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再見
烈日當空, 火燒的陽光一束束透過密集青蔥的樹葉中撒下來, 山林鋪着落葉的地面上落了一層細細碎碎的光影。
阿婉站在山外面的黃土道上,他們是今早進的江州城,沒有歇腳就帶着一身風塵來了記憶中這座山, 不可思議的是哪怕過了九年, 她仍舊記得來這裏的路。
只不過比起九年前,這地方已經荒無人煙了,曾經住在周遭的村民們或是因為那場大水早已搬了家。
“夫人, 這裏有路上山。”肖參從林子裏撤出來,“咱們要上山嗎?”
他看着阿婉, 也不問她為何要來這, 此時此刻, 他只覺得阿婉做什麽都是一定的道理和原因, 就像那次直接去越州借兵一樣。
阿婉彎着唇角, 雙手攏在一道, 随後提起裙擺, 一雙粉色繡花軟鞋踏上了上山的路。
路面不寬, 腳下還有生命力正盛的一堆堆雜草, 路兩邊的刺條大枝似是讓人特意往一邊壓斷, 上面的刺球枝葉還嫩着,這麽放眼望去,一條沒有阻礙的坦蕩蕩的路就這樣劈了出來, 肖參收回自己正準備砍雜枝的長劍, 笑道, “夫人,這路怎麽看都是不久前弄出來的,倒是看不出這荒郊野嶺的竟有人來此。”
阿婉只是笑了笑,沒說什麽,心中猜測越發堅定,腳下步子不由得快了起來。
山雖然有些高,但好在路不陡峭,阿婉上去後只出了點汗,倒是不覺得累,路走到盡頭入眼便是一處寬闊平地,再往前走,又是一片翠綠細挺的竹林。
阿婉站着看了一會,接着擡腳往竹林右邊走去,越往裏越安靜,便是連鳥的聲都沒有,她頓下步子,目光看着不遠處的地方。
那裏是竹林中間的一道空地,三座微凸起的小丘,前面有三塊石碑――是墳墓。
她的目光往一邊慢慢移着,接着便看到了那個站在墓碑前的男人,黑色披風後面的帽兜落在他頭上,身形颀長,背對着他們,瞧不清模樣。
阿婉睜大眼睛看着,雙手握得緊緊的,腳下步子走的零零碎碎的,接着幾乎是沒有猶豫,她踩着錯亂的步子朝那邊跑了過去。
不等那人回頭,她便張開雙臂從背後緊緊抱着他。
她将臉貼在那熟悉而又寬闊的後背的,因為跑得快而微微發紅的臉在那衣裳上輕輕蹭着,眸底落下的淚慢慢濕透衣料。
“許硯行,”她抽泣着,略帶幾分鼻音,“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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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不遠處跟來的肖參聽到這話,愣了愣,卻什麽也沒說,抱着劍退到一邊。
她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在手臂上,箍得男人有些透不過氣,他只得雙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安撫地在上邊輕松摩挲着。
他這般,阿婉哭得更兇了,說話也斷斷續續的,“許硯行,你不好。”
他掰開她的手,轉身去看她,雙手又握着她越發瘦削的肩,這段日子,她奔波不少,沒吃好沒睡好,眼下都有了青窩,下巴比從軍中離開時又瘦尖了一點,他垂眸低頭,指腹輕輕撫着她的臉頰,應着她的話,“是我不好。”
“你就沒有想過,倘若我沒有猜出來你在哪裏,又該如何嗎?”她咬着唇,眼睛鼻子紅成一團。
許硯行俯身用衣袖給她擦着淚,語氣帶哄,“我只設想了一個結果――你定會知道我在哪裏,并且曉得我在江州何處。婉婉,事實證明,你我心意是相通的,不是嗎?”
他又扶住她的肩,将她轉向那三座低矮的墳墓,“這是你爹娘還有爺爺的墓地,我給重新整了一番。”
阿婉淚眼模糊的跪下,看着那新堆起的黃土和嶄新光亮的石碑,又回頭看他,“這,你是不是――”
“是。”他知道她要說什麽,掀起袍角在她身側跪下。
阿婉家人的墳早就讓那年一場大水給移平了,他找過來時只剩三個半埋在土裏的墓碑,花了一天時間派人将墳墓移到這處,重新翻整了一遍。
遷墳這種事是大事,要有家中長輩在,正式燒香做法事,只不過阿婉的家中親人都不在世,他最後只請了寺裏的師傅在這裏做了一夜的法事,遷墳之事才算辦理妥當。
阿婉沒有再說什麽,也無需再多說什麽,他們早就不需要多餘的話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
* * * * * *
許硯行過來江州後,便命人在山上用竹子搭了兩間房屋,回去時,幾個當初一道來這的親兵正在屋外守着,見他們回來,忙上前行禮。
許硯行拉着她進屋,關門前又沖揮了揮手,幾人立刻往後退了幾百裏。
門一關上,阿婉就讓他猛地壓在門後邊。
這門是用竹子做的,上面有一段段凸出的小節,阿婉這麽撞上去,硌得生疼,她低低喊了一聲,許硯行忙将手放到後面隔着,額頭抵着她的,問她,聲音沙沙的,有些別的味道,“疼了?”
