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apture 15
capture 15
Lucy作為莊園的大管家,每天起早摸黑,處理的事務比天上的星星還多,光是來往的客人就夠她頭疼的。在Lucy看來,男主人為人刻薄,挑四揀五,就拿烹茶來說,老白茶、老普洱茶、黑茶、高焙火的烏龍茶等等都必須嚴格精确到毫秒,此外還有咖啡、茶點種種飯食;一盤菜擺在跟前,不是嫌不新鮮就是在手法上挑三撿五,這可為難死了廚師,如果哪天天氣不對或者他心情不佳,還會被男主人喊話是不是買了假油。總而言之,這裏每一天都雞飛狗跳的。
Lucy每天至少要遭不同程度的言語攻擊十五次,比如“你确定這是我要的蘇打汽水?你偷懶用牙膏粉沖的吧”“每當我聞到這種類似樟腦丸的氣味,Lucy,我就知道你又去掃蕩你奶奶的衣櫥了,為什麽不能聽從我的建議選則透氣性好點的衣服呢”“你确定這調配出來是消毒水而不是生化武器”“你從哪裏找來的廚子,兩元雜貨店嗎?除腥的酒精劑量從來沒有放對過,我猜他的嗅覺粘膜郵票有一半都被人偷走了。”“不要放那個'槟榔'進來了,我不是叫你用高壓水槍把他沖走嗎?困難?我還沒有叫你去泰國找一只大象回來訓練呲水呢,我當然知道你辦得到。那如果我要你找一只能夠和人類交流的大象呢?這樣我就可以知道它們比人類多出的1600種氣味受體的類型是什麽了。”
Lucy為難的是,他每天像個蝙蝠俠一樣躲在厚重窗簾圍得密不透風的房間裏,不見天日,卻要求房間裏有溫帶氣候的光照氣味。每逢高溫天氣,他就要說自己被太陽熏到中毒以為自己變成麻辣仙人掌之類的——有一次他甚至說自己的鼻子遭到了核爆。
除此之外,他還時常派給她一些匪夷所思的任務,比如,去古埃及泰勒提麥古城獲取一種古老的香水,傳說這款香水在古埃及的地位堪比香奈兒5號;上羅馬和希臘尋找關于醫用香的随便什麽。再比如,他在讀到回憶與普魯斯特著名的瑪德萊娜蛋糕之間的聯系時,要求Lucy上法國找到與原文中一樣的不知道是茶葉泡的還是椴花泡的茶,以及“又矮又胖”的小瑪德萊娜回來。還比如,要Lucy搜羅那些早已消失在市面上的古香水,譬如中世紀的“奇跡之水”;也包括一些配方,譬如讓·馬裏·法裏納的古法古龍水配方;17世紀西蒙·巴爾貝失傳的香水配方等等。
好吧,這其實也不算什麽。Lucy羞憤的是每每她跟男友Z愛,第二天來上班,沈傑英總是皺鼻子,那表情就好像她把內.褲脫下來丢在他臉上一樣。就好像在說他的鼻子被強X了一樣。那一次男友出差回來,就留在她家過了一夜,第二天她扛着一堆需要加香的材料,步履蹒跚地推開大門,沈傑英用一種親眼目睹泰坦尼克號沉沒的眼神看着她。當天她就被告知放假,那堆材料也連帶進了垃圾桶,她再回來時房子周圍還種滿了石楠花。
沒人知道這該死的男主人能刻薄到什麽地步,因為他壓根就是故意的,別看他平時沒什麽惡習,他最大的樂趣就是刺痛別人來讓自己高興,并使他人的痛苦昭然若揭——Lucy深有體會,很快她失去了心愛的男友,那一天精明的沈先生告訴她男朋友出軌了,女方比她年輕。
“當然我這些其實也還算不得什麽。”Lucy這樣對晨曉講,不知是不是出于安慰:“他先前有個心理醫生的朋友,不知道他是怎麽擊潰了他的心理防線,那人竟然跟他絕交了!”
至于晨曉,自那次初來乍到同沈傑英博弈過之後,就再沒有贏了。她氣的是,來到這裏之前,她覺得自己也算會吵架的了,但是一到了沈傑英面前,她就跟小地精大戰植物僵屍一樣,就跟裘千丈大戰裘千仞一樣。為此晨曉仔細分析了原因,因為她的肺活量比他小,腦子和語速也沒他快,沈傑英還總出其不意地使用一些刁鑽的詞,往往她這邊嚷得大腦缺氧的時候,人家沈傑英已經說完了,而她壓根沒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麽。你語速那麽快怎麽不去說rap啊。遇上他也真是倒黴,就跟一個喊麥的遇上一個專業說rap的一樣。
沈傑英——還是沈英傑來着?他永遠打發不出時間來進行專訪,問不耐煩了,他就仰起那張大理石一樣照得出人影的臉,高貴地打發她一句:
“我每天要應付那麽多想要雇我當警犬的人,他們還知道恭維我付我薪水呢,不像滕曉晨小姐白嫖得忘了形還讨起債來了。”
晨曉起初還會面紅耳赤,覺得自己得寸進尺,有天忽然頓悟,明明每一次跟她定好了時間的人是他,怎麽自己就厚顏無恥不要臉了呢?
