聲音裏又漸漸帶了哭腔：“謝辰青，謝辰青他……”
“什麽？謝辰青？”左檸攥緊拳頭：“謝辰青怎麽了？謝辰青欺負你了？是不是又逼着你寫卷子了？等着，我去給你報仇！”
林昭搖搖頭：“不是……”
那雙漂亮的小鹿眼哭成紅紅的小核桃：“不是，是他有喜歡的人了嗚嗚嗚……”
“我去！不是吧？你看上他了？”左檸眼睛瞪得比林昭的還大：“就那麽一個冰塊兒你喜歡他什麽？”
“嗯……”林昭伸手抹眼淚：“可我好喜歡他呀左檸，我該怎麽辦呀……”
左檸擡頭，視線和林昭身後的謝辰青相撞。
他站在不遠處，半邊臉都在陰影中，只露出一段挺直鼻梁和白皙下颌，神色晦暗不明。
謝辰青被林昭哭得心慌。
林昭跑出去之後，翻出自己所有的糖果存貨。
心說，這樣哄，應該可以吧？
他從來沒對什麽小女孩兒上過心，更沒去哄過什麽哭鼻子的小朋友。
走到門口，就看見林昭抱住左檸。
抽抽搭搭的，他心都要被她哭碎了。
所以林昭哭，是因為喜歡他？
她說，她好喜歡他？
每個字音都帶着滾燙熱度，落在他心上，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那個瞬間時間靜止，彌漫他全世界的漫長黑夜被東升暖陽驅逐，天光大亮。
春天猝不及防降臨，無邊荒蕪裏開出萬頃花海。
-
沈家。
“爺爺，奶奶，林昭她在嗎？”
沈奶奶笑着點頭：“在房間寫作業呢，一整個晚上都沒出來，你幫奶奶把水果端過去，兩人一起吃。”
“好。”
林昭的房門開着，人已經趴在書桌上睡着。
看見什麽，謝辰青呼吸一滞。
——林昭手邊的習題冊，寫了一個小小的“顧”，下面還補充了兩個字：“壞蛋。”
謝辰青無奈，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小朋友瓷白的小臉上淚痕未幹，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打濕，鼻尖紅紅的。
“哭什麽。”謝辰青彎下腰，手背輕輕蹭掉她眼角淚滴。
窗外雪花簌簌落下，是這一年的第一場雪。
燈下，少年俯身貼上女孩兒唇角。
蜻蜓點水，一觸即放，動作比窗外落下的雪還要溫柔幾分。
“我說我有喜歡的人，”他抿唇，耳朵尖已經紅透：“但我說那個人不是你了嗎。”
第二天，林昭出門時，謝辰青已經等在沈家門口。
“哥哥早上好。”
小朋友今天是粉色羽絨服，像一顆圓滾滾的草莓大福。
草莓大福跟他打完招呼，就悶着頭往前走，不看他。
謝辰青伸手勾住她羽絨服上的帽子，稍微一使勁就把小朋友勾到身前，林昭沒有防備，肩膀一下撞進謝辰青懷裏。
他身上的薄荷味道在冰天雪地裏格外清冽。
“你為什麽一直低着頭。”
林昭抿了抿唇，下一秒把手捂在臉上，眼睛從指縫裏露出一點點：“哭腫了，醜。”
想起她是因為什麽哭的，謝辰青心裏又酸又疼。
可現在實在是太小了點兒吧。
怎麽看也都還是個小朋友。
林昭捂在臉上的手被輕輕握住，視野重新恢複開闊。
謝辰青掌心幹燥，微涼，細長手指勾着她的。
“不醜。”謝辰青松開她的手，在她頭發上輕輕揉了一把，語調官方得像是學生代表發言的時候：“可愛。”
他說完，自己的心髒就開始跳，撲通撲通，比偷親人家的時候還沒出息。
索性邁開長腿往前走，徒留林昭呆呆愣愣站在原地。
“呀……”
他他他握我的手了！！！
他他他還說我可愛了！！！
林昭噔噔噔追上去，扯住謝辰青袖口：“哥哥哥哥，你剛才說什麽了呀，我沒聽清楚。”
謝辰青耳朵尖一點一點變紅，腳步不停：“沒什麽。”
“不對，你剛才說了，你剛才是不是說我可愛，”小女孩兒蹦蹦跶跶，握着他袖口晃呀晃的：“對吧對吧？”
她的小鹿眼亮亮的，唇角小梨渦若隐若現。
謝辰青被萌得肝顫，好在他那張冰山臉天生沒什麽表情：“沒聽到就算了。”
“哥哥，我能問你個問題嗎？”林昭在他身前站定，從他的角度，她的睫毛卷卷翹翹，又長又密。
“嗯。”
“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呀……”林昭眼睛裏的光，慢慢黯淡下去，攥着他袖口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就昨天，我等你的時候，聽你跟那個姐姐這樣說。”
謝辰青彎下腰，盯着她哭腫的眼睛看了幾秒，差點就要說真話：“沒有，我騙她的。”
“哈？”林昭眼睛裏，像是有一盞小燈泡，“叮”地一下點亮，唇角彎上去，露出一對小兔牙，稚氣可愛。
“那在我中考考到一中之前，你能不能不要喜歡別人。”
謝辰青難得起了壞心思，他唇角一扯，睨着眼前的小女孩兒：“那你要是考不上，哥哥就要一直單身？”
“我肯定能考上的！”林昭不滿，皺着小鼻子：“還有啊，喜歡你的人那麽多，你能不能給大家發個號。”
謝辰青眼皮一掀，他眼皮很薄，微微凹陷，這樣看人的時候尤其深邃。
林昭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頰也開始變熱：“然後把我排在一號。以後你早戀的時候，先考慮我。”
昨天的雪下整夜，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
只有眼前的人，眼睛黑白分明，臉頰透着淡粉，笑時梨渦粲然，鮮活可愛。
風吹起枝頭雪花簌簌落下，謝辰青聽見自己的心髒重重跳了一下。
“好不好嘛。”林昭不依不饒。
“哥哥不早戀。”謝辰青勾着她書包背帶帶着人往前走：“再不快點要被記名了。”
“那等你過了十八歲，談戀愛的時候先考慮我。”
“你要是不答應我，我今天都沒心思學習了哎！”
謝辰青眉眼彎下去，眸光溫柔澄澈：“哥哥十八歲的時候你還未成年，哥哥不跟未成年談戀愛。”
“那你等我成年。”林昭繃着一張小包子臉，嚴肅正經。
謝辰青沒忍住笑起來。
林昭被他笑那一下晃了眼，後知後覺，又羞又惱。
這一大早上，心情起起伏伏跟坐過山車似的。
然後她就聽見，謝辰青輕輕說了一聲“好。”
熹微晨光中，少年眉眼清隽。
他微微彎下腰，唇邊還帶着淺淡笑意：
“快點長大吧，小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