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apture 13
capture 13
考完最後一堂試,晨曉回宿舍收拾行李,這一周紀傑已經給她打了無數個電話了。說也奇怪,得知他跟依珊娜上床的那段時間,晨曉每天自虐般等着他的電話,現在紀傑真打來,她拿着手機只覺得燙手。
像往常一樣,挂斷。她沒有拉黑,也許紀傑會放棄的。
*
考古代文學史的那天,紀傑來教室找晨曉。下午兩點的時候,教室裏靜極了,窗外陰了又晴,晴了又陰,一地浩浩陰陽移,風也倦倦的。
教室裏學生們都在複習。晨曉支在桌子上翻書,眼皮都懶得動,只聽見有人叫了她一句,還沒反應過來,擡頭就見夢裏那張魂牽夢萦的臉。如此之近,近到不可思議。
晨曉靜靜看着他。什麽都沒說。
教室裏有人注意到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紀傑開口了,是每次遲到時的表情:“晨曉,能談談嗎?”
晨曉垂了睫毛,我馬上要考試了,考完試再說吧。
他遞給她一杯熱騰騰的海鹽芝士拿鐵,她沒接。
紀傑就放在桌上,我等你。
她沾都沒沾。
那堂考試,晨曉答到八十分就交卷了。她沒有走最近的樓梯,而是繞遠走了。
陽光的影子橫在長長的走廊地面上,金色的河水一樣波動着。
走到拐角時,晨曉看見了在走廊另一頭的紀傑,他穿着白襯衫,背影白得像雪一樣,他站在窗口打電話,還沒有注意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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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曉轉頭離開了。
岸岸在晨曉的勸說下,還是參與了宿舍聚餐,香水功效消失後她需要重新給舍友留下印象。不過整個聚餐過程尴尬無比,雨珊岱彤全程都在大嚼大喝,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在參加大胃王比賽——岸岸看上去像是吃完這頓飯馬上就要上民政局辦理離婚。
晨曉心情黯淡地收拾了行李,搭乘通往臨滄的高鐵,岸岸當然問過她專訪的對象是男是女,晨曉也不知情,依珊娜只給了一個地址,僅此而已,估計碰壁的可能性很大,她就當散心了。
岸岸開車送晨曉去。本來心情就差,路上還有輛車在後面狂摁喇叭,晨曉想這人是不是有路怒症啊,岸岸則一探脖子罵了回去:“叫叫叫叫什麽啊你,救護車都沒你這麽大音量!”“越叫我開得越慢”“你趕場子老娘還趕着上醫院生孩子呢你個傻逼!”
晨曉別過臉,咳了一句:“金岸岸同學,我怎麽感覺你用了這個香水之後,變得更加狂野了呢?”
“嗯。”岸岸升起車窗,“說明你的素質還有待降低。”
車程有一小時十五分鐘,晨曉進車廂後就一直塞着耳機,一面想着紀傑,一面為耳畔萦繞的哀傷情歌潸然不已,直至淚流滿面。她的旁邊卻坐着一雙做作的小情侶,親熱異常,笑打笑鬧,你推我我推你,動作幅度之大,椅子都震麻了。晨曉還被他們扯掉了耳機,她的耳機線還纏在了女生的頭發上,這可把她那雪貂似的男朋友心疼得肝兒都要碎了。
很好,悲哀的心情一掃而光。現在她只覺得吵。
提行李箱走出站臺,外面飄起了濛濛細雨。晨曉接到了岸岸打來的電話:“紀傑來找你了。我說你走了他還不信,一直在雨裏站着呢。”
晨曉聽得難受,但是沒有回應。
“我剛剛看見許智穎了,她知道你去了臨滄,說給你打電話沒打通,你記得回她一下。”
還以為許智穎也消失了呢。晨曉不信就有這樣湊巧的事,才打算回電,微信框就彈了出來,許智穎發來的:
【晨曉,我臨時有事,要去機場接一個園藝師朋友,你不必給我電話了。岸岸說你去了臨滄,很高興你做了決定,你專訪的對象(其實是我表哥),他人不壞的,就是有點不太好相處,希望你不要跟他計較。對了,你到別墅跟Lucy報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旅途愉快。】
什麽亂七八糟的,什麽表哥。不太好相處又是什麽意思?晨曉私以為許智穎已經夠不好相處了。這素未謀面的男人令她覺得恐慌。
出了高鐵站上美團訂酒店,最近的是一家民宿,古厝式的四合院,油畫色的磚牆,紅瓦飛脊,門廳下倒挂一把油紙傘,每個房屋獨辟一扇木窗,倒頗有些情調。
不太應景的是民宿的老板娘,她看上去粗嘎而笨重(就像一個舊式的木頭沙發),老朋友一樣招呼晨曉放了行李就來茶室,有玫瑰茶和玫瑰餅吃,還說晚餐都是所有房客來餐廳一起吃。
晨曉道謝,她可是累極了,洗了澡就倒在床上蒙頭大睡,迷迷糊糊聽到外面下起雨來,雨聲像一張網罩在她身上。晨曉翻了個身,聽覺漸漸明晰。
這雨還下得挺大,打得窗玻璃都乒乓作響。晨曉爬下床,拖着腳去樓下,餐廳已經空了,只老板娘一個人坐在長木桌邊看電影,劉德華的《盲探》。長木桌上放着一排生啤酒跟一盒江米點心。
“來了啊。”她轉過臉跟晨曉打招呼,“鍋裏有煨好的母鴨湯,還有炒飯。”“謝謝。”晨曉自己盛了一碗,悶頭就着蝦仁炒飯吃喝。
“你不是本地人吧?”老板娘瞟她一眼。目光切回電視屏幕,“上哪邊去啊?”
