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自從裏梅來了之後,宿傩與月姬過的愈發清閑。
裏梅手腳麻利,眼神靈敏,哪裏有活哪有他人。勤勞到讓宿傩壓根挑不出毛病,他心裏想趕這家夥走想了許久,逮到點小錯便要唠叨半天。
用過草藥,裏梅又自己尋了法子接上斷臂,骨肉生長好說歹說也要百天。月怕他累着胳膊,勸過他多次,全被笑着四兩撥千斤擋回。
他這樣辛勤,得了好處的月自然不好意思,其它事情她也幫不上忙,只是見他一身破舊袈裟,給宿傩縫制新衣時也捎帶給他做了件。
捧着新衣,裏梅臉頰逐漸蔓延紅暈。
留在宿傩大人身邊,起初他是存了私心的。他逃慣了,想要得到強大之人的庇護,想要有個安身立足之地。
成為詛咒師也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善良這種情感早在他年幼無力反抗之時就已利落舍去,在這亂世不強大命都沒了,還要他妄論善良嗎?
竹林初遇,裏梅能夠感到宿傩大人毫不壓制的磅礴殺意,彼此間實力懸殊巨大,哪怕是無傷頂峰期的裏梅也自知無法戰勝,他甚至想過脅持月姬為自己謀條活路。
當她一步步朝他走進,無人知曉他攥緊了手中冰刃。她臉上笑意清淺,微涼的指掠過他肩胛處的冰,真奇怪,明明感官知覺都在因疼痛消散,他卻依舊察覺到她的手很冷。
那之後裏梅彷佛被蠱惑一般,搖搖晃晃跟着月姬離開,他窺探的視線太顯眼,冷面郎君投來警告視線,他迷惘阖眼,一開始便知曉這是水中月鏡中花。
饑荒戰争将世人逼得麻木,透過世人之眼瞧見一片渾濁,誰都不想死,‘天’萬般逼迫,亂活也是活。
月姬不像亂世之人,她的眼眸盛滿春色,是經歷過暗夜仍舊澄亮日輪。
回房間的路上裏梅碰到站在屋檐下出神的宿傩,從他腳踩上木板發出聲響那刻對方的視線就追落到他懷裏抱着的衣服,裏梅清晰看到宿傩眸色暗下,沒有猶豫,他當即尊敬俯身跪下。
宿傩沒有苛責他,裏梅只聽耳邊悶哼碎笑,極具壓迫感咒力的影子将他完全籠罩,心髒怦怦跳動,深色衣角在他眼底錯身離開。
“收着吧,夫人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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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梅暗自松氣,內心又猛然翻湧茫然,這仍是一句警告,然而不痛不癢,代表他毫無威脅。
夏日酷暑悶熱,房屋四周用冰圍上消減不少暑氣,月姬是後來才知道,裏梅不大識字。他有心認字,加上日夜操勞月姬實在汗顏,萬分痛快應下。
千年前的古字繁瑣,月姬實在認不出便問宿傩,教了大半月,不知怎的變成宿傩為他們二人一同授課。
過分用功的結果就是宅子裏的紙筆消耗的格外快,月姬安撫過宿傩,獨自帶了裏梅下山。
“胳膊最近還疼嗎?”撥開擋在眼前的綠枝,月姬拎起裙擺小心邁下石階,抓藥治病她不在行,只是每日随宿傩外出打獵時多獵了些山禽炖煮給他滋補身體,“我見你這幾日劈柴總會時不時停下來歇手,用不着做到這份上,養病要緊。”
裏梅張唇,千言萬語堵塞喉間。常言說知恩圖報,他得了宿傩大人庇護,又受了月姬善意,怎好意思覥着臉游手好閑。
