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2
花園中路,金盛花園小區。
明明不是通勤上班的時間,路上依舊很堵,耳朵裏充斥着滴喇叭的聲音。
副駕駛上的孔曉峰時不時看一眼手表,左手随意搭在腿上,食指有規律的敲動着膝蓋。
開車的魏寧傑看見孔曉峰的小動作,也沒吭聲,知道這是他們孔隊思考時候的常用動作。
金盛花園小區距離三中以及附近的職高比較近,很多老師都會選擇在這裏住,上下班都比較方便。
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從林雪的案子出了之後,變得越來越忙了。就像是這場連綿不斷的雪,好不容易雪停了,沒多久又開始下,不知停歇。
到達金盛花園小區後,幾個人很快到了二號樓一單元,上樓後,201的門開着,熟悉的民警看見孔曉峰,走過來介紹基本情況。
“一個小時之前發現的屍體,身上有掙紮和打鬥的痕跡,家中環境淩亂,初步懷疑是他殺。”
陶樂看在客廳中央站着的幾個人,問道:“誰報的警?”
一旁一個年輕的女人如同驚弓之鳥般擡起頭,緊緊抓着衣擺,顫抖着聲音回答問題:“我。”
魏寧傑點了點頭,放輕了聲音,“怎麽發現的?”
“我,我……”
女人顫抖着聲音,張了張嘴,沒把話說出口,然後又使勁咽了口唾沫,清了清沙啞的嗓子。
“我是周老師的同事。平時關系還不錯,周老師今天早上第一節課遲遲沒來,電話也打不通,聯系不上,我們只能臨時換了課。”
“趁着休息時間,我來她家看看她。到了之後敲門沒敲開,又打了個電話。她家隔音不好,我聽見屋子裏有手機鈴聲的聲音,但是沒有人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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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擔心出事,就拿出了她家門框上面的備用鑰匙,進屋之後沒見人,最後在浴室裏找到了她。”
屋子裏開着燈,陽臺的窗簾沒關,戶外的白色的落雪和室內的燈光映照下,顯得屋子裏更亮了。
孔曉峰進到屋子裏,兩室一廳的構造,家裏布置整潔有序,看樣子應該是個挺愛幹淨的女孩子。餐客廳一體的格局,長長的餐桌上擺放的零碎東西最多,看樣子是經常在餐桌範圍活動,反觀茶幾上并未見雜物。
餐桌上放着水杯、發圈、粉色五角星發卡,以及吃了幾口的炸雞和一罐可樂,可樂打開了之後沒喝幾口,現在早就已經沒氣了。
孔曉峰的視線落在粉色五角星發卡上幾秒鐘,頓了頓,然後不動聲色地緩緩挪開。
陶樂湊近看了一眼,“這飯就只吃了一口呢。”
人在浴室被發現,孔曉峰往開着門的屋子裏走。
走到門口,剛邁一步就看見了滿地的水。準備邁進去的腳下意識往回收。
濕漉漉的房間裏,潮濕的感覺令人不大舒服,仿佛呼吸都帶着潮氣,包裹着喉嚨,令人喘不上氣。
“嘀嗒——”
“嘀嗒——”
“嘀嗒——”
水龍頭沒關緊,寂靜的空間裏彌漫着滴水的聲音,在耳邊萦繞不散,循環往複,逐漸和心跳聲重疊,空間裏彌漫着詭異的寂靜感,像是身後有無數只冰冷的小手攀着肩膀,令人後背發涼,渾身起雞皮疙瘩。
浴缸裏的水已經溢出來了,地上滿地都是水。
似乎是死之前經歷過劇烈的掙紮,牆壁上有很多濺落的水跡。
周珊珊臉部朝下趴在地上,左臉緊緊地貼着冰涼的地面,淩亂的頭發粘在臉上,遮擋住大半的臉龐,身上穿着單薄的睡衣,濕漉漉的粘在身上。
魏寧傑走到浴室門口,告訴孔曉峰外面的工作基本上已經完成了,後續工作有其他的同事完成。
幾個走出單元樓,外面地上已經下了厚厚的一層雪,基本上已經看不清路了。好像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朦胧的大雪中,在大雪中迷失,找不到蹤跡。
屍檢和痕檢的結果還沒出來,幾個人在辦公室裏分析情況。
“周珊珊,女,29歲,平城三中高二一名英語老師。”
“周珊珊的家庭結構很簡單,父母和弟弟,父母都已經因病去世,弟弟大學畢業之後就結了婚,姐弟兩個人關系不親近,早就不聯系了。私生活方面,周珊珊目前單身,之前有過幾個男朋友,都相處時間不長就分手了。”
“周珊珊人緣不好,性格自私自利,平時朋友不多,安城師範畢業之後進入到安城十六中,後來因為被舉報霸淩學生離開十六中,後來也不知道什麽原因,這件事不了了之,沒人再追究。後來到了三中工作,就一直留在了這裏。但據說和身邊同事以及學生的關系比較一般,甚至還經常和班級裏的學生産生矛盾。年級主任也曾多次找周珊珊談話,讓周珊珊在班級裏和學生搞好關系,但是卻絲毫沒有什麽作用。”
陶樂一邊聽着一邊自言自語:“這麽看也不像是和什麽人結了仇啊?”說完想到什麽,立馬坐正了身體,“假如啊,我說是假如,如果不是他殺的話,那麽會不會是她自己洗澡溺水了?”
