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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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珈禾認識那個男生。

其實不能算是認識。

每個班級中都有一個透明人，存在感極低，譬如程珈禾。也都會有那種不聽管教的學生，吊兒郎當，譬如他。

敏感自卑的女孩，看似透明，其實內心細膩，對周圍環境觀察得非常細膩清楚，比如說知道班級裏每一位同學的大致情況。

但她卻并沒有想要去靠近那個男生，因為這樣的她，實在是不配交朋友。交朋友對她來說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會把朋友也拉入無盡的深淵中。

……

今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很多人家裏早早生起了爐子取暖。

室外凍得人發抖，室內溫暖如春。

簡單溫馨的客廳裏，外婆喊住剛随便對付了幾口就準備去上學的陸明誠，“你給我站住！”

雖然表面上不聽管教，但外婆的話，陸明誠大部分時候都不會違逆。停下腳步，剛準備回頭問外婆還有什麽事情，手裏就被人塞了個東西。

“拿着。”

手裏被硬生生塞下兩個熱乎乎的烤紅薯，還燙着。

陸明誠看着外婆，不明所以。

“之前讓你拿去給小程的烤紅薯，你給人家了嗎？”

“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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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沒說好不好吃？”

陸明誠沒說話，沉默片刻，又看向一臉期待的外婆，點了點頭，“說了，好吃。”

外婆聞言，喜笑顏開，“太好了，小程喜歡的話你多給她帶。”

陸明誠一聽這話頭就大，無奈道：“多麻煩啊，一直吃都吃膩了。”

“不麻煩，烤紅薯有什麽麻煩的，小程喜歡我的烤紅薯，不像你，要你吃個烤紅薯你總是嫌甜，不願意吃。”

“知道了，別總是啰嗦。”

外婆知道陸明誠不愛聽她啰嗦，拍了下他的肩膀，“臭小子，等以後只剩下你自己一個人了，你就知道外婆的啰嗦是一件多好的事情了。”

“反正你還會陪我很久。”陸明誠沒在意，将裝在袋子裏的熱乎乎的烤紅薯揣進袋子裏，扣上外套的帽子往外走。

每天陸明誠總是第一個到教室。倒不是他多熱愛學習，而是每天外婆早早就把他喊起來，讓他趕快吃完飯就去上學，說多學一點是一點，成績能多進步一點是一點。這樣未來說不定就能考上一個好大學，未來找一個好工作，過上穩定平靜的日子。

陸明誠不反駁，不過是早點來學校而已。

從教室後門進去，經過程珈禾位置的時候，順手将烤紅薯放在了她的桌洞裏。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趴在桌子上就開始睡覺。

沒過多久，班級裏陸續有人進來，說話聲、嬉笑聲、紙張翻動聲交雜在一起，吵得很。

陸明誠緩緩擡起頭，剛好看見從班級後門進來的程珈禾。

莫名其妙地，他想起了那個飄雪的夜晚，他也曾用餘光打量過她。封存的記憶早已模糊，可是目光依舊會下意識跟随着她，不知為何，不曉原因。

看着她發現了桌洞裏放着的烤紅薯。只那麽一眼，就小心翼翼地擡頭，沒有第一時間去拿桌洞裏的烤紅薯，而是像是一只受驚的小兔子，到處看了看，并未發現什麽異常現象後，才小心翼翼又看了一眼桌洞，十分警惕。

她吃沒吃，陸明誠不知道。他只是按照外婆的要求，時不時給程珈禾帶烤紅薯。

直到有一天，從教學樓後門回班級，正好碰見程珈禾手裏拿着個用塑料袋裝着的烤紅薯，小心翼翼地捧着。

陸明誠往前走的腳步微頓，他認出來，她手裏拿着的烤紅薯正是早上他第一個來班級，放進程珈禾桌洞裏的。

沒太在意，接着走上臺階往教室裏走。

無意關注程珈禾，但餘光卻看見她猶猶豫豫，将手中的烤紅薯丢進了垃圾桶裏。

丢烤紅薯的動作偷偷摸摸，猶猶豫豫，時不時還往後看一眼，不知道在看什麽，就好像是有什麽人在逼着她一樣。

陸明誠的神色沉了沉，沒太在意，給了她就是她的東西，無論怎麽處置，那都是她的事情，與他無關。

反正吃不吃都無所謂了，不就是幾個烤紅薯，就當是哄外婆開心了。

陸明誠還是時不時給程珈禾送烤紅薯，也不刻意去關注她的反應，無論是吃了還是丢了。

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

這天，程珈禾放學回家後，又被醉酒的父親趕了出來，這次和上次比起來稍微好一些，最起碼天氣沒有太惡劣。

巧合的是，又在路上遇見了賣烤紅薯的外婆。

程珈禾陪着外婆一起回家。

路口拐角處正好碰見了陸明誠。

陸明誠看見她們兩個人也沒打招呼，直接就往家裏走。

外婆看見陸明誠沒禮貌的樣子，喊他的名字，“陸明誠！怎麽不和小程打個招呼，你們不是認識嗎？”

