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櫻桃
大櫻桃
換了身衣裳的許曼菲出了卧房,季清林和艾琳圍在桌邊翻看馮英帶了些什麽好吃過來的,禾燕在醒花,獨程越冉一人站在窗前,目無焦距,空遠且寧靜,像在等她,又像在發呆,透窗而過的微風掀起他額前發梢。
聽到聲音的程越冉回過頭,入目還是那件熟悉的駝色絞花薄針織衫配白色闊腿褲,他記得,只是當時沒機會近距離看。
想她方才還扯了毯子擋臉,必定也是有美少女包袱的,便順水推舟地贊了句:“好看…”
許曼菲:嗯
這衣服也不是新款,還是她自己放到箱子裏去的,畢竟人家艾琳都沒看上……果真是戳中了他的什麽隐癖吧?!許曼菲再次确認。
“眼光挑剔”的艾琳,端着一盆新鮮大櫻桃過來了,将果盆遞到許曼菲面前時,旁若無人地晃了晃,果實顆顆圓潤飽滿,色澤深似瑪瑙,上面還挂着晶瑩的水珠,惹人垂涎。
“曼菲,新鮮嗎?想吃不?”
許曼菲無語。
“乖乖和程先生開小竈去吧!這個你是無福消受了,我和燕子會幫你分擔的!”
好閨蜜就是好閨蜜!特別想翻白眼是怎麽回事!
“程先生要嗎?”
艾琳真的只是順便客氣了一下,畢竟面前這位看起來衣着光鮮,分分鐘就能去參加商務宴請的男人,怕是根本不會在她們面前吃櫻桃吧?!
飽吸了陽光的櫻桃,碩大緊實,表面布靈布靈地閃着寶石般的光澤。程越冉當真自盤中挑中了一顆,兩指一提果柄,櫻桃輕輕落入他的掌心。
“謝謝。”
艾琳:就……挺突然的。
她鬼使神差地看向許曼菲,一挑眉,眼裏滿是“他果然不太正常”的共識感,許曼菲抿起就要浮上笑意的嘴角,跟在程越冉身後出了套房。
等電梯的間隙,他站前,她在後,許曼菲瞥見他似乎很認真的在看手上那顆大櫻桃。只因那人站姿端雅,風度翩翩,倒叫那落在他掌心裏的普通果實,像是紅寶石般的誘人。
“叮~”
電梯門應聲而開,程越冉一手擋住門框,側身讓她先進。
光可鑒人的轎廂壁映照出二人一高一矮的身影,徒然密閉的空間安靜到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許曼菲感覺到一絲不可言說的局促,不過反正她嗓子啞了說不出話,了不起也是大眼瞪小眼。
“為什麽能長成愛心的形狀?”他倏然間開口。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程越冉忽而想起身後女孩的情狀,他淡淡扯唇回過頭。
“伸手…”語帶輕漫卻不容拒絕。
許曼菲狐疑地看着他。
程越冉笑了,在她緩緩攤開的細白掌心裏,放下那顆大櫻桃。
“送你~”
其實,不是想吃,就是單純的覺得很好看。
許曼菲接過那顆尤帶了他指尖溫度,外形确實酷似心形的嫣紅果實。
她捏着櫻桃兩端,指尖自順時針方向輕輕撥動起飽滿的果子,薄衣包裹之下,定是一味極致新鮮的甜!
這小小一枚可能跨越了萬裏山川而來的櫻桃,其實被很多人譽為是愛情的象征。而他,就這樣輕輕放進了她的手裏……
許曼菲想,他到底知不知道?
耳邊響起程越冉的聲音:“櫻桃入畫,想來應當很好看吧……”
像是問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只是不曉得,櫻桃花和桃花會有多相似?”
