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三天之後,獵熊的隊伍成形出發。
謝挽容走後,江離塵的日子愈發過得百般聊賴起來。
其實,平日裏,謝挽容與他的話亦不多,不過是早中晚問候幾句身體狀況。
謝挽容臨出發之前,怕他無聊,又記得他那日提過堆雪人之事,特意在窗外堆幾個雪人給他解悶。
這舉動甚是孩子氣。
江離塵卻極為珍惜,每日都要看上那雪人好幾遍,直待它們化了,才無限惋惜的嘆了口氣。
又隔了數日,陸岩滿身狼狽的回來,帶來了一個驚天消息。
除他之外,出去獵熊的人全部死了。
他渾身是傷,顫聲道:“我們獵熊的時候遇到了遼兵,對方人數衆多,我們殺了他們幾個人,傷了好多弟兄。謝姑娘掩護大家離開,中途發生地陷,她和遼兵一起掉下去了……”
江離塵一言不發,聽他說完所有的事情,臉上表情有了短暫的空白。
長久的靜谧過後,他站起身來:“我去找她。”
陸岩拼命攔着:“別去——謝姑娘與遼兵同歸于盡之前,讓我照顧你。”
江離塵漠然推開他的手:“我不需要人照顧。”他自行取了長卷麻繩,盤在腰上,以一支木棍作拐,往山上去。
陸岩追出去:“山上的積雪時有斷層,縱是經驗老道的獵戶也不能完全分辨得出。很多地方看着雪積得厚,踩下去卻是空的。人一旦陷進去,根本脫不得身。謝姑娘這麽好的武藝尚且……”
江離塵霍然回頭:“你閉嘴!”他臉上顯出殺意,雙頰因為動怒,反倒有了絲血色。
為他的氣勢所攝,陸岩瞬間不敢吱聲。
江離塵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雪林深處走。
他不敢發聲去喊,怕引起雪崩。
走到半路,看到一只露出半截的人手。江離塵把它拔出來,仔細辨認,确定不是自家師妹的手,又淡定把它塞回去。
“師妹,我來找你了,你可別躲着我。”他輕聲自語,繼續往前走。
雪地很滑,走一步陷進去一步,十分吃力。
江離塵踉踉跄跄走了許久,體力告罄,拄着拐杖停在路邊喘氣。
身後留下一行歪歪斜斜的腳印。
“師妹……你讨厭我,出來拿劍戳我幾個窟窿也可以,別躲了……”
風霜撲在他臉上,江離塵抹了把眉間的雪粉。
面前是一面鐵盾。
江離塵看到盾上的狼圖騰,知道這是遼兵留下來的。
他振奮精神,繼續沿着地上的打鬥痕跡去尋。
一灘血,以噴濺的形式灑在皚皚白雪上,被凍成紫黑色。
江離塵蹲身下去,抓起一撮黑雪,似想确認是不是謝挽容的,片刻後,又面無表情的丢開。
“師妹,你再不出來,我就去把溫良玉給殺了……”他又累又餓,撲倒在雪地裏,仰頭望着灰白的天空,想起她臨出發前,坐在小院裏埋頭組裝着一只□□,表情專注而又認真。
江離塵搓了個雪球,填進嘴裏,再次站起來。
“師妹……”他喃喃自語,找到一個山洞,洞口雜草橫生。
江離塵以木棍撥開雜草,一股腥臭的味道直逼而來。
洞口附近有大量黑血。
江離塵猜測這應該就是他們獵熊的地方。
繼續循着痕跡走,前方幾棵光禿禿葉子掉光的樹,上面挂滿霜雪,樹幹上還插着幾支箭。
樹已蕭蕭待死,樹幹纏着幾叢藤蔓卻仍有新綠,甚至抽出了新芽。
天已經快黑了,聖潔連綿的雪山,入黑之後就像是換了副模樣。高聳的山脊宛若洪荒巨獸的脊背,枯樹化作厲鬼,伶仃站立,幽然看着仍在山上蹒跚而行的路人。
江離塵渾身衣衫已經濕透,他感覺自己雙腿已經麻木,卻始終仍在邁步。