“是我的自個心過不去,夫人,每日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做點什麽。”
知他愧疚,再推脫怕他多想,月姬換了個話題:“不要叫我夫人,稱呼我月就好。”
倘若真的叫了,宿傩大人絕對會手撕了他,裏梅和宿傩深知‘夫人’這個稱呼并非指代字面意義,它暗示某種隐秘束縛。
他思索着再度搖頭。
月姬沒忍住笑了:“起先看你像個小呆子,原來還是個拗的。”
聽着不像是好話,裏梅望着月姬明媚笑容,悠悠呆呆揚起唇角。
山下原先地廣人稀的小村落經過多年流民搬遷,現如今發展的生機勃勃,炊煙縷縷雞鴨成群。
月姬和宿傩偶爾也會下山交易,村民一看見宿傩慌神恐懼,沒等月姬開口詢問價格便倉皇逃竄,次次如此,月姬便鮮少拉着宿傩下山。
清麗美人邪惡妖魔的組合實在少見,幾個照面便讓人念念不忘。四眼四手的邪魔沒有來,換了個柔弱和尚,有人眼珠子一轉,心生邪念上前欲攔住月姬好言勸離。
他們以為月姬是不堪折磨被和尚救出來的,她生的貌美,跟着滿嘴‘阿彌陀佛’的和尚能過得什麽好日子,不如當地尋了人家再嫁,好歹混口飯留條命。
說得正義凜然,心底私欲只有自己清楚,月姬沒什麽反應,倒是身後裏梅黑臉揮手甩出大片冰刃:“混賬東西,口出狂言。”
這下誰還不明白,邪魔沒死,還找了個厲害和尚當下手,當下尖叫亂成一團,逃得逃藏得藏。
月姬無奈閉眼呼氣,生意又做不成了。
後知後覺壞事,裏梅惶惶不安:“夫人,我去問誰家有筆墨,您在這稍等片刻。”
“算了。”月姬扯出裏梅袖子制住他,聽着吱哇亂叫格外鬧心的月沒了交易想法,這一趟本也只是她突發奇想想要下山玩玩罷了,怕裏梅內疚,月姬帶他往回路走,“回去就能看見新筆墨,信我嗎?”
“您早就知道這一趟下山的結果?”
“我怎麽會提前知道,又不能料事如神。”裏梅滿心疑惑,猶豫着不知該問不該問,月姬當即痛快給了他答案,“只是知道宿傩不舍我傷心。”
想要什麽,暈乎乎提一嘴,再難他也能找來。
裏梅啞言。
一年到頭熬到冬,裏梅的冰再也派不上用場,卯足了勁幹活到處刷好感只望宿傩大人別趕他走,裏梅知道月姬心軟,求一嘴的事,但他不想讓他們為難。
怕什麽來什麽,門窗被風卷席着嗚咽大開,剛準備睡下的裏梅敏銳起身對着書桌行禮:“宿傩大人。”
主位上的人久久沒有出聲,寂靜無聲的暗夜裏梅緊張汗濕了掌心,到最後他阖眼無奈認命。
“我知大人的意思,不必大人親自動手污了地,離開後我會自行了斷,這些日子多謝大人夫人照顧。”
“擡頭,站起來。”裏梅依言起身,宿傩懶散靠坐在牆面把玩筆杆,細長木杆在他指間轉出了花,明明裏梅站着,由他打眼一掃彷佛自己才是被俯視那人,“我是要你走,你這條命我還有用。”
裏梅瞬間明白他的意思,宿傩大人陪着月姬,許多事不能親力親為,自己便是他選中的接手之人。
“您要我做什麽?”
還算聰明。
“我要你做兩件事。其一,與我定下束縛,其二,關于月姬······”宿傩神情鄭重,“我要你找尋世間‘異法’‘異人’。”
八年時光宿傩從無知稚兒長成翩翩少年,而月姬一如初見分毫未變。他知她奇思妙想,懂她荒唐話語,他隐隐明白,月姬并不屬于這裏。
她總有一天會離開,到那時,他呢?
他只想留下她,無人能留下她。
不甘欲妄作祟,踏破時間因果,他也定要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