程珈禾聽見這句話愣住了，她認識他，但兩人卻從來都沒有過任何的交集，更加不可能熟悉到打招呼的程度。

陸明誠沒說話。

外婆只當是兩個孩子性格內向，不好意思，轉頭拍了拍程珈禾的肩膀，“之前讓誠誠帶給你的紅薯，誠誠回來告訴我你說好吃。”

“你們這兩個孩子，這有什麽不能說的，還不好意思了。”

外婆拉着程珈禾問吃飯了沒有，沒吃正好在外婆家吃點飯。

這個時間，在外面碰見程珈禾，基本上是沒吃飯。

外婆留兩個孩子在外面說話，自己一個人跑到廚房忙活。

不大的客廳裏，就只剩下程珈禾和陸明誠兩個人。

兩人并不熟悉，即使是同班同學，但從來都沒有說過話，也沒有任何的交集。

程珈禾從外婆口中聽說烤紅薯是陸明誠給她帶的，整個人都呆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她知道陸明誠是外婆的外孫，但卻沒想到烤紅薯是外婆讓他送的。

外婆就在廚房裏做飯，時不時透過小窗戶看一眼小客廳裏椅子上坐着的兩個小孩。

外婆看着，兩個人也沒動彈，就靜靜地聽話地坐着，等着吃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程珈禾愈發坐立難安，想要改變一下坐姿，想把手換個位置放。

尴尬的氣氛在兩個人之間彌漫，不知道要做什麽，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家裏不算太暖和，陸明誠看着程珈禾微紅的手，停頓幾秒鐘，然後彎腰伸手摸了一下桌子上的水壺，裏面的水還是熱的。

陸明誠往幹淨的玻璃杯裏到了半杯熱水，緩緩地挪到程珈禾的面前。

程珈禾坐着，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視線一直落在桌子上的某一個點上，一直看着，看着，看着……

直到視線範圍內看到了一杯水，還冒着熱氣。

程珈禾的嗓子好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就還是呆愣看着桌子上的某一個點，愣愣的看着，也不動，也不說話。

直到耳邊傳來了一道低沉的聲音，好像是和她一樣，長時間沒說話了，好不容易開口說話，有些不習慣的磕絆和沙啞——

“你不冷麽？”

程珈禾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

愣住了，側頭看向坐在自己身邊椅子上的人，滿眼的疑惑，不知道他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陸明誠看着程珈禾傻傻的樣子，差點翻個白眼，心想怎麽平時學習成績這麽好的人，平時就和傻子一樣，給她到了一杯水，她是眼瞎了嗎？

服了。

陸明誠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半杯熱水：“水，熱的。”

“給我的？”這個時候程珈禾才反應過來，從陸明誠的臉上轉移到桌子上放的半杯熱水上，熱氣已經少了很多，但水依舊是熱的。

程珈禾雙手捧住杯子，溫熱從手心逐漸蔓延，然後滲透到皮膚，最後逐漸融入到血液中，仿佛渾身上下都暖和了起來。

外婆做飯期間時不時轉頭看客廳的兩個小孩，見兩個人呆頭呆腦地坐在沙發上也不說話，喊陸明誠給程珈禾那烤紅薯吃，“臭小子，你過來拿烤紅薯給小程吃，她最喜歡吃我烤的烤紅薯了。”

陸明誠聞言，看了一眼程珈禾，也沒說話，聽外婆的話起身到小廚房拿保着溫的烤紅薯給程珈禾。

程珈禾剛接過還溫着的烤紅薯，就聽見身旁的人用不大的，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不喜歡吃就不吃。”

程珈禾有些意外地看向陸明誠，她從沒說過自己不喜歡吃烤紅薯，他為什麽會這樣覺得。

程珈禾不知道陸明誠是什麽意思。

陸明誠看着程珈禾一臉懵的樣子，心想這人還真的挺會裝乖，之前不是都把烤紅薯扔進垃圾桶的？

外婆很快将飯菜做好，就三個人，吃的不多，做的也不多。

不大的餐桌上，外婆一直不停地給程珈禾夾菜，生怕她吃不飽，完全忽視了旁邊的親外孫。陸明誠完全不在意，低着頭默默吃着自己的飯。

吃完飯後外婆留了程珈禾多待了一會，實在太晚，小姑娘自己一個人回家不安全，讓陸明誠給人送回家。

突然被喊到名字的陸明誠立馬發出抗議：“不去。”

