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apture 14

capture 14

門後探出一個不耐煩的女人的臉,“你好,我是Lucy。”

她瞥了晨曉一眼,“有預約嗎?”

晨曉直覺如果回答沒有,那麽下一秒Lucy就會把門摔在她臉上。

晨曉盡量輕松自然地回答,當然有,許智穎介紹我來做個專訪。

Lucy瞬間緩和了面容,側過身,請進。

晨曉看了一圈,說這裏可真夠大的,難怪要建在荒郊野嶺呢。

Lucy只是聽,并不搭話。

一陣清奇的香味從鼻尖摩挲過去,晨曉凝起鼻尖嗅了嗅,“好香啊。”

Lucy朝着遠處一個看起來很禁忌的雙開木頭門指過去,“那裏來的,是個花園,我都沒進去過呢。”

晨曉問:“什麽人可以進去?”

“你這樣的就不行。”Lucy聳聳肩,“據我所知,只有沈先生和他的園藝師,天知道他們每天鑽在裏面搞什麽。”

“沈先生就是這裏的主人?”

Lucy剔起眉毛,散漫地應了一句。晨曉覺得她似乎在被提到雇主的時候,口吻就變得有些陰陽,試探着問:“我聽說,這個沈先生有點不太好相處,是這樣嗎?”

Lucy馬上接口:“他是我見過最——我只能說在法律層面上他不是一個壞人,僅此而已。”

問什麽便不肯再說了,只管把晨曉往側廳引,“你知道這裏的規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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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曉一頭霧水。

Lucy更不耐煩,聲音鹦哥似的銳利:“來這裏的客人可都要經過泡澡洗浴汗蒸才能見到我們沈先生吶,看到前面那棟房子了嗎?為了迎接你們這些客人,他專門蓋了一個水療館!裏面的護理品——小到消毒劑跟清潔劑,市面上可都沒有,用的都是他自己調配的香精。我想你大概可以做完SPA順帶修修指甲。你約的幾點?”

“時間嗎?沒定。”

“中午吃的什麽?”不等晨曉回答,“那抓緊時間泡個澡吧,有專用的苯紮氯铵除臭浴鹽……”

“太誇張了吧你們,我又不是從泔水桶裏撈上來的。”

“沒人說你是從泔水桶裏撈上來的呀。”Lucy說,握着嘴欣欣一笑,“上次也有個化妝品商人說過差不多的話,‘我又不是從化糞池裏游上來的!’可是問題在于,我們沈先生覺得你們都很臭。”

你是你們沈先生最大的黑粉兒吧。晨曉凝了表情,“我沒有在外面洗澡的習慣。”

“那沒辦法,你請回吧。”

這是什麽待客之道啊?把一個個來訪的客人像陽澄湖大閘蟹一樣洗洗涮涮,下一步是不是還要捆好了清蒸啊?晨曉覺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問:“沈先生邀請的是不是都是女客”,“是只有年輕的女客沐浴焚香嗎?”

Lucy古怪地撣一眼晨曉,仿佛被冒犯的是一部分她自己,“你不要做夢了。沈先生那樣的人想找什麽女人不行啊。你就是站在外面瞟一眼,也能猜出這是五星級級別,來這裏的非富即貴,這不是魚龍混雜的public service,來這裏的客人也都是有講究的體面人。”瞟了眼她徒步上山穿來的髒球鞋,“你是個例外,還有會客室裏那位——沈先生叮囑這位不必洗澡了,說他聞起來像一個移動的菌團,萬一攜有病毒呢。”

-

晨曉走出水療館的時候,想Lucy一定飽受語言上的虐待,不然嘴怎麽這樣刻毒。

衣服鞋子被人拿去做清潔了,還算人性化,晨曉還以為自己得穿上無菌防護服才能踏進這位沈先生的會客室呢。

Lucy引着晨曉,左拐右拐,到了一個景觀花園,推開兩道玻璃門,裏面一徑的寬闊敞亮,幾排歐式沙發圍着一張大理石桌,整得跟個露天客廳一樣,幾棵綠雲似的樹掩映其間。

“會客室裏還有個客人賴着不肯走,再有十分鐘我就要想辦法下逐客令了,沈先生是個時間觀念非常強的人。”丢下這一句,Lucy大步走開了。

晨曉見左右沒人,就四處逛了逛。這裏齊全得不可思議,抛開茶具和冰滴咖啡器不說,女衛生間近乎是男衛生間的3倍,還附帶母嬰室的。

距離整點還有五分鐘的時候,Lucy趕鴨子上架一樣遣晨曉去了會客室,也并不敲門就直接開門示意晨曉進去。

這樣恣意難道不會被辭退嗎。晨曉古怪地瞥一眼Lucy。

一進門,裏面一個男人正架着腿坐在座椅上,動都沒動,毫無離去之意。

晨曉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就是那道逐客令。

“盧先生,”晨曉順着男人對面的聲音望過去,整個人呆頓住。

那個看起來有些驕矜的主人,坐在他的宗教油畫似的工作室的幽深裏,正窺視着一切;他的面目淹進奶油色的薄暮裏,不可以直視很清楚,整個的像一塊青玉,周身鍍着一層絨絨的光絮,一身神秘主義的腔調。

