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5
四四方方,狹小逼仄的空間裏,燈光昏暗,只有一束光打在他的身上。
陸明誠安靜地坐在椅子上,被拷在椅子上,冷冰冰的手铐散發着冷銀色的光,反光落在他消瘦的側臉上,并未顯得淩冽。
他筆直坐着,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陶樂從外面進來,冷白色的光透過門縫擠進來,不過幾秒鐘的時間,門被關上,隔絕了所有的燈光,一邊關門一邊自言自語道:“外面竟然又下雪了。”
一直沒有任何反應的陸明誠聞言,終于有了動作,緩慢擡頭看了一眼從外面進來的陶樂,視線落在他肩膀處未拍掉的雪上,黑色的衣服上一粒粒白色的雪花,他怔了怔,緩緩開口:“平城二月,下雪很正常。”
這是他進來後說的第一句話。
孔曉峰進來,換了魏寧傑出去,正好聽見這句話,愣了愣,腦海中不受控制浮現出許多年前,站在大雪裏的那個男孩的身影。
他還記得,多年前的那場大雪,持續時間很長很長,長到好像沒有盡頭,就如同今年冬天的這場雪。
“陸明誠。”
孔曉峰喊他的名字,想起在朱國斌家裏,聽苗娟說起陸明誠名字的來歷,“一念開明,反身而誠。”
“在瞬間開悟的一念之間,我們能認清自己內心的良知和真誠,要保持天性相符,真實而不虛僞。”[1]
“你的名字寓意真好。”
陸明誠沒說話,并未對孔曉峰的這一番話做出任何的反應。
男人黑發中夾雜着很多的白發,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看的不太真切。
孔曉峰有些意外,“據我所知陸醫生的年齡應該不大,怎麽頭發白了這麽多,是工作壓力太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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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誠沒說話。
孔曉峰将照片挪到陸明誠的面前,“這個藥是你帶給朱老師的?”
陸明誠垂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是。”
孔曉峰也沒繞彎子,直接點明:“這個藥裏是維生素,不是治療心髒病的藥。”
陸明誠依舊沒什麽激烈的反應,搖了搖頭,輕飄飄道:“這個我不知道,開藥的記錄都有,我原封未動拿來的,至于為什麽這個瓶子裏變成了維生素,就與我無關了。”
孔曉峰:“朱老師發病之前,你和他見過一面。”
陸明誠:“是,我來給老師送藥。”
孔曉峰:“朱老師犯病的時候沒有及時吃藥,影響了搶救時間,導致去世。可據我所知,無論是卧室還是客廳,都會放藥,但那天就那麽恰好,在客廳犯病,家裏沒人,客廳裏的藥竟然是維生素。”
陸明誠作為朱國斌最喜歡的、稱贊最多的學生,面對老師的死亡,沒有任何的悲傷,反而顯得那麽冷漠、無所謂、像是對待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不,或許連陌生人都算不上。
陸明誠:“這與我無關,不能因為我關心老師,幫他拿藥,他的死就與我有關。藥我沒換過,也不是我不讓他吃藥。”
孔曉峰将粉色五角星發卡的照片遞到陸明誠的面前,“這個發卡,你應該不陌生吧。”
孔曉峰緊緊盯着陸明誠:“朱老師的其他學生基本上一年去拜訪一次,偏偏你去的最勤快,之前從未發現過粉色五角星發卡,你去了一趟,就出現了粉色五角星發卡。”
陸明誠:“這種發卡在市面上很常見,我有幾個患者是小孩子,也有戴這種發卡的,我不明白你給我看這個發卡是什麽意思。”
孔曉峰看着拒不承認的陸明誠,和南喬一開始的反應完全一模一樣。
“孫夢迎湊齊的醫藥費,僅靠南喬的一句話怎麽能那麽順利就辦下來?你在裏面也起了作用,錢是你出的,手續也是你主導的,只不過用了南喬家的基金會。”
“你知道南喬的計劃,但是她卻很難接觸到孫夢迎。你在醫院最方便接觸到孫夢迎。南喬去醫院,根本沒和孫夢迎見過面。孫夢迎的事情,是你主導策劃的,南喬故意去醫院,是為了幫你打掩護。”
“程珈禾去世到南喬回來這段時間,她根本不會拿到試卷。按照程珈禾父親的做事風格,程珈禾的東西早就已經被處理了,所以你早南喬一步拿到了試卷和遺書。”
“你知道南喬要做什麽,所以你早早地就盯上了警察,并找準時機給我們寄匿名信。這裏,你是在為南喬打掩護。”
“鄭依秋也是。鄭依秋不像會是通過去學校心理咨詢室詢問過幾次問題,就全身心相信一個學校裏的心理老師的人。于鄭依秋那樣對學校和學校的教師已經深通惡絕的人來說,不會因為南橋的引導就會去殺人。你在醫院裏見過鄭依秋,你認識鄭依秋。”
“韓書蘭在作案前,我曾與她見過一面,她新聞稿的內容,是你們透露給她的。”
“為什麽要故意暴露她?”
