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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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珈禾說要介紹朋友給他認識,說要一起跨年。這極大安撫了陸明誠的情緒,讓他短暫地忘記了之前的不愉快。
可是,從那天起,他就沒見過程珈禾。
去她家樓下,也等不到她的身影。她在學校沒別的朋友,她又不允許別人知道他們是朋友,他不知道于何處打聽她的消息。
幾天後,她來上學了。
感覺她更瘦了,怎麽上課總是低着頭?又不開心了?還是她爸又打她了?
擔心她,但這幾天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心想等晚上放學送她回家,問問她最近怎麽了。
這天的雪很大,大片大片的雪花,從早上就開始下,陸陸續續下到了晚上,積雪很厚,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窗外的大雪吸引住了。
以至于忽略了,那個重重墜落在冷硬地面上的聲音。
晚上,陸明誠沒等到程珈禾。
他以為她又像是以前一樣,自己先跑回家了。
第二天,學校裏傳來消息:程珈禾墜樓自殺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第一反應是不相信。
站在走廊裏,看着老師撤走她的書桌和椅子。陸明誠的腳好像是灌了鉛,仿佛有千斤重,邁不開一步,嘴巴好像被膠水黏住,怎麽也張不開,喊不出她的名字。
明明之前說好了這次過年他們一起跨年,她說要介紹在外地讀書的好朋友給他認識,她說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們對方的名字,必須等到真正見面的時候,由她來介紹。
明明都說好了,明明都約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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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卻自己走了。
不。
不,不對。
不可能。
她學習那麽好,已經想好了以後要考醫科大,和朋友在一個城市,想做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她對未來有無限的期許。
這樣的一個人,怎麽會自殺?
她絕對不會自殺。
程珈禾絕對不會自殺。
陸明誠去找警察,不停地告訴警察程珈禾不會自殺,讓他們再仔細查一查。
可是沒人管,他們都說她是自殺……
警察說她是自殺、老師說她是自殺、同學說她是自殺,所有的人都說她是自殺……
陸明誠被警察拒絕,再三強調程珈禾的死就是自殺,他沒有任何辦法,他什麽都做不了。
渾渾噩噩往回走,經過小巷子,防備心降低的他被人用黑色的麻袋套在頭上,捂着嘴巴踉踉跄跄拽着來到了一個陰暗濕冷的地方。
各種妖魔鬼怪的聲音在耳邊萦繞着。
被人從身後大力踹腿彎,不受控制的倒在地上。
好多雙腳。
好多雙腳踩到他的背上。
在這一瞬間,好像早已經失去了痛覺,耳朵不停的鳴叫着。
“嗡嗡嗡”的聲音讓她早已經聽不清周圍人說的話。
有人揪着他的頭發,迫使躺在地上的他仰起頭,恍惚間,他看清了那人的臉。
嚣張,無所畏懼。
清晰無比。
“告訴你,最好給我安分點,再讓我看見你找事,最先下去陪她的,不是你,而是你家的老太婆。”
“管好自己的事情,懂了麽。”
不知道過了多久,覺得踩在他後背上的無數只腳離開,耳邊再也沒有嬉笑的說話聲。
但是,他好像卻爬不起來了,就這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淚模糊了雙眼,淚水蜿蜒,淚珠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結成了冰。
身體仿佛比着嚴寒的冬季還要冰冷。
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那個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沉默寡言,但卻心地善良的女孩。
那個女孩站在大雪裏,靜靜看着他,看着他,慢慢地朝着她揚起笑容。
雖然她沒說話,但是他知道,她在笑。
好像在告訴他:不必為我感到煩憂,不必為我追尋真相,請務必好好活着。
渾渾噩噩地回到家裏,外婆看着渾身髒兮兮的陸明誠,也顧不得問他發生了什麽,趕忙幫他脫下外套,擦幹淨臉上的髒污。
陸明誠一句話也沒說,回到屋子裏,鎖上門。
沒開燈。
寂靜黑暗的房間裏,陸明誠的眼前清晰浮現出了那個人的臉。
蔣子鳴。
蔣子鳴是在警告他。
蔣子鳴與程珈禾的死有關系。
陸明誠翻遍了所有的蛛絲馬跡,終于找到了不知道被傳了多久的,蔣子鳴和他朋友的聊天截圖。
截圖中說的那個考了一百分的人是程珈禾。
那麽多的人都知道他們針對考了一百分的程珈禾,為什麽就他不知道?如果早一點知道,是不是她就不會經歷那些事情?
