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第 12 章
雲紗打了個哈欠,眸子半垂了下來,難掩眼中的倦色。
“我能躺下來眯一會兒嗎?床很大,我睡覺也挺安生的,保證不碰到你。”
楊白羽壓低聲:“……得寸進尺!”
“你睡了一天了,當然不困,但我很早就起來了,在大太陽下辛苦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下雨了,卻又被拉到這裏來陪你,拜托,我是個人,不是個鐵人。”
雲紗頓了頓,“鐵人肯定也困。”
“我說了你可以走。”
“我也說了,我走了就沒有五十兩了。”
“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
楊白羽頗有些愠色,“既想要錢,又不想辦事。”
這話讓雲紗笑了幾聲。
“我就問你全天下誰不是這樣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人都希望躺在家裏,錢就從天上掉下來了。”
“那這些人都跟你一樣,見錢眼開,唯利是圖。”
楊白羽下了論斷。
雲紗挪着離他近了點,他微驚:“你做什麽?”
她輕笑:“哦,我發現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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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因為雙腿不利于行,所以整天宅在家裏,才養成了這樣又天真又別扭的性子啊?”
楊白羽冷冷地盯着她,然後咬牙切齒:“……下去!”
“下去就下去。”
雲紗撩開紗帳穿好鞋子。
的确不能在床上待,一上去就忍不住犯困。
但楊夫人承諾的五十兩,是讓她照顧病號的,不存在病人醒着,她卻睡着了這種事,萬一叫墨竹看見了,恐怕五十兩要泡湯。
“出去。”他又道。
“不能出去,五十兩……”
她還未說完就被打斷。
楊白羽道:“我若不讓娘付錢,她會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雲紗愣了愣,點頭:“也對,大概率聽你的。”
她嗤了聲:“不過你為什麽這樣做呢?就因為我的話刺痛你了?我說你雙腿不利于行?”
楊白羽盯着她,越發有些惱火。
雲紗驅趕着蚊子,影子像在跳舞。
“其實我已經說的很委婉了,我嫁進來之前,他們都說楊三公子是個殘廢。”
楊白羽将被子扔了出去,手指在床沿上扣得緊緊的,因用力而發白。
“……滾出去。”
墨竹聽到動靜匆匆趕了進來,見狀大驚失色,欲伸手将一旁的雲紗推開,卻被雲紗讓了下,推了個空,險些摔跤。
她撿起被子,朝她喝道:“你對公子做了什麽?!”
雲紗瞥了她一眼,又看向楊白羽。
聳了聳肩:“要我将剛才的話對她重複一遍嗎?”
“滾出去。”
“聽到了沒有,公子叫你……”
“我是讓你滾出去。”
“我?……”墨竹呆住,瞬間紅了眼,眼中泛起水光。
她低頭忍住,小聲道:“是。”
然後将被子塞在雲紗手裏,紅着眼瞪了她,才委屈又氣惱地走了。
雲紗抱着被子站着,望着楊白羽不說話。
他支起左胳膊撐着上半身,右手抓住床沿,燭光昏暗也能見手背上隆起的青筋。
他側躺着,胸膛因生氣而起伏着,此刻亦盯着她。
因為被子被扔了,他一雙腿便展露無疑。
雲紗的視線移過去,他的腿很長,如果能站起來的話,應該很高。
十七歲的少年,本該朝氣蓬勃。
他卻只能躺在床上,如同廢人一般,他能見到的未來是十年如一日,晦暗無光,也無顏色。
雲紗将被子抖落開,溫柔蓋在他身上,遮住了那雙修長卻無力的腿。
“楊白羽,別人怎麽說都無妨,一切在于你自己。”
“你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楊白羽眉梢露出譏诮,“也妄想說什麽大道理?”
“是,我不知道,所以我不能勸你什麽。”雲紗嘆道,“但你可以試試,試試另一種活法,至少你衣食無憂,比那些掙紮在苦難中的人要幸運多了,譬如我。”
她半斂着眸子,眼中緩緩彌漫了一層淡淡的悲傷,很淺,好似山間薄霧,遠觀如絲帶纏繞,近之卻看不真切。
這份淡淡的情緒落不經意間落在楊白羽的眼裏,讓他在某一瞬間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壓抑,好像她驀地一下子離他很遠很遠。
她分明站得近,近到他觸手可及,但他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他們之間隔了千山萬水。
她擡眼看向他的時候,他們的視線有了短暫的交彙。
但很快她又移開。
在那交彙的片刻,她眼裏似乎看見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背後所代表的什麽,但他不明白那是什麽。
他原先欲苛責的話忘在了嘴邊。
雲紗淺淺笑了下:“當然,人嘛,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說這話時,她又拍了下胳膊,翻開手掌,懊惱不已。
“我去,竟然沒打到!”
