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apture 11

capture 11

傅春曉是一跑了之,晨曉卻是無處遁形,頂着這香水,遮也遮不了,洗也洗不掉。在路上被狗追,躲學校又被鳥屎砸,交好的同學一瞬全遠了,不交好的,例如劉麗紅那一幹人,成日虎視眈眈,齊齊脫成一副刮骨臉,尖嘴猴腮相。不論什麽壞事,不是晨曉做的也是她做的,岸岸也不知道跑哪裏躲着去了,打電話也不接,不知道是不是要絕交。

回來第一天晚上,舍友一頓全跑光了。晨曉孤孤睡在宿舍,沒有一天晚上不做噩夢,大都是關于紀傑,還有一次迷迷糊糊是關于墓園裏那個男人,就是夢裏她也恨得咬牙切齒。醒來時已記不得太清,但冥冥覺得這香水和他有某種關聯。

就連在唯德新近評出的“最醜、最窮、身材最差”的榜單裏,晨曉也全部上榜了。

去教室上課也成了噩夢,尤其是嚴教授的課,每次抽查一定有她。這天他又走進教室,一掃座下同學,說今天點個到吧。

晨曉這才松了口氣。

嚴教授揿開了點名簿:

“李岱彤”“龐曉娟““餘盛蔓”“劉雨珊”“劉麗紅”“滕晨曉”——

“滕晨曉來了沒?”

我喊到你聽不見怎麽的?晨曉擎起手又應一聲。

這嚴教授卻是精爍地盯着她看,問:“怎麽從來沒見過你?你是哪個班的?”

晨曉一頭霧水,我就是這個班的啊。

嚴教授卻武斷地認為晨曉在挑戰自己的記性。

“同學,”他莊嚴地板了板自己的眼睛,捍衛地說:“我教書三十年了,從沒記錯過我課堂上任何一個學生,你竟然也敢在我的課上替課!看你是初犯,予扣除十分學分處置,下不為例!”

晨曉一副“見鬼了”的表情。

嚴教授又掃她一眼,“你還杵在這裏做什麽?離開我的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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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門之際,晨曉聽到嚴教授又擡高了分貝:“依珊娜是誰?依珊娜來了麽?怎麽從沒有見過這個人!”

*

從這天起,事情就不對了起來。晨曉大概是第一個發現的:沒有人記得依珊娜了。甚且,在唯德全體學生的印象裏,這個人等于不存在。就連劉麗紅也失去了印象。至于許智穎,自從上次踩踏事件後,晨曉就再也沒有聯系到她,所以關于這香水作用的後續,只能靠個人揣測。

先揭過依珊娜不提,晨曉還是有些擔心岸岸,看她的社交賬號,人已經不在國內了,直接把了個富二代開個小飛機去小島上度假了,滋潤得就跟慈禧老佛爺似的。

目前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晨曉放下手機,忽然覺得她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她才是最不幸的那個,至少人家百媚生出名了,依珊娜更是如願以償,連着把紀傑弄得五迷三道了,人家岸岸又搞帥哥又撈錢的。才一個失勢掉臂去,又一個得勢疊肩來。再看看自己,親朋白眼,窘似凍餒,面目寒酸,走在路上狗見了都要追着咬兩口。真是穿上道袍都能撞鬼。她上輩子一個手雷炸毀了銀河系嗎?都是那該死的香水害的!

這件事她思來想去,總有過去的一天,但是心裏一直有個疙瘩,就是與紀傑的感情問題,一直到現在了他還是毫無表示,不知道是由于香水的作用或者別的什麽,也許他已經默認了分手,也許他覺得自己并沒有什麽對不住她。

晨曉又按捺了幾天,終于還是沒有忍住。拿起手機撥打了紀傑的電話。

他沒有接。她更疑惑了,心裏反而升起一種希望,因為就算分手,紀傑也不會做到這份上。也許她心裏還是在期望着什麽。

打到第三通的時候,紀傑終于接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然後紀傑開口了,“你好。”

晨曉依舊沒有說話,但是聽見紀傑的嗓音,眼睛莫名潮了。

然後她聽到他問:

“請問你是——”

看着手機,一時間她以為自己打錯了。

他又用一種疏離的語氣:“拜托你以後不要給我打電話來了,我的女朋友知道會不高興的。”

女朋友?晨曉如雷灌頂。他果然無情到這份上?

還這麽快新交了女朋友!

“是誰?”她忽然失去了自制力,“是依姍娜嗎?還是岸岸?”

那邊頓了一下,“依姍娜是誰?有這個人嗎?我女朋友是——”

驀地頓住,“我女朋友是誰來着?”

兩人都是一怔。

“總之你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他說得很趕,不等晨曉反應就将電話挂了。

紀傑把手機丢在床上,兩眼凝望着天花板。怪了。這幾天他心裏總是哪裏空空的,好像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一樣。他剛剛在電話裏說“我女朋友”,但是他壓根想不起來自己的女朋友是誰。他翻了個身,想也許自己根本就沒有女朋友。

但是對于那頭的晨曉,這打擊簡直是毀滅的。比他受蠱惑和依珊娜上床還要毀滅。她對他來說難道是個無關緊要到說忘就可以忘的人嗎?就連奶奶糊塗成那個樣子,也不會忘記自己的孫女,他怎麽能!

