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然而,待她真正抽出空,陪江離塵去大相國寺,卻已是四天之後的事情了。

大相國寺,歷來是皇親國戚祭祀之地。

普通人家若要進香,均須得擇日。

謝挽容言出必行,雖忙得額上生煙,但仍是一大早備好馬車,帶着江離塵前去進香。

大相國寺的知客僧已經看到來客。

他們不認得謝挽容,卻認得江夏王府的馬車,迎出來雙掌合十,念了聲“佛”。

謝挽容點頭還禮,與江離塵一同走入寺內。

但見寺廟當中寶相莊嚴,一方大門,隔開兩個世界。

外頭是喧嚣紅塵,內裏晨鐘暮鼓令人心靜,袅袅檀香,一片安寧。

江離塵給了知客僧一些香火錢。

那僧人引着他去了一間僻靜的小佛堂。

謝挽容即不敬神,也不上香,便只在內堂喝茶等候。

佛曰衆生平等,男女不避。

謝挽容邊喝茶,邊細觀着內堂裏頭供奉的幾尊白玉觀音像,暗自好奇:江離塵是哪裏得來香油錢,竟不管她要銀子了。

很快,又有僧人給她奉來各色茶點,一個慈眉善目的僧人躬身言道:“王妃長齋避客,這幾日怕是不好打擾。已經禀過方丈了,方丈此刻還在誦經,一會便來。”

謝挽容忙道:“我坐一坐就走了,不必驚動母親,更不要麻煩方丈。”

那僧人便道:“王爺府上今年的春祭的恩賞還未領,郡主來了可是要一并領走?”

謝挽容并不知道此事:“往常是誰來領?”

那僧人道:“往常均是貴府林管家來領。”

謝挽容想了想:“林管家這幾日正忙,既然我來了,替他領回去就是。”

僧人聞言,便着人去庫上取了個貼個封條,寫這個“皇恩永賜”的黃布袋:“郡主請這邊簽收。”

謝挽容提筆簽了名,又有僧人替她接過黃布袋,送上馬車。

她沒有想到,她本是舉手之勞的一件事,卻在當天傍晚,惹來一身麻煩。

隔了有會,江離塵由僧人引着走出來。

他眼眶略紅,似是哭過一場。

謝挽容走過去:“好了?”

江離塵擡頭,從佛堂出來那一剎那,他臉上哀戚之色就被迎面袅袅檀香吹散了,換作一抹漫不經心的笑。

“叫師妹好等了。”他笑了笑,又道,“裏頭煙熏得厲害。”

謝挽容并不拆穿,帶着他重新上了馬車。

江離塵收斂眉眼,便又是一副淺笑從容的模樣。

謝挽容與他同坐馬車,想起他剛從佛堂出來時眼底的一抹紅,莫名有些心煩意亂。

一定程度上,神比大多數人都要寬容。所以,許多人喜歡在神佛面前悔過,卻沒有勇氣在人面前求諒解。

無論如何,有悔總比沒有的好。

謝挽容暗點了點頭:“難得出來一趟,要不要四處走走?”

江離塵擡眼,忽道:“師妹若無事,不如陪我去一趟香料鋪子。”

謝挽容奇道:“你要買香料?”

江離塵道:“想去看一看。”

按說江夏王府內,是不缺香料的。只是眼前這人,生活歷來有許多挑剔。

謝挽容原意也不過想讓他四處走走,心情能稍微好些:“那就去吧。”

馬車停在了汴京城內最大香粉鋪外。

買香粉的歷來是女客居多,也有男客買來讨好家中女眷或是紅顏知己的。

江離塵在店鋪裏挑揀了半日,買了一大包香料,卻不叫人打磨成粉,直接付了銀子。

香料這種東西,是錦上添花的玩意,向來不會太便宜。

謝挽容看他仍是主動付了銀子:“你這幾日從未出過我府上,上哪掙來的銀子?”

江離塵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師妹疑心我這銀子是偷來的?”

謝挽容道:“……我并沒有這麽說。”

江離塵笑中透出絲玩味:“這些銀子麽,我自然是……騙來的。師妹府上那麽多小姑娘,她們思我慕我,便都紛紛樂意,把月錢交給我。”他故作長嘆,“到底也是惆悵,這些小姑娘們都對我青眼有加……”

謝挽容明知他是有意說笑,卻仍是哼的一聲板起臉。

江離塵似得到樂趣,笑了起來:“不過一句玩笑。前些日子讓師妹給我送來些顏料,又得師妹提點年畫,便随意畫了幾幅畫,讓洛洛姑娘拿出去幫忙裝裱賣了,換來些銀子。”

謝挽容明白過來:“難怪這幾日洛洛總往你的住處去,原來你們是合計着賣畫賺錢?”

江離塵笑道:“借住在師妹府上便已經是叨擾了,若還有別處度用,自然得另尋他法,總不能伸手要錢。”

謝挽容又問:“你買這麽多香料做什麽?”

江離塵笑而不答:“這個晚些時候告訴你。”

“故弄玄虛。”謝挽容睨了他一眼,終是有些不放心,“你晚上作畫到幾時?”