有多相似呢?二者都是薔薇科,一個是櫻屬,一個是桃屬,花型和花色都不大相同……
許曼菲正兀自思索着他怎麽會忽然提到這兩種花,冷不丁從電梯鏡面廂壁上看到一雙深邃的眼眸,淡漠又晦澀不明。
對視的那一瞬,遙山萬疊雲散,似春辰中一點熹微,綠蔭婆娑,暗中生明。
許曼菲睫毛微微顫動。
電梯門緩緩打開,他仍舊以手擋了門框,垂目側身讓她先行,擦肩而過的那一刻,熟悉的淡香散開在鼻尖,叫她終又直面此刻無比真實的他……
一路上,殷勤的笑容同客套的問候不斷,衆人甚至都不敢多看或好奇他身後跟着的人是誰,似乎只要他一出現,周圍就會變得很不一樣。
步履間,許曼菲瞥見他額前發梢微微晃動,一雙眼,見慣了世間浮華,看人時卻又有清風朗月般的波瀾不驚……
拜他所賜,二人直接去了酒店的後廚,頂着高高廚師帽的行政總廚早已得到消息,領了廚師長們滿臉笑意的分列兩排候着。
吓!
許曼菲何時見過這種陣仗?好在程越冉直接招來助手,簡單囑咐幾句,又領她尋了個清淨的角落。
原來他所謂的 “我叫大廚給你做”,是這麽個做法啊!
許曼菲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兒時趴在廚房,那邊好吃的才剛出鍋,這頭就已經進了她肚皮的童年記憶,會在今時今日再次重現!
等食物上桌的間隙,那顆櫻桃被放在中島臺上,頭頂水晶吊燈的悠悠暖光打在嫣紅色的“小愛心”上,于細膩的天然大理石表面投射出一點通透的虛影。
許曼菲手肘抵着桌沿,撐了小臉,細細觀察着自光影轉換間,櫻桃表面豐富的色彩變化。
對面的程越冉曲起一腿,半邊身子靠上島臺,靜靜細數她如鴉羽般的卷翹睫毛。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女孩并沒發現,面前男人看她時的眼神,會有多溫柔。
曾幾何時,少年人久放不下的羁絆在心中拂之又來,如今,隔着不遠不近的半臂距離,卻叫他觸手可及。
這突如其來的再次相遇,不知是昙花一現還是日久天長,自內心深處升騰起的莫名膽怯叫他不敢多想。
說來可笑,原來他程越冉,也會害怕……
“曼菲…”
許曼菲無知無覺地擡起頭,撲閃着的大眼睛裏滿是懵懂的疑惑,那表情亦如多年以前。
衆生三千,不及與她初見。
明媚光線照拂下的教學樓走廊上,他正垂目翻書,那會畫畫的小姑娘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人,頃刻間,書本,畫筆并一堆繪畫工具散落在地,還有一支盛開的,桃花。
驚鴻照影下的交錯間,花枝落地,鮮紅顏料劃過他雪白襯衣,少女似水眼眸染上了些無措的薄紅,不經意的一個對視,就此輕易點中了他的心。
“我的桃花……”
她的桃花,落了~
可少年人的心動,卻似春花初綻般徒然乍起,青澀得叫人手足無措。
她的歉意得不到他的任何回應,尴尬的神情頃刻溢滿她的眼眶。
“丙烯顏料是洗不掉的…”她注意到了面前男生染了色的白襯衫,那一刻,許曼菲甚至不敢擡頭再看他一眼。
“我……我,賠給你,好不好?”
綿綿的聲音叫他倏然之間軟了心,腦中只剩一句話……
那我是不是也該賠你的這支桃花?
他默默地收拾整齊畫具,遞給她後搖了搖頭。
擦肩而過,又忍不住回頭張望,除了散落在地的點點桃花瓣和衣服上的鮮紅顏料,只餘那翩然一點沒入課後人潮中的淡淡身影。
歡喜在萬物複蘇時悄然萌芽,又在潮濕陰冷的雨季中靜靜枯萎,那不可掌控的無力感叫他記憶猶新,多年後忍不住開口叫她,一時無言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躊躇間,餐碟已經上桌。
程越冉靠在近旁親自布菜,這個忙到約個會議時間都要助理思忖半天的男人,此刻卻仿佛有大把時間可以專心陪她。
“合胃口嗎?”