早上被早早趕出去上學,他渾渾噩噩往前走,沒去學校,而是不受控制般地,走到了程珈禾家樓下。
剛擡頭往上,就看見一個渾身酒氣的男人從樓裏出來,手裏拎着一個破舊的袋子,裏面裝着一些雜物,準備拿去丢掉。
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賠錢貨,死的早,老子還沒花過她的一分錢,白養了,早知道生下來就把他掐死。”
男人将東西随手一丢,就去找酒友喝酒了。
跟着男人,看見了被男人丢掉的東西,是程珈禾的各種課本和試卷。他一張英語試卷,紅色的一百分格外顯眼。
陸明誠好像是受到了什麽嚴重的刺激,整個人愣住了,怔住了,瘋狂地跑過去,拽着袋子抱在懷裏,緊緊抓住那張一百分的試卷,用衣袖一點一點擦拭着試卷上的灰塵,小心翼翼,像是對到一個稀世珍寶。
然後,緊緊抱在懷裏。
看着這張一百分的試卷,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程珈禾一直以來的各種奇怪行為,一切的一切終于有了解釋。
原來不止是她那個酒鬼父親,還有好多人,他們都在欺負她。
是他們不讓她活。
是他們殺了她。
屈從的人真的是她嗎?
不。
不是。
屈從的不是她,是這個惡心的世界,這個嘴上說着人人平等,但實際上階級分明的世界,他們站在用金錢和權力堆砌的山坡上滑稽的指揮着一切,将弱者踩到腳底,他們叫嚣着,無所畏懼。
而讓他們這麽做的原因,竟然是一個弱小無助的人,在一場平平無奇的考試中,考了一百分。
這多麽可笑。
……
二零零六年,三中高二女生墜樓身亡的案子因社會影響不好被媒體壓下。
很快,校園又重新恢複了寧靜。
消失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學生,沒有影響到任何一個人。
就只有陸明誠。
只有他自己被困在了那場大雪中。
那場大雪就像是一個夢魇,一直跟随着他,一直纏繞着他,無法掙脫,無法舍棄。
某一天夜裏,陸明誠從睡夢中驚醒,睜着眼睛,看着漆黑的房間,鐘表指針“啪嗒、啪嗒”地轉動着,逐漸和心跳聲重合。
滿腦子都是那年雪天的場景,滿腦子都是女孩的樣子。
打開燈,連滾帶爬地來到書桌前,翻找着所有的小紙條和學習資料,來來回回看着他們寫的那些小紙條,找尋找她口中她最好朋友的信息。
她一定還在。
都怪他。
一定是她怪他平時總是生氣,總是動不動就不理她。所以她生氣了,所以她走了,她轉學去了她朋友那邊。
她是故意的。
她是在懲罰他。
一定是這樣的。
肯定是這樣的。
只要他找到她朋友的信息,他打電話給她朋友,就能聯系到她。
就算她朋友不承認也沒有關系,他可以去找她。
他向她道歉,請求她的原諒。
怎麽樣都可以。
只要她能回來。
……
反反複複地看着那些紙條,他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什麽都沒有。
滾燙的淚珠掉落在紙上,模糊了字跡。
窗外大雪紛飛,在室內光線的照耀下,白色的雪連成一片,像是裹屍布一樣,籠罩着他。
他應該到哪裏去找她?
她連自己的墓地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