“鳳羽路324號。”
一出口,晨曉馬上覺得氣氛不對勁了。
老板娘的表情像是被魚刺卡到了喉嚨,半晌,壓低了喉嚨說:“難道你不知道前段時間新聞上報道有個作家死了嗎?我跟你說,他進了324號就沒出來!大家都說裏面住着一個殺人狂!我想想,大概三個月前,他也是住進這家民宿,他說自己是作家,送了我一本書呢,他說要去拜訪324號!之後他就再沒回來過。”
晨曉表示這不能說明什麽,也許作家改投了別的民宿。但是老板娘表示他離開時将自己的鑰匙留在了民宿,一直沒來取過,“正常人發現自己落下東西都會來取的不是嗎?事後我們讨論起來,都覺得他一定被324號謀殺了,大家沒有一個人見過那個古怪的穴居人!我們這一帶都是溫厚心善的居民,真是造孽!這件事發生以後就沒人敢上山了。”
晨曉呆瞪瞪望着老板娘。
“我勸你最好不要上山去,你一個小姑娘,要是出了什麽事,家裏該有多心疼啊。不然,你找個伴陪你去,你有男朋友嗎?”
晨曉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是一個同學幫我約的采訪,還不一定能進去呢。”
“你要是非去不可,那最好先把行李寄存在這兒,這樣到了日子你還沒有回來,我們可以聯系你的家屬。”
“李太,故事還沒編夠?你這故事我沒聽一百也有八十遍了!”談話被打斷,一個牛高馬大的男人走進了餐廳,橫寬的臉上一副目中無人的神氣,“還有飯嗎?”
老板娘嘟囔着起身,進了廚房,嘴裏似罵嚷嚷的。
男人擰開生啤咕嘟咕嘟灌了起來,揚聲問:“前幾天說要去324的客人回你這取行李了嗎?收了多少啊?”
盡管老板娘的故事唬得晨曉整宿不曾合眼,不過她還是照原計劃,在明天十二點前退房。很顯然,老板娘對天才缺乏想象力。晨曉可是親身經驗過了,但凡一個人有如此天才,放着大筆財富不要而要殺人?
老板娘對她表示遺憾,還一直搖着頭表示可惜。
晨曉建議她可以把故事寫下來投稿《故事會》,萬一能發表呢——如果魔窟裏那個殺人狂不起訴她的話。
看到老板娘顧忌而有所收斂的表情,晨曉心裏的陰霾一掃而空,放心大膽出門了。
其實她不知道世界上很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也有殺人犯将完美犯罪視為藝術跟理想的,當然,這是後話。一個月後,她就會用比飯店老板娘還要誇大一百倍的聲調在電話裏跟岸岸抓狂:“能創作出這種香水的人都是變态!瘋子!傻叉!這種逼男人就應該去死!”而岸岸會馬上指正她應該是“什麽X男人”或者“什麽XX男人”。
出了門,空氣裏還停留着夜雨的新潤氣息,鯨魚灰的天,漏個大窟窿似的。遲遲不肯亮。放在中學酷愛言情的那個時期,是再适合憂傷不過的天氣了。晨曉想起紀傑将別班女生送他的巧克力跟汽水統統塞進她課桌的桌屜裏。
嘶嘶的蛇信子一般的雨,沒完。風拍拍駁着樹葉,滿頭翠玉似的,在剔亮的雨水中酥倒了一片,泛出油光來;水珠子沿莖一路滾将下來,滴在胳膊上,寒沁沁的。黑色的瀝青路面早已濕駁成一片,黑到極致,駁出一片烏漆漆的光。
324號就獨辟(唯我存在)于那匝了遍地濃蔭的最深處,那綠仿佛蠟上去的,雨又仿佛不是雨,而是水銀洩下來。放在電影裏,一定是個挺意味深長的鏡頭,用來預示影片還有第二部。
晨曉怔怔看了半晌,猶疑地上前,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雨仿佛更大了。揿了三下鈴,又三下,六這數字不好,再揿一下。
門終于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