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值得發表 有什麽不明白的?
第46章 值得發表 有什麽不明白的?
好在謝廣白認識他, 但謝大夫同樣滿臉懵:“怎麽啦?老唐,出什麽事了?”
“那個氯堿工業,電解飽和食鹽水, 制備燒堿、□□和氫氣,那個文章, 葉菁菁寫的, 走走走,咱們去找她, 讓她說說清楚。哎——”
老唐不認識葉菁菁,看着人家年輕姑娘跟着謝廣白從家裏出來, 立刻八卦,“喲,這是什麽時候給我找的弟妹。”
謝廣白一整個大無語:“瞎說什麽呢, 人家一早上過來找我爺爺調整藥方的。”
葉菁菁聽到這兒, 已經反應過來。
這位老唐大概就是謝廣白幫她找的熟人,能夠成功投稿大學學報的熟人。
1977年, 成功複刊的報紙雜志沒多少,大家發表文章的途徑自然也少。
否則她跟謝廣白報上發表一篇文章,也不會引得全場廠轟動。
偏偏她寫的化學書上的疏漏之處,是普通報刊不感興趣的部分。她估計只有大學學報才會願意刊發。
但她又沒這方面的關系,甚至她連大學學報的投稿地址都找不到。
于是她就曲線救國,拜托謝廣白幫她投稿。
看樣子,是學報那邊有回應了。
這會兒,她主動開腔:“我就是葉菁菁, 有哪裏不清楚啊?”
“就是那個什麽氫離子。哎呀,你跟我去學校,講講清楚。”
老唐也是工農兵大學生, 實際年齡趕不上臉的速度,其實他還不到3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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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謝廣白一屆,在大學裏,兩人一起打過籃球。
按理說,工農兵大學生應該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但大概是因為大批知識分子下放,很多必須由知識分子參與的工作,被迫中斷了。
所以實際上,為數不少的工農兵大學生,畢業後并沒有回到原單位,而是被政府機關等地方招去工作了。
老唐就留在了大學,平常主要負責行政工作,學報那邊有時候他也幫幫忙。
但這麽一說吧,葉菁菁更糊塗了:“哪裏不清楚了?書上的反應式并不符合實際生産需求。
按照這個方程式,它生成的Cl2會與生成的NaOH并不可能相安無事,各自分散開來,而是會發生反應,生成NaClO,這樣會直接降低NaOH産量和品質。
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危險。反應生成的H2與Cl2都是氣體,二者混合,很可能會爆炸的。”
葉菁菁自認為講得清清楚楚,但她實在高估了讓老唐化學知識儲備。
他越聽越覺得眼花缭亂,化學方程式在他腦袋裏頭飛得亂七八糟,所以他果斷喊停:“行啦,你跟我去學校吧。到時候你一邊說一邊寫,還能做實驗,就能弄清楚了。”
謝廣白立刻拒絕:“不行,我們今天還有工作。起碼得等活幹完了,才能跟你走。”
老唐也知道他倆去推廣急救辦法的事,不以為然道:“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嗎?你才是大夫呢。”
謝廣白卻堅持:“那也不行,這都是領導安排的工作。”
其實事情的真相是,他不放心葉菁菁一個人跟着老唐走。
這姑娘沒進過大學的門,大概率也沒進過實驗室——
他們高中,當時化學實驗室的門都不開了。
要是跑去有什麽事兒,那要怎麽辦。
他在旁邊陪着,不管發生什麽,好歹還能搭把手。
兩人讨價還價,最終決定上午去完鋼鐵廠食堂,也不用在人家食堂吃飯了,直接去西津大學,解決投稿文章的事兒。
謝廣白說着還威脅老唐:“那你得請我們吃中午飯啊,鋼鐵廠食堂是出了名的夥食好,我早想着他們家的過油肉了。”
“過你個鬼!”老唐一點也不給他面子,“能給你兩個饅頭就不錯了。”
結果老唐的饅頭還沒給出去,先收獲了一碗餃子和兩個大肉包。
鋼鐵廠效益好,食堂大方。
聽說謝廣白和葉菁菁中午有事兒,不在這邊吃,負責人立刻增加了他們早餐的規格。
肉包餡和餃子餡,都是實打實的,基本上全是肉。
吃的葉菁菁都完成工作,離開鋼鐵廠了,依然覺得肚子撐得慌。
三人騎着兩輛自行車,嗯,老唐家跟謝廣白住一條街,他早上是直接跑過來找謝廣白的。
車輪子飛快往前滾,一路滾到了西津大學。
葉菁菁下了自行車,擡頭看這座歷史悠久的校園,吓了一跳。
“前面是要蓋樓房嗎?怎麽挖了這麽大的坑?”