“我不明白,既然你們早早地做好了計劃,那麽為什麽故意留這麽多漏洞?”
陸明誠安靜地聽完,沒有激動地反駁,語氣平穩,“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也不認識南喬。”
“你大可以去查,我不認識這個人,我從未與這個人有任何的交際,我都不認識她,怎麽可能會和她一起策劃殺人?”
“這未免也太可笑了。”
面對陸明誠的否認,孔曉峰也不着急,将資料又一次放在陸明誠的面前:“南喬在二零零七年春天轉學到平城三中,你們是隔壁班的同學。”
陸明誠:“學校裏那麽多人,更何況是一個轉學的。學業那麽忙,我根本沒時間去交朋友。你也可以去調查,我讀書的時候身邊從未有過朋友。”
孔曉峰:“二零零七年,你突然從一個稀裏糊塗應付學業的人變為努力學習的好學生,原因是什麽?”
陸明誠:“原因?你去随便找個學生問一問自己突然發奮圖強的原因,我和他們沒什麽不一樣的。我只是突然意識到自己應該努力考大學了。而且當年我外婆對我期望很大,我不想讓她失望。”
兩個人的對話間,沒有交鋒,只有一問一答。
從始至終,陸明誠未提起過一次程珈禾的名字。
只字不提。
孔曉峰沒有接陸明誠的任何一句話,而是又轉了話鋒,他說——
“當年程珈禾墜樓後,你曾經到警局說程珈禾絕對不會自殺。那時候下了很大的一場雪,你向一個年輕的警察求助。”
“那個警察是我。”
這次陸明誠沒有說話。
一直目視前方的陸明誠此時此刻卻微低着頭。
提起程珈禾,提起當年的事情,他總是有不一樣的反應。
被拷住的雙手緩緩收緊,整個人一動不動,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清他隐藏着小小陰暗角落裏,聽到她的名字就會顫抖的眼睛。整個空間都好像被一種極端低沉壓抑的情緒籠罩住了,密密麻麻,密不透風,他們好像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悲傷。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明誠緩緩擡頭,看着孔曉峰,一字一句——
“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那天很冷,她爸打她,她不允許我靠近她,不允許我幹涉她的事情,我只能隔着很遠的距離看她,也看見了站在她身邊的你。那天出警的警察是你和你師傅,那時候你應該剛進警局,當時她一直掉眼淚,你還安慰了她,說她頭上的粉色五角星發卡很好看。”
孔曉峰很意外陸明誠會主動提起,粉色五角星發卡的樣子不斷在腦海中浮現,他确實很早就認出了那個發卡。
“嗯,我記得。”
“很冷。”
“印象深刻。”
陸明誠聞言,緩緩笑了,嘴角微微揚起,仿佛回到了那年第一次遇到程珈禾的時候,一個平城最普通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