體力被一絲一絲的抽走。
突地,他感覺腳下積雪一松。
縱沒有一身內力,他在天刑教練就出來那狼一般的敏銳觸覺仍在。
朝後急退,卻仍是晚了。
他高估了自己如今這副身體的反應能力。
縱是及時意識到不對,他的動作仍是慢了。
腳在踏到實地的瞬間忽然打滑,樹下積雪坍塌,他整個人朝前撲倒。
手中的木棍打着旋,掉落深處,半天不聞響。
身體下沉的剎那,江離塵努力伸臂,想要抓住實地。
他五指竭力嵌入雪地當中,被摳下的大塊冰晶化作一道流瀑當頭砸下。
滿眼俱是冰渣子與雪水,視線一片模糊。
下墜瞬間,他狼狽伸手,也不管抓住了什麽,當即牢牢揪住。
身形淩空一頓,江離塵喘出口氣,整個人被挂在半空中,蕩來蕩去。
手掌火辣辣的疼,他擡眼,發現手上抓的是幾根碧色的藤蔓。
藤蔓不粗不細,卻極為柔韌,上面密密麻麻長滿倒刺。
江離塵仰頭看了看洞口,離身處之地至少有五六米的距離,再低頭往下看,底下黑沉沉的,不知幽深幾何。
倒吸口氣,他知道,此刻他若松手,便一切都解脫了。
然後,他又想起每天夜裏,謝挽容搬着小凳,坐在院裏認真看着藥爐給他熬藥的情形……
師妹……
他雙臂用力嘗試着往上爬,身體卻沉得像墜了個秤砣……
江離塵抓住藤蔓的雙手不住顫抖。實際上,他連抓住藤蔓的力氣都快要用盡了。
底下,隐約傳來陣窸窣聲響。
木棍掉下去,砸到謝挽容頭上,謝挽容一下便醒了,聽到洞口隐約傳來動靜。
“誰?有人嗎?!”
她仰頭朝天上望,依稀見得有什麽東西在奮力掙紮。
“誰在那裏?”
她嘗試着活動扭傷的右腳,努力站起來。
劇痛鑽心……
把重心全部放在左腳上,她憑白天的記憶,摸索到一蓬幹草,纏在木棍上,做成個簡易的火把,用火折子點燃了,高舉着往空中照。
火光搖曳,那懸在半空中的人影頗有些眼熟。
與此同時,江離塵聽出了謝挽容的聲音:“師妹!”
他聲音略微發着顫,又連喚幾聲:“師妹,師妹……”
“江離塵……是你?”謝挽容十分詫異,“你怎麽會在這裏?外面還有誰?把他叫過來,先把你拉上去——”
一瞬間的欣喜,江離塵險些忘了言語,隔了有會才道:“師妹,你別怕,我來救你。”
謝挽容拖着一條腿,往他所在的方向底下挪了兩步:“我不怕。但你也別來救我了,先管好你自己。”
江離塵順着光路,慢慢打量起這些藤蔓的長度。
長着細芽的青藤筆直下垂,離洞最底下,卻仍有兩三人高的距離。
“師妹,你看到這些青藤了嗎?你能不能跳一下,試着抓住它?”
謝挽容目測那截藤蔓的高度:“我現在沒法跳。”
江離塵敏銳的捕捉到她話中重點:“師妹,你的腳怎麽了?”
謝挽容下意識瞧了瞧自己扭傷的腳踝:“沒怎麽,掉下來的時候扭到了。”
江離塵靜了。
謝挽容舉着火把給他照明,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外面是不是沒有別人了?你一個人來的?”
江離塵不答,隔了有會才道:“我一個人足夠了。”他慢慢積攢起力氣,試着去踩腳邊一塊突起的岩石。
那岩石早已風化,不能着力,嘩一下就碎了。
褐色土灰翻滾落下。
謝挽容以袖掩面退開幾步:“……你小心點。”
江離塵一言不發,繼續去夠另一側的石頭。
謝挽容這段時間都在照看他的病情,情知他身體雖有好轉,但要憑着這幾根藤蔓徒手往上爬,卻是決計不能的。
“算了,要麽你松手下來吧。我接住你。”
江離塵咬牙硬撐:“我要下來了,你怎麽上得去?”