老唐笑得差點沒從自行車上掉下來,謝廣白“啊啊”叫着,穩住車籠頭,勉強回答了一句:“那不是挖的坑。”
“啊?”葉菁菁驚訝,“這麽大的坑,不是挖的,難道是天上掉隕石啊。”
結果這話像擊中了老唐的笑穴,他直接笑得站不起來了。
謝廣白要比他好一點,起碼還能說話:“不是隕石,是炮轟的。你忘了,前些年他們把炮拖出來,把大樓都給炸了。學校這邊也一樣,你看前面,挖的是戰壕。”
葉菁菁的眼睛珠子都快掉下來了,說話也結結巴巴:“他……他們在學校裏面打?大學生了沒跟他們拼命?”
不是說好了,當時大學生們的革命激情,那是相當的洶湧澎湃的嗎?
大名鼎鼎的三大學生領袖,文-革早期的風光程度,可以說是一舉成名天下知。
“就是大學生挖的呀,也是他們拉出來打的,當時學校就是戰場。派系不一樣,人腦子都打出狗腦子來了。”
謝廣白一邊說一邊搖頭,“比清華的百日大武鬥,也不差。”
至于為什麽後來武·鬥停止了,坑和戰壕為什麽還存在?
因為1968年底前後,知青大下鄉的直接導致因素,是空前緊張的中蘇兩國關系。
1968年,珍寶島戰争爆發後,國家是真的在準備應對戰争。
大量的工廠以及大學,都在往內陸大山搬遷,以保證安全。
前者被稱之為大小三線建設。
而後者,後來有一部分回遷後,趕上了工農兵大學招生。
在“學軍”的方針政策引導下,大學生也要挖地道的,備戰備荒。
現成的戰壕,當然不可能填上,直接用來進行軍事化訓練,再方便不過了。
葉菁菁看了嘆氣:“那你們晚上還敢出來嗎?一踩,啪嗒掉下去了。”
老唐哈哈大笑:“怎麽沒掉呢,還是老白給接的骨頭呢。哎喲,你們家那藥真好用,黑不隆冬的,還真能把骨頭給養好。”
“你不廢話嘛!”謝廣白得意道,“祖傳老中醫,你以為是假的呀。”
西津大學學報的報社,塞在一棟三層小樓裏,樓前攔着長長的戰壕。
三人繞過戰壕,才艱難地走進小樓,上了三樓。
學報占了三間辦公室,老唐一直領他們走到最裏面的一間,葉菁菁才發現,這其實原本是間階梯教室。
裏面三三兩兩坐了幾個人,都在埋頭忙碌。
老唐一點也沒覺得自己打擾他們了,興奮地揮舞着胳膊招呼:“哎哎,你們看,我把誰給找來了?葉菁菁,你們的氯堿工業。”
埋頭苦幹的人,立刻擡起了頭。
有個梳着兩個小辮子的姑娘,特別興奮地跑過來,追着葉菁菁問:“那兩個問題怎麽解決呀?”