更過分的是,他一個電話喊晨曉來茶室,只管跟個浮雕似的鑲嵌進紅木家具與之惺忪光線構成的渾郁背景裏,坐住了不動,就像那些美術系學生寫生似的。晨曉喊他就作聽不見。那一刻她意識到自己永遠理解不了眼前這個人。
沈傑英,這個陰鸷、惡意、沒有柔情與希望、坐久了就仿佛要永久沉下去的男人,像一只搖擺式時鐘,內心模仿死神鐘點地搖晃。
他坐在那裏,恨不得一氣将周遭的氣流吸飽吸光;仿佛他的高鼻子不是生來就有的,而是靠暢飲氣味進化出來的。他坐在那裏。她的頭發有泉水的清冽。耳頸有花蜜的沁香。腋窩有青草的氣味。汗毛有淡淡的太陽滾熟麥子的氣味,以及下.身淡淡的鹹奶油的氣味。奇異的組合。像《聖經》裏那句:流奶與蜜之地。奇異的組合。他坐在那裏。唇抿得仿佛怕那氣味從唇齒間溢出去。皮膚上甸白的顏色仿佛取代了表情。食指擡起來輕叩座椅扶手的時候,仿佛那不是手指而是手術刀。他沉默,不動聲色,現在他聞到一絲微不可察的失戀時才有的苦扁桃的氣味。以及處女特有的清香。處男聞起來有海洋、陽光、水草混合的氣味。
是時候辭退Lucy了,他想,如果眼前這個女孩子樂意取代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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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招男助理,在他看來,現實中的男人太髒了,更髒的是他們還總是弄髒別人——比如Lucy那個男朋友。大概因為這點,他時常刺痛身邊那些自以為了不得的男性朋友,“其實你的女朋友比你還要高出1.5分,你甚至沒有達到及格線。”“老實說我覺得她新交往的男朋友比你強多了,畢竟你又矮又窮長得也不怎麽樣,換了我只會跑得更快。”“雖然你不高,但是你醜啊;雖然你窮,但是腦子也不靈活啊;雖然你活得很差勁,但是你的情敵活得很好啊。”
智穎采了《紅樓夢》裏一個詞“濁臭逼人”,沈傑英表示贊同。
“沈先生。”晨曉忍無可忍,站了起來,“如果專訪不能開始的話,我想我該走了,我跟家人說好明天就該回家去的。”
光線裏他動了一動,無所謂地應了一句:“那就明天。”
但問題是明天依然無法到來。他僅僅是讓晨曉成功錯過了高鐵而已。
晨曉終究沒走成,倒不全因為沈傑英的那些話,什麽“會有人對我的生活作息感興趣的,這也是你專訪的一部分”。
廚師煲的湯确實鮮美,離了這裏她再喝不到300英鎊一杯的咖啡了,有時候也會吃到帶編號的松露巧克力——款待的星級程度跟被羞辱的程度是成正比的。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紀傑的電話已經迂回到傅春曉那裏了。晨曉真是頭疼,跟傅春曉說在做一篇關于低調富豪生活的專題。傅春曉深以為意,又擔憂地說她夢見晨曉變成了植物人,什麽被宣布腦死亡了。晨曉說你可能忘記了,家裏客廳那張新地毯是我不久前用腦子換錢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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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曉潛下心來觀察起沈傑英的日常,他每天随身攜帶一個黑色筆記本,想起什麽就在上面寫寫劃劃,有時候一整天見不到他人,應該是跑進園子裏進行什麽慘無人道的實驗了。
“慘無人道?”沈傑英坐在泳池前的遮陽棚下面,眼前那傾碧藍色泳池有種異國情調。
他丢開手裏的香槟,“這詞不好,我喜歡慘絕人寰。”
晨曉敲着筆記本:“沈英傑,你為什麽不摘下墨鏡呢?”
一陣微風拂面,一池水粼浪起伏,一面銀鏡子般。
“我要一杯咖啡,加奶油。”那麽理所當然。
“喂,這麽多天了,你總得透個一字兩字吧。”就見他一臉的不耐煩,“冒昧問一句,你,難道你有眼疾?”
“知道冒昧了還問。”
“不會為了耍帥吧。”
“你就不能問點有價值的?”
“我可以去你的花園裏看看嗎?”
他一臉降至冰點的表情,正經八百說道:“我患有一種不能見光的阿爾法哥倫莫耶眼盲症,一見太陽光就會瞎十天,所以只能一直戴墨鏡。”
“啊?抱歉。沒辦法治嗎?”
他聳肩,揚長了語氣:“沒辦法的,醫生說我再過幾年就要失明了,我的眼睛會發聩流膿,會感染其他部位,還會過人呢。”
晨曉無比認真且同情地記錄了下來,安慰他現代醫療這樣發達,一定有辦法救治的。
沈傑英看上去介意、疏離而冷漠。
晨曉抱歉了一整天,晚餐都沒有吃她愛吃的番茄小牛腩。翌日整理紀要時上網查詢,你猜怎麽着?根本就沒有這種疾病,沈傑英自己信口胡謅的。
Lucy表示這算不得什麽新奇事,連她都沒見過男主人的真面目。并且晨曉得知,沈傑英是Lucy目前見過的最讨厭甜品的人,「甚至連碳酸飲料都不喝」。
晨曉筆記本上補了一句「一個看上去毫無童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