孔曉峰無語地看了陶樂一眼,心想他每次都能問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這個假設完全不可能,如果是在泡澡的時候不小心睡着了,但掙紮的痕跡怎麽解釋?”
姜文文開口:“或許是仇殺呢?畢竟像周珊珊這樣的性格,和人結仇的可能性比較大。她沒什麽朋友,會不會是和同事或者是學生有矛盾?”
陶樂皺眉思考:“教師這個職業,同事之間能有什麽矛盾?”
姜文文:“那和學生呢?”
陶樂:“和學生?老師和學生能有什麽仇恨要殺了自己的老師?”
姜文文:“你不要忽視了,現在因為學生和老師之間的矛盾,加重了家長和老師沖突的事情還少嗎?去年三中隔壁職高不是還發生過學生家長在學校門口一刀捅死了老師的事情嗎?這種事并不少見。而且資料裏顯示周珊珊确實在這方面有問題。”将第二頁資料擺放到陶樂的面前,“在安城的時候霸淩學生,有過前科的。”
剛說完話,魏寧傑就拿着報告進來,身後跟着曹雲。
“報告出來了。”魏寧傑把報告遞給孔曉峰,“在周珊珊家裏發現了陌生人的指紋,并在周珊珊的指甲裏發現了陌生人的DNA。應該是在生前和人發生搏鬥或者是掙紮的時候留下來的。”
待魏寧傑說完,曹雲把手裏的報告放下,“溺亡,脖子上有明顯的勒痕,身上有掙紮和碰撞的痕跡,結合淤青的形狀,猜測應該是在掙紮時碰撞到浴缸的邊緣造成的淤青。”
孔曉峰看了眼報告:“去趟三中。”
平城冬天多雪,經常會出現上一場雪停了,下一場雪很快就來的情況。多年的清雪經驗,讓這座城市很快恢複了正常的交通。
學校門口的清雪速度更快,幾乎是一邊下,學校的工作人員一邊清雪,防止學生下課滑倒,保證學生出行安全。
再來三中,上次是調查女學生的死因,這次是調查女老師的死因。
姜文文心想這個學校還真的是邪門了,怎麽總是出事,無論是現在還是多年前,難不成是風水不好?
“這學校不會是建在墓地上的吧?還是學校附近有墓地?”
一聽姜文文的這個問題,陶樂就知道姜文文腦子裏在想什麽。
“你瞎想什麽呢?”輕拍了一下姜文文的腦袋,“別整天東想西想的,迷信。”
這次來到三中,早就已經輕車熟路了。
提前通知了年級主任,悄無聲息,沒驚動學生,往高二年級部走。
這個時候剛好上課鈴聲響了起來,部分還在外面沒回到教室的學生,紛紛往教室跑。
走廊裏腳步聲和說話聲交雜。
“上課了上課了。”
“着急什麽啊,那個女魔頭又不在。”
“她去哪了?”
“誰知道,她一直不來才好,誰願意看見她。”
“好想換英語老師啊,能不能來個新老師把她換走。”
“基本上不可能了。”
“真煩。”
“她不在,我們還能過幾天好日子。”
“真不想看見她。”
這個時候學生剛開始上課,來到高二年級部,辦公室裏除了年級主任之外,還有三三兩兩幾個老師,有的在備課,有的在閑聊。
見到警察進來,閑聊的聲音都停了下來,齊刷刷地看向門口。
大家基本上都知道了周珊珊的事情,雖然沒明着在辦公室裏讨論,但都心知肚明。
辦公室,大家都很配合,配合警察了解周珊珊的情況。
孔曉峰:“周珊珊平時在學校裏有沒有和什麽人結仇?”