其他人的目光也盯着葉菁菁。
搞得被注視的人,簡直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我在投稿裏面寫了呀。”
她看前面有黑板,幹脆拿起粉筆,先寫下方程式:2NaCl + 2H2O →電解 → 2NaOH + H2↑ + Cl2↑
陽極:2Cl--2e- → Cl2↑
陰極:2H++2e- → H2↑+2OH-
她一邊寫一邊說明,“兩個問題的本質,都是H+在陰極發生了還原反應。
第一個問題,H+從溶液中還原成H2,離開了,剩下大量的OH-。”
她在OH-上畫了個圈,用箭頭将它跟Cl2連在一起,示意道,
“Cl2會與這些OH-發生反應,生成 ClO-。
第二個問題,由于H+被還原生成H2,H2容易與陽極生成的Cl2混合,有爆炸的危險。”
她拿粉筆當教鞭,解釋道,“解決這兩個問題的根本方法,就是阻止H+在陰極上的還原反應。”
老唐的化學知識儲備是真的不咋樣,聽到這兒還是滿臉茫然:“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說,就是讓H2在電解以外的過程中生成。”
結果在場幾個人都蒙圈了。
不在電解過程中生成氫氣?難不成總方程式是錯的?電解飽和食鹽水,制備燒堿、□□和氫氣,這是最基本的呀。
不這麽來,行嗎?
“當然行!”階梯教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了,走進一個頭發有點亂,鼻梁上的眼鏡像玻璃瓶底的中年男人。
這一位,大概是真中年了。
因為渾身上下,寫滿了中年人特有的疲憊。
他語氣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沖:“用水銀作陰極,電解的飽和食鹽水,陰極上就不會生成H2。”
啊?
階梯教室裏頭,除了葉菁菁以外,其他人都是滿臉茫然。
什麽意思呀?水銀有這麽神奇嗎?
葉菁菁看這位大哥神色極為不耐煩,只能補充解釋:“因為過電壓的存在。水銀陰極上H的過電壓遠大于Na的過電壓。
這樣Na+在陰極上,發生了還原反應,生成的Na,溶入水銀裏。
而混有Na的水銀再流入水中,Na與水反應生成NaOH和H2。
因為Na又是溶于水銀裏頭的,所以它的反應不會過于劇烈。
這樣剩下來的水銀就可以循環使用。
加入一個水銀當陰極,既能把H2和Cl2隔開,又能防止Cl2接觸到Na0H,影響燒堿的産能和品質。”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
那位梳着兩個小辮子的姑娘,還豎起大拇指誇獎葉菁菁:“你這個好,這樣一講就清楚了。”
老唐則是從信封裏又摸出了一張紙,驚嘆道:“哎,你還真寫了呀,這張紙沾着信封了。”
葉菁菁當真大無語:“我投稿,我肯定要寫清楚啊。”
老唐哈哈哈:“我還以為你故意吊我們胃口呢。”
葉菁菁哭笑不得:“我有這麽無聊嗎,我瞎折騰你們……”
“這又不是什麽驚天大發現。”
那位酒瓶底眼鏡中年男人沒好氣道,
“這是十九世紀,美國化學工作者發現的。都已經快過去一個世紀了,還能當成什麽新鮮玩意兒?”
他說着說着,情緒激動起來,“這個問題你們就應該問我們,把人叫過來幹嘛?早就過時的內容,也要發表在我們西津大學的學報上?那我真要建議你們,把學校改成西津考古大學吧,專門考人家的古!”
“撲哧”一聲,老唐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連連道歉:“不不不,不是說它不好啊,我沒別的意思。”
他純粹就是笑點低。
教室裏的學報編輯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說話。
“怎麽了?”半掩的門推開了,走進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兒。
他年紀應該不小了,頭發大半都白了,但讓人驚訝的是,發量一點也不少。
多讓人羨慕呀。
老頭兒顯然沒有意識到,面前的年輕姑娘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其實是在羨慕他的頭發。
他語氣溫和,又問了一句:“怎麽了?”
紮着兩個辮子的女編輯,立刻言簡意赅地跟自家主編,解釋事情原委。
從她的角度來說,她認為這篇文章很有意義。
但是文老師的說法也的确有道理,人家80年前就已經研究出來的東西,這會兒他們學再巴巴兒登一遍。
怎麽都感覺不太對勁。
頭發花白的主編,看着葉菁菁:“同志,那你怎麽看這件事情呢?”
葉菁菁深吸一口氣,保持微笑:“各位老師,我有充足的理由認為這篇文章值得被發表。”
教室裏突兀地響起了一聲冷笑,文老師的不屑,隔着玻璃瓶底眼鏡,也傾瀉而出:“呵!值得?值得撿破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