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apture 16
capture 16
幾天後的午餐,晨曉終于表達了自己的不解,為什麽會有人讨厭吃甜點呢。
沈傑英面無表情地嚼着莫妮卡原切小牛排,說:“老實說我也不明白為什麽有人大晚上會跑進墓園裏,讓我猜猜,不是和你前男友在那裏約會吧。”
晨曉憋漲了臉:“誰約會跑墓園裏啊。诶?你怎麽知道我有前男友的?”
“你猜。”
“你每天在哪個本子上記錄什麽?”
“靈感啊。”
晨曉正想要用什麽詞來贊嘆靈感之于藝術家的魅力,沈傑英就補了一句:“靈感是不靠譜的東西。”
晨曉端出筆記本,你這觀點倒是新奇,可以講講嗎?
“這有什麽好講的。”他面露不屑,但還是解釋道:“所謂靈感,很多時候并不是來自于你,而是大腦為了搜尋素材,幫你喚醒從別人那裏得來的什麽印象。就拿你跟你前男友說吧,也許你後面遇到的所謂愛情,不過是他的影子而已。”
“說得很好,不要再說了。”晨曉摔上筆記本。
沈傑英哈哈大笑,有一種得逞的孩子氣。
他根本沒心思在專訪上,也不想配合,難道只是為了戲耍她?多無聊啊這人!晨曉看着沈傑英惡作劇一樣的反應,心裏更郁悶了。
午餐後,沈傑英又消失了。你跑那麽快怎麽不去申請吉尼斯啊,晨曉氣得直罵,怎麽他就躲債似的躲着自己呢,他是不是還有一個身份是練術士啊。
晨曉丢開筆記本,去找Lucy吐槽,他一直以來都這樣嗎?
“老實說我也不明白。”Lucy愛莫能助,“沈先生非常讨厭記者,從不接受任何采訪。我們都私下裏都以為他鐵樹開花,看上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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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曉一口汽水險些噴出來。誰家女人這麽倒黴啊被他看上。話說他有女朋友嗎?
Lucy讪讪起來,“算是……有過一個吧,他有一個伯伯是個警察——就是智穎小姐的父親,給他介紹過一個,似乎是個演員,後來吹了,據說是因為那女人滿嘴謊話,遇上沈先生被一一拆穿了,他說她的年紀應該是27歲而不是23歲,那個女人後來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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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曉在工作室門口成功攔截胡了沈傑英,他搶在她前面先開口說:“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滕小姐每天除了像狗仔一樣如影随形地跟着我就沒有別的事要做了。”
“我當然有事做了,”晨曉趕上他,“我有很多事要做。問題你能不能先把我的問題回答了啊。比如那個香水——”
“那只是一個失敗品。很快我會有新的成果的,明白嗎?”他懶懶站住,“這種沒有意義的報道你還做它幹什麽?”
晨曉經他一頓打量,不自信了,說:“可是那要很久,不然還是先湊合着把眼前這篇完成了,你覺得呢?這關系到我的學分啊。”
沈傑英轉背又丢了個一幹二淨,大腦養魚的滕晨曉壓根不知道他內心計議些什麽。
他心裏辘辘地在轉着一個念頭,好幾天了,從他第一次見到晨曉就決定要做了——他從沒遇到過這樣理想、富有願望性的天然原料。樊孬孬也不必費盡神思培植什麽植株了。從他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像個偉大的夢想家構築夢境一樣創造一種香水。也像海明威終其一生都圍繞死亡課題做文章。
要想辦法攝取她的氣味。把它拿走。他關上工作室的門,來回踱步。他覺到那氣味像幽靈一樣沾在他身上,擾得他心煩意亂。當然不能像上次那個小說家一樣催眠了了事,瞧瞧他都夢了些什麽?不是出名就是發財,口水都流出來了。夢的這個設想是失敗的,夢是現實的産物。
他試想樊孬孬那個家夥在,一定會交疊着胳膊,一如既往地持反對态度:“重要的是觀察的本事”。當然,但無論怎樣究其細節,你也無法精準複刻對一個人的感覺,真正離去的人不會回來了。
他靠在椅子上,兩臂直直垂耷下來。室內陰涼匝着人。失落。擡手打翻桌上的水杯。
他當然可以模拟場景再提取油脂。可是緊接着他看見自己向晨曉解釋試驗對象為什麽需要□□,她刷地着了他一個耳光。她一定不會相信他對她可沒有那種想法。
難道非犯罪不可?這想法使他神經質地興奮不已。客廳、書房、工作室、實驗室甚至會客室,他有無數種方法可以殺掉她,事後還可以埋在花園裏,他看見花園裏的玫瑰比以前更紅了。他想到了家裏的花鋤、毛巾、溺人的臉盆,但是一個人的氣味會随着行動、心情、健康程度、生理跡象而發生種種變化,一旦失敗就沒辦法重新開始。萬一她就是最後一個,萬一她是最後一次,萬一殺掉她就殺掉了一切的可能性,他不能冒這險。也許可以趁其不備将其打昏。也許最麻煩的是她的那個前男友,以他的思維,一旦這個潛在的威脅奪走她的貞操,一切就無可挽回地幻滅了。于是他又看見自己殺死了這一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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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曉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說不上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天,她隔着一重水晶玻璃門在那裏磨咖啡,心裏沒來由煩悶,下意識朝吧臺別了一眼。
奇怪。她想,怎麽就覺得有人注意她呢?連個影子也沒有。
擎着咖啡到了吧臺,沈傑英背對着她,背很直,陽光淡淡暈開在他身上,有了幾分輕松和居家的意味。
“昨天你不是讓我把采訪提綱寫下來給你嗎?”晨曉淡淡問一句。
“一會兒。”他接過咖啡。
“可是你已經‘一會兒、一會兒’了一周了。”晨曉終于忍無可忍,聲音高漲,充滿了力量,“沈英傑。”繞到他眼前,“你一個大男人能不能利落一點啊,成天磨磨唧唧磨磨唧唧,還是你覺得這樣很好玩?”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真的生氣了!”