一個男老師開口回答:“結仇倒是沒有吧,不過她這個人經常和其他的老師産生小矛盾,芝麻大點小事,我們都沒當什麽事,不屑于和她計較。”
孔曉峰:“和學生之間呢?”
男老師搖了搖頭,“這個不清楚,反正她班級裏的學生都挺不喜歡她的。”
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女老師擡頭看了一眼,想說什麽,但是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說了起來,“周珊珊班裏不是有一個學生休學了嗎,之前這位學生的媽媽還來學校鬧了,不過最後也是不了了之。”說完還忍不住補充了一句,“是不是找周珊珊尋仇?”
年級主任聞言,似乎是有些不快,眼神警告女老師不準亂說。
女老師極有眼色,看到了主任的制止的神色,閉上嘴巴沒有再說話。
孔曉峰看了一眼年級主任,然後又看向剛剛說話的女老師,示意女老師繼續說。
女老師頓了頓,猶豫了幾秒鐘,警察面前實話實說,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繼續說:“周珊珊平時在班級裏對學生的态度很不好。”
“之前和一個學生吳玉傑産生了矛盾,不知道上課說了什麽,吳玉傑直接從窗臺翻了下去,幸好是二樓,只是受了點皮肉傷。”
“本以為經過那次事情之後周珊珊就不會像之前那樣了,最起碼面對學生能和善點。但是吳玉傑才傷好回學校沒幾天,又被周珊珊針對。”
“吳玉傑爸爸常年在外地工作,他和他媽媽鄭依秋在平城生活,她媽媽是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開了一個水果店,平時也沒遇到過這種事情,沒找周珊珊理論,反而去要求吳玉傑別惹老師生氣。”
“等到知道了吳玉傑在學校經歷的事情,也來學校鬧過,但最後沒什麽用。”
“後來聽說吳玉傑得了抑郁症,現在已經休學了。”
“周珊珊平時還區別對待學生,我記得她班裏有個叫王浩宇的學生,學習和吳玉傑差不多,和吳玉傑還是好朋友,兩個人經常同進同出,但周珊珊因為王浩宇家裏開公司,所以對王浩宇格外寬容,反而對吳玉傑格外針對。”
“針對?”孔曉峰抓住關鍵字眼。
很多老師經常出現對學生恨鐵不成鋼的情況,态度有些尖銳在所難免,很多人喜歡将這種情況稱之為鞭策和恨鐵不成鋼。
“針對”這個詞,放在教師和學生身上,确實是有些不合适的。
孔曉峰又問了一遍:“你确定這是針對?”
“是,我确定。”她一向看不慣周珊珊的那套做派,現在終于可以一吐為快了,說話大膽了起來,連語速都變快了:“學生上課遲到一分鐘,她就罰學生繞着班級一走圈,向每一位同學鞠躬道歉,一邊走一邊說對不起,說自己耽誤其他同學的上課時間,并請求其他同學的原諒。”
“學生感冒生病咳嗽,實在忍不住喝了口水,她就說人家是水牛、水桶、也不怕上課憋不住尿褲子,并且不允許喝水的學生在她的課上打報告去廁所,并說這是懲罰。”
“學生生病咳嗽嗓子疼,喝口水根本沒什麽,她所謂的懲罰實在是太過分了。”
罄竹難書,在很多老師的眼裏,周珊珊不配成為一名人民教師。各種不滿如窗外的雪花密密麻麻地落下。
衆人認真聽着,那些不可置信的話,最終變成現實,硬生生砸下來。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颠覆認知的事情太多了,感到驚訝的原因,無非是經歷得太少了。
在學生下課之前,衆人從辦公室走出來,這個時候雪又開始零零星星地下。上課時間,學校裏空蕩蕩的,未見一個人影,幾十分鐘之前的熱鬧不複存在。
雪還在下。
路面上又積累了一層雪。這個時間學校門口沒什麽人經過,門衛和保安大叔掃雪的積極性也少了許多。
刺耳的聲音由遠及近,一輛輛消防車呼嘯着從面前駛過,在薄薄的雪上留下一道道長長的,長長的,仿佛沒有盡頭的車轍印。
看着逐漸消失在視線裏的消防車,姜文文疑惑地問道:“哪裏起火了嗎?”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