謝挽容往四周看了眼:“這洞底下有風,說不定有別的出路。縱然沒有,我歇息幾天也該好了。”
江離塵不回話,依舊賣力掙紮。突地,他手臂脫力,身形下墜兩米,又猛地頓住。
謝挽容吓了一跳:“別爬了,你下來吧。”
江離塵一墜過後,才發現自己腰上還盤了一卷長繩。他單手扯開那卷麻繩,往下垂放,繩子倒是足夠長,能一直垂到洞底下,然則四周卻沒有什麽可系之物。
“師妹,我把這繩子系在藤蔓上,你抓着繩子上來。”
“你,唉……”謝挽容适才看得很清楚,他雙手去抓藤蔓尚且力有不逮,何況還要騰出一手去系繩。
江離塵把長繩咬在嘴裏。擔心中途氣力不夠,他右臂先繞着藤蔓連纏了好幾個圈,把自己固定好了,騰出左手去系繩。
藤蔓纏住他那截白得刺眼的臂膀,深陷進皮肉裏,勒出血痕,他卻渾然不覺,仍在一點一點,專注的打着繩結。
他不敢躁進,生怕一不小心失手掉了麻繩,一個繩結打了兩三回方才打成。
“師妹,你試試看,這個結夠不夠結實!”
謝挽容伸手扯動長繩:“可以了。”
江離塵輕出口氣,喜動顏色,抹了把額上的汗。
“你上來,我等你。”
謝挽容仰首,看到他懸在藤蔓上來回晃蕩的單薄身影:“……”
“你先下來吧。我……”她猶豫片刻,随口撒了個謊,“我腳上疼得厲害,想歇一歇,天亮再上去。”
江離塵聞言:“那我下去陪你。”
“好。”謝挽容點頭,又道,“你別爬下來那樣費勁了。直接松手,我能接住你。”
“嗯……”江離塵沉吟片刻,“那我可就松手了。師妹你若接不住也沒關系,可再別傷了腳。”
謝挽容目測高度,暗道:我若接不住,你就死定了。
“能接住。”
江離塵一笑,雙手松開。
謝挽容掌力送出,在他身形即将落地的瞬間穩穩将他托住。
江離塵在洞中懸挂已久,此刻方才踩上實地,頓覺一陣虛脫,疲憊的靠在洞底的石壁上。
謝挽容将四周幹草歸攏到一處,用火把點燃。
熱氣散出來,洞底溫度升高。
江離塵感覺身上舒坦了些許,輕出口氣。
以往這個時辰,他早已服藥睡去了。
謝挽容看他體力透支得厲害,伸手摸了摸他的脈搏,還算平穩,又以手背試探他的額溫,一片冷膩冰涼:“尚好,沒有發燒。”
他二人平日裏本就無甚話題。
謝挽容确認他身體情況沒有轉惡之後,便相對無言。
借着火光,江離塵看到她右腿處有明顯的流血痕跡,腳踝高高腫起。
瞳孔驟然收緊:“師妹,你腿上的傷……很嚴重?”
他眸中映着火,一瞬顯得特別清亮。
謝挽容被他這樣的目光看得極不自然,往身側收了收腿,淡道:“掉下來的時候難免擦傷,倒沒什麽,只是扭傷了腳,一時半會行動不便。”
她先前與遼兵交手,腿上中了一箭。傷口雖已處理過了,但一時半會劇痛難消。生怕被他看出端倪:“你別來和我說話。我自己靜坐調息片刻。”
江離塵點頭:“好。”
謝挽容受傷之後難以盤腿,索性倚着石壁而坐,閉上雙目,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捏了個法訣。
她原想定下心來休息片刻,合上眼後,腦海中卻全是江離塵單臂拽緊藤蔓,懸在半空亂晃的身影,心煩意亂的睜眼。
江離塵看她只閉目坐了一會便不再繼續:“師妹不是要運功行氣?怎的這麽快就停了?”
謝挽容伸指揉了揉眉心:“你只在一旁吵,擾得人心神不寧。”
江離塵暗裏尋思:我适才并未發聲。
“師妹,你可是內息走岔,所以……”
“不是。”謝挽容不耐煩的打斷,看了他一眼,“你右臂……如何了?”
江離塵一怔,下意識将右臂往身後藏了藏,笑道:“無事。”
謝挽容嘆了口氣:“瞞是不必了,我都已經看到。還是及早讓我看看,免得……”
江離塵湊近了些:“免得什麽?”