這句話好似施了魔咒一樣,頃刻将她拉回到了現實,她背着光與蚊子作戰,整個人忽然間鮮活了過來,仿佛從遙遠的空間被瞬間拉倒了他的面前。
剛才那個瞬間對于楊白羽來說,就好像只是幻覺。
他有些怔然。
“看什麽呢?”雲紗注意到他的眼神。
他垂了垂眸:“沒什麽。”
他常有大把的時間去觀察細微的東西,所以他比旁人要敏感的多,他不認為剛才的奇怪感覺只是他的錯覺。
“我餓了。”他說。
雲紗笑道:“你也會餓啊,我以為你是鐵人呢。”
楊白羽翻身在床上平躺下來,輕輕閉上眼。
“我要吃飯。”
“喝點粥吧,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吃飯不利于消化。”
“我要吃飯!”楊白羽有些愠色。
這個人為什麽總要自以為是。
雲紗掀開簾子走出去。
她的聲音從外間傳進來:“墨竹,你家公子要喝粥呢。”
“……”楊白羽咬了咬牙。
不一會兒,好幾人的腳步亂亂響起。
墨竹端着粥走進來,有小丫鬟替她掀起簾子,雲紗則跟在後面,最後一個走進來。
墨竹露出喜色:“公子,奴婢喂你吧。”
“讓她來。”楊白羽沒看雲紗。
但在場的人都知道他說的是誰。
墨竹一愣,眼又紅了,一股委屈之意油然而生。
不禁問道:“公子是嫌棄奴婢了嗎?”
楊白羽皺眉:“你好啰嗦。”
“公子……”
墨竹聲音發顫。
她不敢再說什麽,立刻将粥放在一邊,朝楊白羽行了個禮,也沒看雲紗。
“請姑娘好生照顧公子吧。”
她快速道了句,就領着小丫鬟走了。
雲紗看着楊白羽,楊白羽看着她。
他們視線交彙,像原力對波,誰先挪開誰先認輸。
雲紗嗤道:“手又沒壞,自己不能吃?”
楊白羽不甘示弱地反問:“五十兩白拿不做事?”
行,五十兩,她就不該把這事告訴楊白羽,她真想有個記憶消除器,給他“嘀”一下,把剛才她說的那些話都給他從腦海裏删掉。
雲紗端起粥碗,低頭看他。
“要吃飯的話自己坐起來吧,我的大少爺,哦……不會餓到沒力氣,連坐都坐不起來了吧?”
“誰說的?”
楊白羽皺眉盯着她,眼神很是不悅。
當即從床上坐了起來,拿過枕頭靠在身後,然後仰頭望着她,一臉“你看吧”的表情。
雲紗覺得有些好笑,少年就是少年,激将法永遠管用。
看來楊白羽體內獨屬于少年的熱血并未因殘缺而被全部消磨掉,只是沒有人注意這一點,或者說在意。
雲紗舀了舀白粥,又聞了聞。
“只是白粥啊?沒什麽味道吧。”
“藥喝多了,吃什麽都是苦的,有沒有味道根本不重要。”
“好可憐哦。”雲紗道。
雖這樣說着,但她嘴角卻是忍不住笑。
楊白羽眉頭皺得更深,這女子真是跟所有人都不一樣,見錢眼開唯利是圖也就算了,還缺乏最基本的同情心。
一點也不善良。
雲紗兇道:“愣什麽呢,張嘴!”
楊白羽回過神,哼了聲。
“哼什麽哼,喝不喝啊?”
雲紗挑眉,“這麽大人了,一天天的,哪有那麽矯情?”
“……”
他深吸一口氣,沉着臉一言不發,臉色冷得像覆了一層霜。
但令雲紗意外的是,他乖乖地把粥全喝完了。
看來是真餓了。
她心道。
見了底,她端着碗欲出去,楊白羽道:“我要用帕子擦嘴。”
雲紗步子一頓,又回頭從一旁櫃子上找了塊帕子扔給他。
“事真多啊!”
“等一下!”他喊道。
雲紗掀簾子的手再次一頓,耐住性子轉身。
“又怎麽了?”
楊白羽沉默了會兒,在雲紗等的有些不耐煩時。
他才問:“你是要去找我娘讨賞了嗎?”
這會兒?
雲紗看了眼天色,黑洞洞的,夜都深了。
楊夫人也不知有沒有睡了,不行明天她差人送來也行,總不至于這點錢她還要賴賬吧。
她遲疑之色落在楊白羽眼裏,好似在斟酌他話中的可行性。
他指了指一旁早已涼掉的藥碗。
“但我還沒有喝藥,你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雲紗:“……”
她咬牙:“我謝謝你提醒啊。”
“不客氣。”楊白羽第一次笑了。
不過怎麽看都是吝啬善意的笑。
他将剛才掀開的紗帳重新攏好,隔着一層朦胧的白,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快把碗送出去,再回來繼續喂蚊子。”
“喂你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