一時間晨曉對他盈出惡意——

你一定可以想象,這人臉上架着一副墨鏡,而那墨鏡像黑洞一樣,能将人一眼吸進去。

他開口了:“你的提議我會考慮考慮的,不過老實說,這個提議沒有任何挑戰性。”

他站起來,在房間裏随意踱步,“所有人都在推崇什麽真愛,原因很簡單,就是世上根本沒有真愛這回事。不過衍生品倒是夠多的,我也接觸過一些患有愛情病這樣的人,他們多少都有點魔怔,他們的愛情對象只是多少跟自己想象中的戀人模型有點重合,僅此而已。不過要說保持愛情,有個藝術家怎麽說的?‘只要懷疑依然存在,愛情可以保持不衰。’也許——”

姓盧的那個人打斷了他。他跟《精靈旅社》裏的強尼一個造型,“上次你也是這樣說的。你太自大了,你是我見過的最不負責最無所謂的調香師,我不明白你這樣散漫無謂是想傳達什麽,你難道不會羞愧嗎?”

他激動不已地從座椅上跳了起來,“那些學院、企業家居然還找你開分享會,真是瞎了狗眼,你比我想象的還要糟!”

“淡定點,我早說你這人太容易激動。”姓沈的打了個看上去仿佛配合翻白眼的手勢,“那個(聞起來像)急支糖漿(的家夥)想出名想瘋了,我可沒許諾你一定會成功,結果呢?他自己等不及要出名,猛拼一死上吊了,你等不及錯過商業價值來這裏跟我講什麽道德情操,你多高尚啊。”

他像舞臺劇演員似的華麗地轉了個身,說相聲一樣滔滔泊泊起來,“我敢打賭為人稱道的你過去一周至少跟三個女人上過床,其中一個是妓.女,另一個是你老婆。”

又聳起鼻子嗅了嗅,“還有未成年呢,老天爺,Pédophilie!我猜猜,也許還有老煙鬼?難道你跟你和諧美滿的妻子其實在外面各玩各的?”

“閉嘴!”“強尼”的頭發一下子暴漲了好幾倍,這姓沈的已然停不下來了,他開始用更為誇張、自導自演的口吻止不住繼續說下去:“別這麽激動,我還沒說完呢,我建議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你閉嘴!!”姓盧的激動了,表情看上去就跟瘋狂動物城裏的驢似的。

晨曉掩面,差點就笑了,然後耳畔掠過一句“像被我死去的姨媽的洗腳布裹了三天三夜……”

被羞辱的盧先生摔門離去,走前匆匆丢下一句“合作終止”,關門時假發還被門板夾掉了。

現在屋子只有他們兩人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安靜,晨曉覺得有些尴尬。

不對,是有些詭異。

姓沈的又一晃回到了座位上。

晨曉才注意到他桌子最邊角的位置處,一個長頸的水晶玻璃瓶子裏折着一枝玫瑰花,正一欠一欠點着頭。那巴花木桌面倒映着的影子,也幽魅地折出光。

他叫Lucy來添茶喝。

“上好的土耳其紅茶。”他說,茶杯遮擋他的臉。

晨曉淺淺喝着,不言不語。

Lucy離開時輕手輕腳,怕打斷好夢似的。

晨曉這才開口:“你好沈先生,我是你表妹引薦來——”

“我知道了。”他不耐煩地打斷,“老實說,智穎跟我說試驗進行得不太順利的時候,我沒想到這個意外因素——也就是你,這樣的——你看上去和平常人沒什麽兩樣啊,怎麽能對香水起那麽大反作用的?”

晨曉有些牙癢癢的,沒有接他的話茬。

“哦。我應該不需要自我介紹了吧。你貴姓?”

晨曉微微一笑,墩上一句:“不好意思沈先生,我身邊似乎并沒有什麽人提及過你的大名,引薦也沒有,還是勞您自我介紹一下吧。”

他剔起兩道眉,有些惡作劇性質。

晨曉覺得這人整個的幼稚可憎,那種魑魅魍魉的沉默,不如說是惡作劇的觀觑跟打量。

半晌,他開口了:

“沈傑英。人傑地靈的傑,英年早逝的英。”

腦子裏很自然地跳出一個墓園跟墓碑的形象——晨曉怔住了,覺得很可以預見自己接下來的表情——她的意思是,接下來的時日裏她會上演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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