江離塵思量片刻:“這個倒不好說,如是畫得順手,便早些,若是不順便晚點。”

謝挽容皺眉:“莫要太晚。還是要多休息。”

江離塵應得順口:“多謝師妹關心。”

謝挽容:“……”還要再說什麽,香料鋪的夥計已經把香料打包好了送過來。

江離塵伸手去接。

謝挽容看他買的香料數量多且雜,便順手幫着拿了一些。

恰逢此時,門外有別的客人進來。

來的是兩位女客,又有随行丫鬟,看那陣仗,倒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謝挽容只顧整理手裏的香料,一時半會沒擡頭。

只聽來人嬌聲道:“呀,這不是夏家的伶姐姐嗎?伶姐姐好興致,怎的今日也來店裏閑逛?”

謝挽容聞聲望去,瞧見迎面來的兩位女子,服飾清麗,婉媚嬌俏,略略點頭:“無心閑逛,買東西來了。”

那女子怔了怔,旋即笑道:“看我,這便說錯話了。只因伶姐姐平日裏從不與我們姐妹來往,也不愛這些香呀粉呀的,所以才有了誤會,姐姐可莫怪。”

謝挽容漠然回道:“小事,自然怪不上你。”與江離塵道,“走吧。”

那女子忙道:“好不容易遇上姐姐一遭,姐姐怎的這匆匆忙忙的便要走。前些日子姐姐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妹妹們可都擔心死了。”

她二人連帶丫鬟,站的位置正好堵了門。她們不讓,謝挽容便不好直接撥開人群走出去,只得站定腳步:“你我二人平日裏可有交情?”

那女子一愣。

旁邊那衣着略微素淨的女子曼聲開口:“妹妹們平日裏深居簡出,比不得姐姐自由自在,姐姐不認得我二人也是正常。我與蕪妹子兩家,自是比不得王爺富貴……”

謝挽容不待她說完:“我認得你們二人。正三品右散騎常侍曹大人的幼女,還有權六曹尚書趙大人家的千金。”

趙家小姐含笑:“原來姐姐還認得我們。”

謝挽容擡眼望了望門外:“眼下我還有別的事情,若無他事,二位姑娘可否讓路?”

趙家小姐本欲多說幾句圓場,聽她話中無心周旋,便也不好再開口,側身讓開道路:“姐姐慢走。”

一旁的曹家小姐怪聲怪氣:“到底是姐姐身份尊貴些,出個門也不叫丫鬟跟着,直接派了小厮來。也難怪王爺不放心,最近心心念念要給姐姐張羅招婿之事。”

趙家小姐忙輕拉了拉她的衣角。

謝挽容腳步微頓:“他不是我的小厮。”

本朝禮教甚嚴,未出閣的女子或多或少要避嫌,與青年男子多說一句話都怕被人诟病,似謝挽容這樣出身顯赫又投身江湖的,自然少不得被京城少女背地裏議論紛紛,奉為奇人異事。

曹家小姐見她自己送上門來:“喲,那可奇了。不是小厮還能是誰?”

謝挽容淡淡言道:“朋友。”

曹家小姐似笑非笑:“王爺正給姐姐招婿,姐姐便帶了朋友出來走動,怕是不好吧。”

謝挽容面不改色:“有何不妥?”

曹家小姐肚裏不服,卻不敢明着說謝挽容不知廉恥,畢竟人家郡主的身份仍擺在那裏,只得道:“我瞧這位公子面生得很,不像京城人士,難不成這一位就是姐姐的未來夫婿?”

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閨閣女子,最怕被人毀了閨譽,落個行為不檢的名頭。

這曹家小姐面上帶笑,話裏的意思卻再明顯不過了。

趙家小姐生怕惹事,低聲叫道:“蕪妹子,莫要再胡說八道。”

江離塵皺眉:這位曹姑娘來者不善。有心開口替她解圍,卻恐越描越黑。

謝挽容忽道:“你既認定了他就是我未來的夫婿,怎麽還有臉往他身上瞧?”她陡然提高聲量,臉上卻仍是淡淡的,不見愠色,“曹姑娘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不去做正事,只管瞧別人夫家是誰,倒也有意思得很。”

“你……”曹家小姐正自得意,不想卻被反将一軍,頓時滿臉通紅。

謝挽容一句話準确擊中對方軟肋,也不多言,轉身就走。

江離塵快步跟上:“師妹……”

謝挽容把買來的香料放到馬車上,又回頭去接他手上的香料:“何事?”

江離塵細辨她的容色: “你可曾動氣?”

“不曾。”

江離塵眉心擰緊。

謝挽容跳上馬車:“京中上下,明着暗着罵我的人還不知有多少,這些年從未間斷過。若這便動氣,何時氣得過來?”

“憤怒多是基于得不到與嫉妒,他們覺得我離經叛道,所以厭棄我,辱我罵我。但若我不是江夏王的女兒,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女,我走江湖學藝也好,深閨女紅也罷,想來都無人會花心思來關注。所以,無論如何,我仍是過了他們想過,卻過不上的生活,對吧?”

“從這一點來看,可憐的是她們,我為何要動怒?”她貌似平靜,語速卻在不知不覺中加快了許多,“該回去了。”

江離塵欲言又止,終是淡然一笑:“師妹心性如此豁達,令人佩服。”

謝挽容不語,良久才低嘆出聲:“不豁達又能如何。”朝車夫道,“走了,回府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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