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0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丢掉烤紅薯,但既然她強調自己喜歡烤紅薯,陸明誠還是照常按照外婆的要求時不時往程珈禾的桌洞裏放烤紅薯。
她還是和之前一樣,像看陌生人一樣看他,好像和她完全沒有任何的交集,完全不認識。
陸明誠沒在意。
直到有一天,結束體育課後,在桌洞裏發現了一張小紙條。
一張小小的,白色的紙上,規規矩矩地寫着一句話:以後不要給我帶烤紅薯了,我周末自己去外婆家吃。
陸明誠看着這個小紙條,反反複複揣測這句話的意思,好奇為什麽不能在學校裏吃烤紅薯,這是一個什麽奇怪的習慣?
不理解,但尊重。
拿着紙條起身,準備去和她說話,告訴她他知道了。
她好像一直在關注着他似的,看見他拿着小紙條站起來,第一時間也站了起來,像是逃命一般的,快速起身直接往外走。
她在躲他。
看着程珈禾這個反應,陸明誠一臉懵,不知道她現在是要怎樣,合着就只能用小紙條交流了嗎?
算了,也沒什麽好說的。
第二天早上,程珈禾來到教室,看到了桌洞裏的小紙條。拿出來,還是昨天的那張紙,上面只有一個“?”
程珈禾知道陸明誠的這個問號代表着什麽意思。
第二天一早,陸明誠發現程珈禾比他先到了學校,并在桌洞裏發現了她給自己的小紙條:“我們在學校裏,能不能裝作不認識?”
Advertisement
陸明誠看着這個紙條上的內容沒說話,不知道程珈禾是什麽意思。看到這句話上面還有自己昨天寫的那個問號,心想這人還挺節約紙的。
随手将紙條夾在了書裏。
陸明誠那個時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配合程珈禾玩這種裝不認識的游戲,但這個游戲持續了一段時間,不知不覺,兩個人已經習慣了這種交流方式。
陸明誠:外婆問你什麽時候去我家吃飯,她說已經好久沒見你了。
其實才過了兩三天而已,但奈何外婆很喜歡程珈禾,巴不得她每天都到家裏吃飯。
程珈禾:幫我轉告外婆,我周末過去。
陸明誠也不知道程珈禾是不是真的這麽節約,他每次給她寫小紙條,她總是會在背面回應,并将原來的小紙條重新放進他的桌洞。
傳來傳去,最後這些小紙條全部都到了他手裏。
……
約定好周末吃飯,但等了好久程珈禾都沒來。外婆擔心程珈禾的安全,讓陸明誠出去看看,接一下。
剛出門就碰上了姍姍來遲的程珈禾。
沒想到會在門口碰見陸明誠,兩個人差點撞到一起。
外面冷風淩冽。
她平時喜歡腦袋上扣着外套帽子,但是今天卻沒有,發絲淩亂,粘在臉上,這麽大的冷風都吹不動。
陸明誠垂眸就看見程珈禾濕漉漉的外套,語氣有些沉:“你上哪去了,怎麽弄的?”
程珈禾沒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目光沒有落點,解釋道:“水不小心灑身上了。”
“不小心灑身上?能灑這麽多?”陸明誠明顯是不相信程珈禾這個拙劣的借口,拽着她小臂往屋子裏走,外面太冷了。
剛握住她的小臂,女孩“嘶”了一聲,下意識想要掙脫開他的束縛。
陸明誠壓根沒用多大的力氣,就輕輕握着她的小細胳膊往屋裏走,沒想到她的反應如此之大。
看着程珈禾皺着眉的樣子,不像是抗拒他握她的胳膊,而是疼,低頭去找她的眼睛,“怎麽了?”
程珈禾搖搖頭,低着頭,“我們快進去吧,外婆等急了。”說完就自顧自往前走,也不等陸明誠一起。
等待許久的外婆看見姍姍來遲的程珈禾,一臉的焦急變為了欣喜,迎上來拉着程珈禾往餐桌那邊走。
剛走近,就發現她身上濕漉漉的,外面那麽冷,這個孩子就是這樣過來的嗎?
外婆趕忙幫程珈禾把濕漉漉的外套脫下來,本以為只是外套上沾了水,但沒想到裏面的毛衣也濕了一大片。
“哎呦,這是怎麽弄的,冷不冷啊?”外婆握着程珈禾的手,冰涼的手沒有一絲的溫度,“趕快過來暖和暖和,陸明誠,你把小程的外套拿去晾一晾,放在爐子旁邊烤一烤。”
外婆心疼地握着程珈禾的手,想要給程珈禾暖和手,但卻發現了她袖口下那若隐若現的傷痕,外婆沒說話,握着她的手緊了緊,聯想到今天她渾身都是水,外婆十分擔憂,“怎麽傷的?”
程珈禾支支吾吾不肯說,最後還是在外婆以及陸明誠緊緊盯着她的目光中,緩緩開口:“我爸酒喝多了。”
只一句話,就足以表達出意思。
之前聽程珈禾說和父親一起住,但沒想到她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
外婆心疼給程珈禾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頭發,“以後多到外婆家來。”
程珈禾的家事,他們也不好去幹涉,只能讓程珈禾多來家裏,給她做些好吃的,一看她瘦瘦小小的樣子,就是家裏沒給吃飽飯。
十幾歲的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麽能被這麽随便對待,有什麽事偏要打罵,這種家長一點都不稱職。
家裏沒藥,外婆讓陸明誠去買藥。
這次的陸明誠十分聽話,外婆讓他去買,他立馬起身拿着外套邊穿邊往外走。
程珈禾連忙制止,“不用了外婆,我家裏有藥,我回去自己塗就行。”
家裏有藥,以及程珈禾平淡的,沒有什麽起伏的語氣,一聽就是已經習慣了的樣子。
程珈禾再三說自己回家後再塗藥,外婆沒再堅持,帶着程珈禾到餐桌前吃飯。
吃飯的過程中,還是外婆和程珈禾一邊吃飯一邊聊天,陸明誠則低頭吃自己的,只有提到他的時候,他才會搭句話。
吃完飯後,陸明誠沒等外婆說送程珈禾,等時間差不多了,程珈禾和外婆道別的時候,自己主動去門口穿好衣服。
程珈禾穿上自己已經幹了的衣服,才發現陸明誠早已穿戴整齊在門口等她。
沒等程珈禾開口,陸明誠率先開口:“走吧,愣着幹什麽呢。”
平城的冬天,即使不下雪,也冷得要命,風一大,仿佛要将人吹透。
陸明誠腳步慢一些,兩個人并肩而行。
冷不丁的,陸明誠突然冒出一句話:“他經常這樣對你嗎?”
