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apture 10
capture 10
晨曉在公園裏一坐就是三個小時。
岸岸一點動靜也沒有,那一場戰鬥過于激烈,事後腦子裏反倒暈陶陶的,不甚清楚。晨曉只記得自己奪門而逃,一頭紮進了公園裏,岸岸似乎壓根就沒有追出來。
這不符合香水的作用啊。晨曉覺得有點巫餍,而且她是怎麽一口氣跑進這麽遠僻的園子裏來的?
心下一個抽冷子,她猛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頭頂密遮遮的樹葉在風裏驚濤般地翻滾,刮剌刮剌,嘩——嘩——,呼一聲劈在地面,又是豁朗朗锵锵亂響,無數飛塵石粒在空中穿梭跳碰,打在身上澀剌剌地疼。
晨曉再睜開眼,月亮光冰涼涼地匝着地,風緊一聲慢一聲,仿佛什麽鬼魅嗚吟着似的,心裏越來越害怕,一摸口袋,也不知道手機忘拿了還是丢了。天色忽然全暗了,窸窸窣窣摸着黑,四周都是叢生的雜草,她忽然疑心起來,公園裏怎麽沒有人?
這想頭一上來,簡直連站都站不住了。一面告訴自己保持清醒,大氣也不敢出,在草間摸來摸去,稀裏嘩啦一片響。不知道是不是太害怕了,頭皮也麻麻的。陣陣細風穿過,甜絲絲涼森森的氣息攏在上空,又壓将下來,晨曉吓得只是閉眼,風聲漸殺,那巫魇的感覺才漸漸散了。
是香水。她睜開眼,意識到是香水以後,這氣息便無所不在起來,在周身咝咝梭梭地游走着,仿佛蛇信子咝咝梭梭地吐着氣。她壓着心頭那恐怖,大踏步起來,那氣息卻如一只耙緊了頭皮的馬尾,緊緊地揪住她,越來越緊。
一個路燈也沒有。而且路好像越走越深了。她想跑,但是理智告訴她不能跑。就這樣走着走着,路越來越看不清,膽子也越來越細。
放眼盡是茫茫的海與灰。
一絲光亮游魚般從樹葉裏鑽了出來。等一下,剛剛那個是什麽?是碑嗎?
緩緩轉了身,乜眼一斜,汗毛一凜,肆聲尖叫。也不管腳下的路了,沒頭蒼蠅似的奔蹿起來。
說那時遲那時快,一個黑影子倏地從就灌木叢邊上閃了出來。
“什……什麽東西!”
腦子裏一片嗡嗡亂響,晨曉還沒反應過來撞出來的是個人,喉嚨已不受控制地大鳴大放,長而銳的一聲,刀尖似的,一劃在黢寂的夜幕,顯得尤為凄厲刺耳。
“啊!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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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全都亂了。幾個男生也扯着脖子叫了起來。晨曉更是扭身就跑。原來這幾個男生也是唯德的,為着舍友的鼓撺,專乘了夜色上墓園裏探險,平日裏他們也是膽大的人,靈異游戲人吓人的也全都經驗過,恁怎麽詭谲也不至于怕成這樣。但是這次也不知道怎麽,一上來還沒搞清對象,就篤定碰上的一定不是人。
晨曉三不知地胡跑亂颠,那幾個男生更是跑得頭也不回,空氣裏咝梭着冷幽幽的詭誕,或者說預兆,迫着他們不能回頭,仿佛一回頭就會被扼住了咽喉。幾個人跑的跑,摔的摔,滾的滾,一個喘胖的掉了隊,偏還是膽子最細的,一顆心吓得砰砰亂竄,慌不擇路,不慎摔了個狗吃屎,再擡起頭,驚見一個身形峻拔的黑影子,在他那經詭誕放大的恐怖的想象裏,俨然看到了死神的化身,那黑影逼近一步,想是在這裏打量着他,臉上還遮着一副不可以直視面目的面罩;他偏了偏頭,忽然笑了,冷森森的牙齒閃着光。
晨曉發現自己怎麽又跑回來了,就看見前面橫着個人,不知道是暈了還是死了。鼓起膽子湊上去一探,還沒試出鼻息,又是一聲狂吼:“王磊!”