阿婉往前縮了縮,仰着下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外面還有人,你這是要做什麽。”
那雙手柔弱無力地在他胸膛上推着,沒多少力氣,一下一下的,許硯行只覺被她撓了癢一般,心緒有些亂,背後有些生疼,呼吸也不由得重了起來,他忍着閉了閉眼睛,随後一把抓着兩只細白的腕子,啞聲道,“就抱會。”說完大半個身子都伏在她肩上。
阿婉見狀,擡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又覺得耳邊他的氣息漸漸地有些虛弱,她扶過他的臉,一看才發覺男人的臉這會竟瞬間變得有些蒼白,額上還生了汗,她忙擡手去抹,嘴裏慌亂地問,“你怎麽了?”
許硯行笑了笑,手臂攀着她的肩,就着她的攙扶往窗邊的藤椅上走去,坐下後看着她,“替我脫了這身衣裳。”
阿婉不敢多想,聞言趕緊替他褪了那層外袍,屋裏瞬間彌漫着一股血液的味道,她吓得臉色慘白一遍,“許硯行,你受傷了?哪裏,讓我看。”
許硯行嘴角扯出一個笑,自個脫了裏衣,随後卧在長長的藤椅上,只見背後肩胛處裹了一層厚厚的白紗布,縱使如此,依舊能看到鮮紅的血液浸透了那紗布,阿婉捂着嘴,顫抖着,“你這樣還要背我過來,許硯行,你不要命了?”
剛剛離開墓地時,許硯行執意要給她背回來,說是路上不好走,他背着她,一路走的穩穩當當,好似沒有事一般,那會,她竟然也沒有嗅到味道,估計那會傷口就已經裂開了。
她又氣又難受,紅着一雙眼看他,又蹲在藤椅伸手去摸,碰了一下聽男人悶哼了一聲,心瞬間就軟了,只剩心疼了,“我……我給你換藥。”
許硯行朝屋裏中間那張桌子指了指,“藥和布在哪裏,水也有幹淨的。”說完又拉着她的手道,“婉婉,要不讓肖參進來,我怕你看了不舒服。”
阿婉拍開他的手,過去将東西取過來,語氣有些固執,“沒事,我要替你換藥。”
那是一條從左肩蔓延到中間脊骨處的刀傷,這會不斷冒着血,一眼看着頗有些血肉模糊,阿婉揪着心,手中拿着布巾卻不敢下手清理,許硯行微微擡頭,“別怕,擦了再敷上藥就沒事了。”
“你怎麽真讓人傷到了,”她虛着力輕輕擦着,又道,“我以為你是故意失蹤的。”
他的确是故意失蹤的,只是從懸崖下離開之前也确實結結實實挨了一刀,只不過,這也是故意而為之,一個身受重傷落入崖低的人,能存活多久?
他沒同阿婉細說,只道,“防不勝防,休養一段時日便可。”
阿婉沒再引他說話,怕牽扯到傷口,默默替他上藥包紮好,這才呼了一口氣,繃緊的心松了松。
她要出去倒水,男人卻拉着她上了藤椅,她只好蜷着身子窩在他懷裏,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勾着他的白色裏衣,“許大人,我們還要回邺都嗎?”
許硯行半合着眸子,手掌攏在她柔軟的腰肢上,不一會又漸漸往小腹處挪着,從衣下探進去,溫熱的掌心緊緊貼着那平坦的地方,唇畔就在她耳邊,吐出的話帶着一股撓人的氣息,“婉婉,你想回去嗎?”
阿婉手從他臂下穿過去,輕輕撫了一下他受傷的地方,眸子低下。
若叫她說實話,那她定是不是想的,遠離那些是是非非,在這裏過着他們的小日子,又何嘗不好?只是她知道,許硯行這次來到這裏,興許也是他的一個計策,更何況,邺都還有定陽侯府,還有他至親之人。
她将腦袋貼在他的下巴處,閉着眼,“許大人,你在哪裏,阿婉就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