都是些方便咀嚼,生津利喉的湯湯水水,還有一小份擺盤精致的新鮮果切雪梨。
許曼菲點點頭,舀起一勺軟爛噴香的稀飯送到嘴裏,細細品嘗。她吃相斯文卻不矯情,連帶着讓他都好奇這碗可能淡且無味的清粥其實格外可口。
手機鈴聲響起,程越冉輕輕一笑,低頭接起電話,為不打擾許曼菲用餐,他刻意壓低的聲音,沉穩清潤,溫柔到叫她想起那個丢了氣球,窩在他懷裏吸鼻子的小朋友。
口口聲聲說着沒胃口的許曼菲,确實吃了不少,又戳了塊雪梨要往嘴裏送,瞄到對面那人垂目打字的模樣,唇邊帶笑,清俊雅正,和在衆人面前時很不一樣。
打完電話還要特地發個消息?他總是這麽有耐心嗎?許曼菲想。
難道是,家人?暧昧的對象?女性朋友?女朋友?
越想越覺得正常,畢竟是這樣的人物,用艾琳的話來說“當寡王也輪不到他啊!”
就這樣,在程越冉還不知道的時候,許曼菲已經在心裏悄悄給他下了這樣的定論。
她抿着果叉,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這小動作正好落入擡頭看過來的他的眼裏,男人幾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
一餐結束,二人步入偏廳,迎面過來一人,熱情地叫了他一聲:“阿冉?”
難得有個喊他喊得如此親密的女人,許曼菲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優雅的風情女郎笑容滿面:“好巧!回國了嗎?”
程越冉淡淡點頭。
對方已然注意到他身邊的年輕女孩兒,時不時探究地看上兩眼,許曼菲面上是得體的清矜笑容,想也知道是因為誰的關系。
“這位是?”那女郎開口,全然不似旁人那樣諱莫如深又視而不見。
“這位是……某位大客戶的家屬。”程越冉故意頓了一下,俯身靠向許曼菲時,看着她的眼裏滿是戲谑的笑容,毫不避諱。
“我的貴客!”
這話,分明是耐人尋味的親密,透着些欲蓋彌彰之感,輕易惹人誤會,比如面前這位時髦的女郎。
許曼菲其實挺好奇他為什麽要這樣解釋,畢竟就他們現在的合作關系而言,她其實并不在意。
兀自走開幾步,留給那二人談話的空間,許曼菲孤身站在一側,靜觀演奏家在大堂中央彈起鋼琴。
極具沉穩和極簡主義的設計理念所孕育而出的千裏江山浮雕與燈帶巧妙結合,随着光的流動而跌宕起伏,池邊潺潺的水聲,像是山澗的清溪,彙聚成一幅流動的山水壁畫,搭配上紋理感十足的內飾,不刻意的松弛與中式審美完全融合,足以驚豔衆人。
悠揚的琴聲中,許曼菲感覺有被無形的強大磁場所滋養,她好笑地想,這家酒店的老板,應當很懂風水!
“許小姐~”
來人打斷她的遐思。
入目是一束粉白紫三色搭配的花束,主花是桃花,不算誇張卻尤為特別,又仙又嫩,只一眼就被美到了!
服務生恭敬地送上鮮花,說是大老板對貴賓的誠意。
接過花的許曼菲有些納悶,七星級酒店的老板都是這樣恪守禮節的嗎?種了滿院桃花不說,甚至還要再送一束……
懷抱嬌花的美麗姑娘站在窗明幾淨的開闊落地玻璃前,柔和的風,吹動她肩頭長發,發梢微動,甫入眼簾,讓他一時迷失了心的方向,全無心思再放在面前之人的談話內容上……
空氣中彌漫着酒店特調的清淡香味,精致的插花藝術,進一步彰顯堂內高雅的品位與格調。
腳步聲漸近,許曼菲耳邊響起了他的聲音。
“芬芳相許,濃淡皆宜,一束花的儀式感姑且還不算太遲。”
程越冉看了眼她懷裏的花,眉頭輕聳,似笑非笑。
還講不出話的許曼菲只能眨了眨眼睛表示感謝,那明眸善睐的俏麗模樣顯得尤為可愛。
看了她半晌,程越冉柔聲道:“我還有事,要先走…”
勾起幾絲她垂在花瓣上的長發于指尖輕輕撚動,他又問:“能照顧好自己,不叫人擔心嗎?”
許曼菲想,他大概很懂文字的藝術,是“叫人擔心”,而不是“叫他擔心”,一字之差,進可攻退可守,短短一句話,就能将這氣氛渲染得格外暧昧,一箭三雕,游刃有餘。
她偏過頭,心裏又忍不住腹诽道:原來,這裏的老板是他,懂風水的也是他,就連愛送桃花的那一位,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