晨曉才扭過臉,餘下幾個人又搶在地上撲滾起來,相互拉扯着逃了。
腳步紛踏,喘聲籲籲,樹叢亂響。其中一個男生不勝體力,漸漸拖曳起來。其他幾個人催促他快點,這可是逃命的事。
“難道你們沒發現我們已經在這裏轉了好幾圈了嗎?”
“你這麽一說……好像是!”
“媽的,橫豎左右是個死,也不能窩囊死啊!”
“就是!得把王磊奪回來!”
“不能丢仙人的臉!”
幾人這一停歇,才反應過來女鬼并沒有追上來。膽子最大的開口了:“诶,你們有沒有覺得,那鬼好像也挺怕咱們的。都沒敢追上來。”
“可是王磊——”
“她也怕咱們人多。”
“我也這麽覺得。”
“诶,你們有沒有覺得,那鬼好像長得還不錯?”
“你沒事吧瘦猴?床頭上那海報不夠你撸的?媽的看見只鬼也眉清目秀的!”
“其實——”另一個插口道,“我也覺得還行。”
“這玩意兒不犯法吧?”
“诶你這麽一說,好像……”
“……嘿嘿!”
“不是,你們瘋球了哇!”
“反正橫豎左右是個死,還有什麽好怕的!索性就來個死磕,媽的,就當給王磊報仇了!”
晨曉還在林子裏沒頭蒼蠅似的亂轉,驟然聽見幾聲狂吼,喊打喊殺,撕心裂肺,顯然是沖着她來的。
幾個影子攢集奔忙,舞旋旋就一擁而上。晨曉奮力一閃,左邊一個胖大的身軀就倒了過來,往右,一個細長條子又傾過來,怎麽跟一對胖瘦仙童似的?前後還有一對和合二仙!
晨曉一個尋頭覓縫鑽了出去,掩在樹叢裏快出快進。幾個人在後面罵罵咧咧,每每有強風吹過,又心生恐懼,瑟縮起了脖子,步伐也覺沉重起來。因此緊趕慢趕,漸落了下風。
地上又是那一撇月影,簌簌亂顫,笑谑不已的樣子。
而就在十米開外的地方,一個高大颀斜的身影正目視這一切,不細看,會想當然認為那只是一具雕像,他所處的這位置卻仿佛把夜幕撬開的缺口的邊緣,光影幻變,風聲蕭蕭,林濤滾滾,像是存在着一種超自然的大力。他又惬然立在那兒,于那詭谲中反融出一股奇異的和諧。
“嗯,見到了。”笑出幾顆白牙齒,他的臉上挂着近于幸災樂禍的表情。
“意料之外。”他懶洋洋抱怨,“我還以為香水的反作用因素怎麽都得——人外有人?還真是,別有一些意思。”
他又站了一會兒,抽步離去。樹影如上帝的手影惜珍他引以為豪的藝術傑作般戀戀從他臉上移開。終于充分暴露在月光之下。
晨曉撥開樹叢跳了出來,頂頭一撞,悶隆一響,向後倒退幾步,手耙住支撐物才沒栽回進樹叢裏。
然後就看見了這個戴着墨鏡的不知道是人還是鬼的玩意兒。
就那麽一動不動杵在跟前,鏡片黑洞洞的,槍口一樣對着人。也不說話。怪瘆人的。
他的臉是甸甸的白,一絲血色都沒有。
“不是,你是人嗎?你是盲人?”
他忽然笑了,那麽沒有生氣,那麽陰森,是涼涼的、幽幽的、不懷好意地一笑:
“你甩不掉他們的。”
她呆怔怔看着他,欲聾欲啞,頭皮發緊。一時間将鏡片後那一雙眼與頭頂那挂在枝頭的鬼陰陰的月亮聯想在一起。
“鬼在那兒!”又一聲氣拔山河的怒吼,晨曉慌不疊往樹叢裏一躍,消失了。
幾個男生氣喘籲籲喊殺過來,才籲籲緩了腳步,驚見那一角的黑影子,定定的,一動不動,眼睛一時直了,反應過來,掉身就逃。
“卧槽!她老公來了,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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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亮,晨曉才找回家。
一路上,她都氣恨恨的。墨鏡男離開後,那幾個斯巴達還在墓園裏四處尋覓着她,真是幾個賤人,吓得她在樹上躲了一夜。天蒙蒙亮時才探清地形,原來那公園相挨着的林子就是墓園。
拖着兩條腿走回家裏,傅春曉開的門,眼睛還沒掀開,一陣突突的氣味襲上太陽穴,頓時撲手跌腳起來,一面搖手扇趕,一面嗆得眼淚直流:“咳、咳、咳……這是怎麽回事!一股化工廠味兒!咳!咳!咳!把肺都要咳出來了!”