他撒開杯子,兩手捧定臉,大男生一樣故作天真地望着她,“不是說好等新的迷你配方調制出來嗎?”
“屁!”意識到飚髒字,晨曉有些面紅耳赤起來,“明明是你一周前答應我先将上個香水的專訪完成的好不好?”
“哦,那好吧。”
好你媽啊好。晨曉心裏直罵,半晌,別過臉,洩氣地開口:“算了。我就知道你在耍我,我已經決定今天不管你完沒完成,我都要走了。”
沈傑英聽了,也只是點點頭。很好。他微不可察地哼了一聲,扭過臉,往背椅上一靠,滿不在乎地說:“也是。畢竟吃飽了也喝足了,自然是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晨曉氣了個掙,又有點蔫巴,“明明是你一直拖拖拉拉我才走不掉的,怎麽搞得好像我白嚼你一樣。”
“難道不是嗎?但凡你滕曉晨是個人也不會這麽無良了。”
“你說是就是吧,反正我要回家了。”晨曉開步就走,“還有我叫滕晨曉不叫滕曉晨,你能不能把我名字念對一次啊。”
“說的跟你叫對過我名字一樣。”
不會吧。晨曉帶過身,“你不是叫沈英傑嗎?”
他冷笑兩聲,刻薄道:“巴巴回去找你那個前男友複合?我建議你還是去找個印度人,畢竟他們的餅會飛。”
晨曉摔門自去,上樓抽了行李走。
Lucy出來送她,“要回去了?”
“再不回去我都要長出豆芽了。”晨曉微微一笑,又一瞥四下無人,“他平時是不是都拖欠工資不給啊,真難想象你們在他手底下幹這麽久。”
“沈先生?”Lucy顯得那麽不可置信,“怎麽會,沈先生從不拖欠工資,他才懶得跟人打太極呢,而且工資只會給的比市面高,這一定是你小心眼了。”
好吧。晨曉笑了笑,這沈先生還真是機心啊。
Lucy更加護衛地說:“沈先生不是那種人,大抵也是有苦衷。”
聽得晨曉更氣了。苦你媽啊,他苦成砒霜了好嗎?什麽逼男人啊真是!
“不管怎麽說,你在這裏也很愉快。”Lucy像是松了口氣,不管怎麽說,她覺得自己維護了雇主也等于是她的尊嚴和體面。
“有空常來啊!”标準的笑容還沒撤下,Lucy就先一步把門關上了。
晨曉拉着行李箱在路上走,走了許久也沒看到車。坐在長凳上發呆,手機又響了,不用看大概知道是紀傑。
說得容易,回家,回家又做什麽呢?也不知道傅春曉知不知道自己跟紀傑分手的事。
紀傑。晨曉最近倒不怎麽想起他了,盡管每次想起他還是慣性的、發自內心的有一種哀弱的下行聲調。
這時她腦子裏又擦出了另一個亢音,像外科手術刀一樣。尤其在紀傑的問題上,沈英傑真能讓你覺得這種矯情很可恥。
晨曉一拍腿站了起來,打算走到公交站看看。結果接連走幾站也沒等到車,只得咬牙繼續走下去。
這一帶鮮少有車,又走許久才打到出租(因為傅春曉的影響,晨曉潛意識覺得打滴滴的後果,就是自己會變成明天新聞上的失蹤人員)。
買票到了高鐵站,翻找身份證,她明明白白記得塞在背包夾層裏了,也不會有第二個地方。但事實就是她的身份證在沒有動過的情形下,不翼而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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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y打開門,見又是晨曉,臉上笑意遲徊,“又回來了?”
晨曉應一句,回卧室找證件,翻個底朝天只是沒有。
Lucy倚在門邊,覺得晨曉刻意演戲,所以只是看,也并不上前幫忙。
晨曉汗都流下來了,只能自認倒黴,看來趕不上高鐵了。
Lucy這才站出來說:“滕小姐,你一走客房就打掃過了,這裏什麽都沒有。”
“抱歉,可是我的身份證找不到了。”
“身份證這樣的東西,也會丢?”
“可是我根本沒動過啊。”
“那不見得就在這裏啊,也許掉在路上了。”
晨曉想也對,所以告辭了又出了門去找。
Lucy站在原地沒有動,視線冷冰冰的。
光滑得像是鏡子一樣的大理石地面上,暮色已悄然褪了大半,顯得冰涼而沉郁,一個影子也照不出。
Lucy正要轉身走開,忽見樓梯上一個人影一晃,舉眼望上去,那人卻是沈先生——這裏不會有哪個人有這樣奇拔的身量。
Lucy颔首打了聲招呼,提醒他稍晚一些樊先生會打電話過來。
“知道了。”他看上去一動不動,仿佛任何人都不能動搖他半分。Lucy有時會覺得,這家男主人是個超神秘主義的存在,像鬼神之說那樣既不可以有面目,也不可以有表情。
Lucy不帶捉摸地走開了。而沈傑英清晰地在由氣味繪制的地圖上捕捉到了晨曉的位移。
他知道她會回來的,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