程珈禾看他:“什麽?”
陸明誠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你爸。”
“也不是經常。”程珈禾垂眸,“只是他喝多了酒後,情緒會失控,如果我不頂嘴和反抗,他不會打我。”
小姑娘語氣輕飄飄的,已然對這種事情已經習慣了。對別的女孩子來說是天大的事情,但對她來說,卻是一件類似于家常便飯的小事。
陸明誠的目光落在地面上若隐若現的影子上,本來人就瘦瘦小小,影子更小了,仿佛一陣風來就能将人刮走。
“以後,他再這樣對你,你告訴我。”
程珈禾聽清楚了陸明誠的話,一向是好脾氣的她這個時候卻豎起了全身上下的刺,語氣尖銳:“難不成你還要替我打回去嗎?”
陸明誠:“……”
說完便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不對,馬上道歉:“抱歉,我只是覺得,這樣的生活我習慣了,他對我也沒有太差,而且也改變不了什麽。”
陸明誠沒說話,只是将人送到家樓下,看着人上樓後,才轉身離開。
……
後來,兩個人越來越熟悉。在別扭的小姑娘的要求下,兩個人在學校裏的交流方式只有小紙條。
陸明誠寫在正面,程珈禾寫在反面。
陸明誠:最近怎麽走那麽早?我剛收拾好你人影都沒了。
程珈禾:最近得早點回家,我爸回來得早。
陸明誠:外婆又讓我給你帶烤紅薯了,拿來了你也不吃,周末你自己去和她說,要不然那老太太一直以為我不願意給你帶。
程珈禾:知道了。
陸明誠:你爸沒再打你吧?
程珈禾:沒有。
陸明誠:你是不是受傷了?
程珈禾:沒有。
陸明誠:哎你話那麽少,你是不是沒朋友?
程珈禾:有。
陸明誠:你有朋友?你說的不會是我吧?
程珈禾:一個女孩子。
陸明誠:你那個朋友,沒聽你說過,也沒見過。
程珈禾:等她回來了,正式介紹你們認識。
陸明誠:?
程珈禾:那個,抽煙對身體不好,真的。
陸明誠:不準和外婆打小報告。
程珈禾:你不抽煙我就不說。
陸明誠:你怎麽回事?到底出什麽事了?
程珈禾:沒事。
放學時間一到,程珈禾拿着早已整理好的書包,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就像身後有什麽人在追着她似的,直到跑到距離學校很遠的巷子口,才停了下來。
剛松了一口氣,聽見身後的聲音,整個人又緊繃起來。
身後腳步聲漸近,程珈禾不敢回頭,直到感覺那人的手要碰到她的肩膀的時候,才下意識抱着頭蹲在地上。
陸明誠的手還懸停在半空中,被程珈禾突然的舉動搞得懵了一瞬。
陸明誠心裏的火瞬間就起來了,一看她的反應,就知道程珈禾一定是有什麽是事情瞞着他。
回想起那天經過警局,看見她在門口發抖的樣子,再看她現在什麽話也不說的樣子。
氣不知道往哪撒,沒搭理還蹲在地上的程珈禾,頭也不回往前走。
程珈禾反應過來身後跟着自己的是陸明誠後,才發現他已經走遠了,只得趕忙起身跟在他的身後。
這天是周五,答應了外婆去家裏吃飯。
兩個人回去後,外婆還沒做好飯菜,讓兩個小孩先吃個烤紅薯點墊墊肚子。
兩個人坐在門口,身後是溫暖的燈光,撲鼻的飯菜香,身前是洋洋灑灑漂落的大雪。
從回來到現在,陸明誠一句話都沒和程珈禾說,低着頭,手裏拿着個烤紅薯,沉默着,剝開一半的皮,另一半用袋子包着 ,遞到程珈禾的面前。
遞給她後,就仰着頭看着空中的落雪。
程珈禾抱着烤紅薯啃,咽下一口,看了眼一動不動看着雪景的男孩,緊張地抿了抿唇,緩緩開口:“這是今年最大的一場雪。”
“嗯。”
“你以後想做什麽?”
“不知道。”
“我想做醫生。”
“嗯。”
“你呢?”
“不知道。”
“那你想考哪所大學?”
“不知道。”
“我想考醫科大,你能和我考同一個城市嗎?”
“嗯。”
“我另一個朋友也要和我考同一個城市。”
“嗯。”
“她是一個特別開朗,特別自信的人,以後我介紹你們認識。”
“嗯,你之前說過。”
“我們一起跨年吧。”
“好。”
程珈禾說的每一句話,都能得到陸明誠的回應。
可是,看着男孩的側臉好久好久,程珈禾卻久久未再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
屋子裏傳來外婆的聲音——
“孩子們,吃飯啦!”
門口的兩個小孩站起來,轉身朝着燈光通明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