謝挽容瞪了他一眼:“免得傷勢嚴重了,仍是我受累來照顧你。”
江離塵眨眼:“師妹,這是……在關心我?”他瞳眸漆黑,眼角略略上揚,眉目間挑起的分明是一絲笑意。
謝挽容錯開眼,似在說服自己:“我這麽做……只是怕你死了,我便問不到溫良玉的下落。”
江離塵眸中的笑痕凝固,而後褪得一幹二淨:“……原來如此。”他順從的把右臂伸過去。
謝挽容揭開他的衣袖。
許是經久不見陽光的緣故,他那截手臂宛若白瓷,肌膚在火光映出下起了一圈淡淡的暈輪,反倒襯得上面的青紫淤痕十分刺眼,裏頭紮進去的芒刺多如牛毛。
謝挽容看得皺眉:“都這樣了,你也不覺得難受?”
“尚好。”
謝挽容瞪了他一眼,想怒,卻又找不到怒的理由。對方愛惜自己的身體與否,與她又有什麽相幹?
她出門狩獵,帶了好些外傷藥,雖都算不得好,但也聊勝于無。
“我先幫你簡單處理傷口,待出去之後,再想辦法……”
江離塵淡而疏離:“那就麻煩師妹了。”
謝挽容:“……”他那一臉無所謂的态度,讓她愈發的不舒坦。
“你那裏有風,移開些吧,別坐風口。”
江離塵挪了位置,往她身側靠近了幾分。
謝挽容也不理論,用他掉下來的長木棍撥了撥火,火燒得旺起來,驅走寒意。
這個洞底下還算幹爽,只是偶爾漏風。
謝挽容又坐了有會:“你聽見沒有?有風聲,可見這底下定是有別的出路。是以,縱然沒有那根繩子,我也能尋路出去。”
江離塵不否認:“有風自然是有別的通風口。只不過,萬一這通風口太小,容不得人通行……”
謝挽容道:“這是個廢棄的礦洞。”她言下之意十分明顯,礦洞,自然就是有出路的。
江離塵笑了笑,從善如流:“師妹說得有理,是我多慮了。”
謝挽容低頭靜默了會,忽然問道:“江離塵,你為何獨自一人來尋我?”
江離塵脊背略僵,狀若無事道:“陸岩回了村子,說你……說你出事了。并非我一個人出來尋你。村子裏的人也在準備,只是我腳程快些,先到了。師妹,你在村子裏頗受人尊敬,他們不會……”
謝挽容不待他說完,擡頭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在想這個……你瞧,你連撒謊都不好好撒,若是從前,你腳程或是快些,如今……哼。”她半是譏諷半是無奈,“這地方危險得很,雪林中縱是白天也難免迷路。我是問你,為何要冒險來尋我?”
江離塵眼神放空:“師妹醫術高明,又一直在給我治病。所以,不管是為我自己,還是為了同門之誼……我也不能讓師妹出事,你說是不是?”他說到後來,揚眉看着謝挽容笑起來。
謝挽容眉心微凝:你我之間,天刑教又能有什麽同門之誼?
聽他仍是這番說辭:“依你這麽說,我若死了,你難道就不能活了?”
江離塵肩頭微顫,還未答話。
謝挽容又道:“落月派以救人為已任,縱我死了,你往岚溪山上去找我師父,報出我或是洛洛的名字,他也會救你。”
江離塵又笑了笑,眸中卻沒有笑意:“話是這麽說沒錯。只不過以我目前的身體,怕不等走到岚溪山便已死了。因此,還是跟在師妹身側,比較安全。”
謝挽容明知他是胡扯,也不點破,轉頭看着他,正色道:“江離塵,這回……嗯,加上上一回,若非你來救我,我恐怕已經死了。無論如何,算是你救我一命。”
江離塵迎上她的目光,忽噗嗤一笑:“怎麽,師妹忽然這般認真與我說話,難道是打算以身相許,報恩嫁我不成?”
謝挽容本想好好與他道謝,被他這麽一插科打诨,又惱了:“胡說八道!”
江離塵一笑過後,便也認真起來:“我做這些,都只是為我自己,師妹不必記在心上。”
天刑教以武力為尊。謝挽容見過很多比武奪權比輸之後為了活命跪地求饒的人,其行徑,便是用“毫無廉恥”四字來形容也不為過。她主動承認江離塵對她有救命之恩,江離塵居然不挾恩圖報,反倒讓她不必放在心上。
謝挽容仿佛不認識了他這個人,詫異之餘,又看他一身外袍沾了雪,全部濕透:“你把外裳脫下來,我替你烤幹。”
江離塵依言解下那身狐裘。
謝挽容接過他的衣服,又把自己的皮裘遞過去給他披上。
江離塵問道:“師妹,你冷不冷?”