“我洗個澡就會好的。”晨曉沖進浴室,一陣剝了個淨光,撲通一聲跳進浴缸裏,跟跳水皇後似的。
傅春曉一面嗽得牽腸抖肺,一面把家裏各種浴鹽翻倒出來,源源不斷地往浴室裏投。
晨曉一連泡了三個小時,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氣味似乎沒有減緩,反而愈發濃厚了起來。
三小時內,鄰居跑來敲家裏的門,問是不是家裏着火了,似乎聞到股焦燒的煙味兒。傅春曉好容易支退了鄰居,負責清掃的阿姨又滿目驚慌起來,說她在家伺候患癌公公的那段時間,家裏也是這麽一股氣味,“是不幸跟噩耗的氣味!而且是好幾種癌症的氣味!”
傅春曉罵她胡說八道,一面讓她多去找些浴鹽。才轉身走了沒幾步,一個電話打過來,她買的股票還有一些金融資産竟然接連貶值了。
那天連帶家裏的飯菜也變了味,晚上,一屋子睡覺的人都是噩夢連連。晨曉夢見紀傑和人結婚了,奶奶忽然危在旦夕,而傅春曉夢見自己把家底全部賠光了,一夜之間帶着晨曉上街要飯。
早晨醒來的時候,傅春曉甚至胳膊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紅疹。她立馬趿着拖鞋去敲晨曉房間的門。
“你昨天到底幹嘛去了。”眼睛直直的,眼圈烏青。
但是要她怎麽說?簡直無從說起,說出來連晨曉自己也不信。晨曉想了想,“我好像撞邪了。”
傅春曉點點頭,“我也這麽覺得。不然我去給你聯系個神婆什麽的,你去看看?”
晨曉恐懼地搖頭。這不是邪上加邪嗎?
“你知道嗎,今天阿姨一早就請假了。”
“為什麽?”
“她說你喚起了她的恐懼。她一來我們家,就總能聽見倒計時的聲音。”
“這也太誇張了吧。”
“我的股票也賠了。馬上就輪到期貨了。”傅春曉緊緊執住晨曉的手,“為了我們家的幸福安康財源廣進,我覺得……你還是出去一段時間吧。求你了寶貝兒!”
“什麽?這是一個媽媽對女兒說的話嗎?我聽了好傷心。”
傅春曉已經在流淚了,沉默了一陣,“啊,不是有很多那種除味的料酒白醋之類的嗎,你去超市買點,不是從前有瘟疫的時候會用這種法子嗎?”
晨曉翻了翻眼皮,說的就跟她得了瘟疫似的。不過又一轉念,香的不靈也許臭的靈啊,俗話說的好,以毒攻毒,怎就不見得能以臭除臭!
晨曉興沖沖換了衣服跑去超市,檸檬汁、白酒、黃酒,鳕魚幹、松花蛋,總之腥的臭的買了一堆。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顆心撲墜撲墜的。腳步慢下來,才發覺那不安并不是她臆想出來的,來往的路人都是那麽一副被觸怒到的面容,橫眉冷對,側目而視,還有竊竊私議。可當她把目光對上去的時候,一個個又頗為忌憚起來,紛紛調轉了臉去。
這都什麽事啊。晨曉回想最近着一連串跌宕的遭遇,怎麽別人沾上這香水就財旺福旺運道旺,到了自己這兒就倒黴事兒一大堆呢?這什麽世道什麽乾坤啊!
綠燈終于亮了,再待幾秒不定要慘遭群毆。
可就在晨曉上超市的時候,傅春曉已經簡單收拾了行李,聯系好了司機,一聲招呼也沒打,一個金蟬脫竟悄悄地溜了,臨走還不忘換了門鎖。
這晨曉采買了東西回來,站在門口好半天,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把門打得震天響,忽然就給氣笑了。傅春曉你行,你真行,上次紅褲衩那事我還沒跟你算呢,你倒跟個地鼠似的躲起來了,有本書你躲我一輩子別出來。這什麽生物媽啊,這什麽世道什麽乾坤啊,真是有媽的孩子不如一根狗尾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