丢下電話,她抱着膝蓋坐在床上,坐了三秒,開始放聲大哭。

這麽多天了,她對于周遭環境的耐受力已經達到了極限,也徹底失去了控制。是的。就算她能原諒他跟依珊娜上床。就算她真的可以,但是她不能接受他竟然忘記了她。他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把自己給忘了?所以這些天,他不是因為那件事愧疚,不是因為內心做鬥争,無法決定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她。他只是隐約記得自己有個女朋友,一個空蕩蕩的女朋友的身份,但是這個女朋友他不知道是誰。

晨曉對紀傑非常失望。就算她這樣,她還記挂着他。也許依珊娜的話是對的,如果他心裏真的有自己,又怎麽能輕易被誘惑。也許在他心裏,她跟在玻璃上繪就的沙畫沒什麽區別,風一吹,什麽都沒了。

那天她就沒有去上課,去了別人也不知道她。走在街上,不知道走了多久。哪裏都不想去,也不想在任何地方停留。走來走去老半天,走累了,坐在公交站下的長椅上休息。

天氣有點涼,空氣很潮濕。沒多久就下雨了。

一輛又一輛巴士從面前駛過去,一個又一個行人經過她。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忙,沒有片刻的停留。雨也從白米面線落成一扇珠簾雨幕,車水馬龍的大街被沖洗得很幹淨,滿地霓虹亂濺,她想起小時候收集的玻璃紙屑,用來許願的。

她的心正下着一場雨,她和紀傑的心裏也都下過一場雨,在他們小學的時候。一個黃梅雨天,他們和一群小朋友去較偏遠的郊區玩,放眼盡是綠油油的菜畦和田野,美麗極了。他們在水窪裏踩出浪,又合力搭了一個茅草棚,雨越下越大,所有人便躲進去,空間很小,人與人都挨在一起。棚子裏又潮濕又溫暖。棚子外一扇水簾也似。晨曉笑着讓身邊的女生挪一挪,我快要喘不過氣了。偏頭看到紀傑,他的眼睛濕漉漉,垂下的纏結的睫毛也濕漉漉的。他的瞳仁像黑玉石一樣,一時間她擔心他會像童話裏描述的那樣變透明,然後消失了。而紀傑看到她在看他,眼裏笑出星子。怎麽了,你冷嗎。半是擁半是護地籠住她。他柔膩的脖頸發出熱牛奶的香氣。

終于離開公交站,向更遠的地方走去。

是她和紀傑就讀過的高中。門口的男生女生還是穿着當年的校服,一切還是記憶裏的樣子。她看到一個男生的背影很像紀傑,想起她第一次被他牽手,步履雙雙地走在校園裏,感覺比被鴿子大的鑽戒箍着手指還要神氣。第一次他吻她,是在自習時學校忽然停電的那次,心裏轟然得像放煙花時的倒數,五秒,十秒,也就是那時起,她無法自拔地陷入了一個棉花糖做的好夢;仿佛一株海草伸展于海面篩下來的光之欄珊裏,根莖深深地穿過金銀礦脈,葉之纖維與光之觸手無限接近。但是夢的始終只有她自己。夢的人始終只有她一個。

說句不怕羞的話。她甚至還想過和他的第一次。大概就跟在雪夜裏泡露天溫泉一樣美妙,四肢癱軟了融進去。也像張愛玲小說裏說的那樣,冰的冰,燙的燙,野火花直燒到身上。

現在是紀傑把一切毀了。是他在人群裏松開她的手,然後忘記了要牽回去。就算她能假裝一切沒有發生,一切就真的可以回去嗎?晨曉忘記了是從哪裏看到的句子,說戲演的好可以騙別人,戲演的不好就只能騙自己。

那天她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很久,走累了,只能回到奶奶家。

奶奶還是和往常一樣給晨曉做晚飯,讓她洗個熱水澡,問紀傑怎麽沒有來。

吃過飯,晨曉躺在床上,奶奶端來一碗剛煨好的百合雪梨湯,你剛剛手機一直響呢。

晨曉一看未接來電,是發小沫沫。

回電過去,沫沫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充滿了鬥志與激昂。她是高中時出的國,晨曉和她從幼兒園時就認識了,她一直把沫沫當成姐姐。

沫沫問晨曉現在國內幾點,有沒有打擾到她。跟晨曉說自己最近太忙了,也沒顧上跟她打電話,然後問她好不好。

晨曉想說挺好的,但是鼻子莫名就酸了。沫沫繼續在那頭問,紀傑呢,你倆是不是畢業就打算結婚啊。

“沫沫,”晨曉打斷她,“我和紀傑分手了。”

晨曉把紀傑和依珊娜上床的事告訴了沫沫,但具體沒說因為香水,這太匪夷所思了。沫沫聽了非常震驚,沉默了半晌,然後問:“你真的想好了?

“嗯。”

“好吧。”沫沫也就不再發表意見,“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倆性子不太搭,紀傑人确實好,就是有點兒溫吞,無可無不可的,我覺得就是從小被他媽保護得太好了。再說你,整個就一紙老虎,性子又軟,別人一怎麽你就慫了。就紀傑那種紳士做派,他怎麽護着你啊,而且就他媽那樣,真結婚以後也有你受的,你肯定三天兩頭哭着跑回娘家,你媽一看,又風風火火鬧過去,不得把他家房頂給掀了。”

挂了電話,晨曉心裏很惆悵。她覺得沫沫的分析是對的。她想紀傑之所以會着依珊娜的道,一定有香水之外的其他原因。比如,也許晨曉不是真正合他審美的那個人,比如,也許他缺乏一種強烈的個性,而這種個性也是晨曉所不具備的。晨曉記得小時候她就總跟在沫沫身後,成天狐假虎威的,沫沫跟男的對戰,是真的說動手就動手,指哪打哪,而自己每次都是別人一厲害,然後就軟化了,連岸岸都說你就是那一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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