“不去！？”外婆用力拍打着陸明誠的肩膀，“人家一個小姑娘，回家路上遇到什麽危險怎麽辦，快去給我送！”

外婆上了年紀，但力氣卻不小，大力拍打着陸明誠，拍得他肩膀生疼，實在拿外婆沒有辦法，起身拿着外套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看見程珈禾還坐在沙發上，覺得她這個人怎麽傻不拉幾的，轉頭朝着她喊：“走了。”

程珈禾起身穿着外套跟着陸明誠往外走。

外面的雪還在下，稀稀拉拉下個不停。

兩人誰也沒和誰說話，一前一後走着。

不知道什麽時候，風難得停了，雪花飄落在兩個人的身上，隔着一米多的距離，陸明誠往前走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轉頭看身後的人。

只見他的腳步停下來了之後，程珈禾跟着他也停下了腳步，外套帽子扣在頭上，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睛。

兩個人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看着對方，最後還是陸明誠先敗下陣來，問她：“你住哪裏？”

讓他送人，她也不帶路，總不能他自己瞎走吧。

“濱海南路58號，老機電大院那邊。”

陸明誠“哦”了一聲，轉身準備接着往前走，剛走出一步，就又停下來回頭。

程珈禾沒反應過來，往前走了幾步，差點撞進陸明誠的懷裏面。

陸明誠擡手輕輕扶了她一把，出聲提醒：“看着點路。”

兩個人之間從未有任何肢體接觸，剛剛扶了一下她的小臂，竟然感覺外套袖子空蕩蕩的，整個人看着瘦瘦小小的，她平時都吃什麽？有好好吃飯嗎？怎麽這麽瘦，就像是誰虐待她了一樣。

陸明城放慢腳步，刻意和她走得一樣快，兩人并肩而行。

陸明誠一邊走一邊用餘光看程珈禾，她微微垂眸，看着路，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

“嗯？”

“不喜歡吃就別吃。”

“什麽？”

“你不是不喜歡吃烤紅薯的？”

“啊？”

不知道陸明誠為什麽會這樣說，還是解釋道：“我喜歡烤紅薯的。”

陸明誠被程珈禾氣笑了，垂眸去看身旁的女孩，個子小小的，皮膚白的發光，小胳膊小腿的，瘦瘦細細的，衣服寬大，整個人顯得空空蕩蕩。

怎麽嘴裏沒一句實話。

“小騙子。”

程珈禾擡頭看他。

陸明誠幹脆直接戳破程珈禾的謊言，“之前給你帶的烤紅薯不都丢進垃圾桶了？”

仿佛是被戳中了心思，程珈禾慌忙的手都不知道應該往哪裏放，慌忙擺着手解釋“不是，不是不喜歡。”

腦海中不停浮現出那天丢掉烤紅薯的動作和樣子，抿了抿唇，有些羞愧，不知道如何和他說。

發覺這種解釋沒有任何的用處，擡頭認真看着陸明誠，強調道：“我喜歡烤紅薯，那次，那次……”程珈禾不知道怎麽說，還是強調道：“我喜歡的，那次丢掉是有原因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看到程珈禾一個安安靜靜的小姑娘情緒如此激動，陸明誠頓了頓，安撫道：“那次偶然看見了，沒別的意思。”

雖然沒太在意，還是很好奇：“那是什麽原因？”

其實本無意知道她到底為什麽丢掉，不過是一個烤紅薯而已。但看着她那麽認真的一本正經地解釋，就想要逗一逗她。

沒想到這句話像是碰到了女孩的逆鱗，整個人狀态都變了，直接下意識後退一步，像是一個小刺猬，感受到威脅後，下意識豎起了自己全身的刺，警惕着，沒啃聲，也沒說話。

陸明誠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但一定是自己的話讓她不舒服了，“就是随口一問，不用回答，也不用在意。”

“走吧，送你回家。”

陸明誠率先往前方走，後方的程珈禾反應幾秒鐘，然後擡腳跟上。

走過巷口，風大了起來，雪花往兩人身上落。

一前一後，一高一矮的兩個影子，在無人的街道，迎着風雪慢慢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