“不冷。”
兩人一時無話。
江離塵看這洞中空空蕩蕩,并無他人的蹤影,心中有疑。
“我聽陸岩說……師妹狩獵的時候遇到遼兵,與衆人一起落入洞中……”
謝挽容不待他說完,輕“嗯”了聲:“确實……遼兵人數衆多,本是難以脫身的。打過一架,但憑我一人之力,無法同時護住那麽多人。後來,長林叔說他熟悉這片雪林,知道這裏有大片浮雪,讓我把他們引過去……我們一路奔逃到這個地方,我沒想到,在最後關頭,長林叔卻突然推開了我和陸岩。然後,他們全部被埋在了幾十米深的地下……我本想回去救人,卻沒有想到,原來這個地方還有個廢棄的礦洞……想來也是因此,附近才會有大片浮雪……”她語聲漸低,握着拳的手用力抵在膝蓋上。
江離塵話剛問出口,便已後悔,想起她在容城縣時滿臉激憤的模樣……
“師妹,你若心底難過,哭出來也無妨。”
謝挽容默然看着眼前閃爍跳躍的火光,冷聲道:“我不哭。遲早有一天,我會親手報這些仇的。”
她說話的時候,面無表情,雙肩卻無法控制得住,輕微顫抖。
江離塵看她極力克制,反倒擔心她郁結在心,會傷了身體。
忽輕哼一聲,按住胸口俯身下去。
謝挽容聞聲,轉頭問道:“你怎麽了?”
江離塵額上沁出冷汗,似是十分痛苦,蜷着身子埋首在自己胸前。
“沒……沒怎麽……”他這副模樣裝得極像。
謝挽容忙去試他的脈弦:“你覺得哪裏難受?胸口疼嗎?”
江離塵不答,又輕哼幾聲。
謝挽容擔心他過度勞累,引出別的惡疾,眼下卻沒有良藥:“你來的時候可曾受過外傷撞擊之類?”
江離塵微微搖頭:“沒……沒有。”表情卻愈發痛苦。
謝挽容暗自沉吟:此人脈息如常,又不曾有外傷,原該不會胸口疼痛。莫不是……先前的蠱毒發作了。
自懷中取出個層層包裹的竹筒,打開,一陣腥氣撲鼻。
“這是先前獵熊取的熊膽,味道肯定不大好,卻是清毒大補的。”
生吞熊膽,着實需要勇氣。
江離塵聞到腥氣便已覺反感,又想到:她險些把性命都賠上了,就是為了取這枚熊膽。
索性咬牙,把心一橫,直着脖子把熊膽一口咽下。
腥苦之味留存舌根,久久難散,胃裏急速收縮,熊膽的味道連番反沖上來。
江離塵皺着眉頭,忍了許久,才這股味道壓下,不至于當場吐出來。
身後,一只手抵上他的脊背上,真氣化作暖流,源源不斷湧入四肢百骸。
江離塵原是想尋些事情,轉移她的注意力,令她心思不在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上,卻不曾想謝挽容會誤以為他中毒,直接為他輸送內力,剛要解釋。
謝挽容道:“凝神。”
內力湧入胸口,江離塵無法再張嘴說話,只得靜息而坐,任由謝挽容将內力推行至他全身。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
謝挽容緩緩收掌,把附近的幹草全都抱過來,鋪在地上。
“你躺一會,別再亂動。若是疼痛還不能緩解便來喚我,我再給你輸些真氣,想來會好些。”
江離塵想起她先前還因內力損耗而無法坐功入定,此刻又為他損耗了一番內力,暗悔想出這樣蹩腳的法子來騙她……
“師妹,你也趕緊休息,調均內息。”
謝挽容“嗯”了聲,便不再言語。
江離塵躺在幹草堆上,暗想:我還是不要再去打擾她為好。緩緩閉目睡去。
謝挽容又坐了會,看他眉心展平,呼吸平穩,這才安心下來。她大戰一場,本就疲憊,适才又損耗不少內力,眼皮漸沉,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