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權臣蕭起
權臣蕭起
蘇長鳶大睡三天,身體調整妥帖後,這日起了個大早。
兩個丫鬟聽見動靜打簾子進來,一個替她打水洗臉,一個服侍她穿衣打扮。
她身穿一件綠緞交領寬袖曲裾,領口以及袖口由粉色芙蓉刺繡點綴,裙擺處墜着湖綠薄紗,腰懸如意雕花和田玉墜子,行走間搖曳晃動,環佩鈴铛,步步生蓮,袅娜萬千。
長鳶款步到落地穿衣鏡前,對鏡顧盼,細細打量。
十五年前的她,梳着高聳的雙耳髻,鬓邊別着銀制頭梳頭面,耳朵兩邊各自垂下小辮子來,約莫兩三根小指頭大的細小辮子,肩後的頭發自然垂下,烏黑濃稠,宛若上好錦緞。
這一張臉還未經歷人生八苦,稍顯稚嫩,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宛若輕波碧潭,眼尾微微上揚,自帶笑意。
她顫抖着手,往臉上摸去,微涼的肌膚熨貼掌心,叫她覺得無比真實。
對着鏡子發了會呆,一方漆黑印牡丹的妝匣推到跟前,裏面擺着金銀玉制釵簪步搖:“姑娘今天戴什麽。”
她選了支較為素雅的玉蓮水晶簪子,插上鬓邊,輕晃着頭,水晶步搖也閃爍起來,盡顯靈動。
丫鬟金巧收回妝匣,笑道:“姑娘今天倒是素雅。”
蘇長鳶撐案起身:“這樣很好。”
前世貴為皇後,什麽珍珠寶石,點翠黃金等繁重頭面未戴過。
她享着大周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利,彼時父親是禮部尚書,丈夫是當今的聖上......,然而這一切,都沒有讓她逃過一死。
那些身外之物有何意思呢。
還不如清雅來得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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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鳶整妝完畢,丫鬟們又将早膳擺好,她用過早膳,歇了片刻,便支開了左右丫鬟,獨自踱步到院子裏散步。
眼下正值春日,後院梨樹桃樹穿紅着綠,一陣風吹來,只覺芳香入鼻,又聽見枝頭上鳥雀鳴叫,心道這便是鳥語花香了。
長鳶搖着把團扇兒,一路穿花度柳,出了後院,見拱橋上的石欄墩兒上趴着一團小貓。
她忙屏住呼吸,欲要把它捉來玩耍,不慎一腳踩響了枯枝,咯吱咯吱聲響驚動了小貓,它雙白爪子伸出來,弓起後背,把背脊黑毛和腹部白毛一并炸起,扁短的肥臉向着她,黑色的圓寶石瞳孔瞬間豎成直線,警惕地喵了一聲,跳去遠處了。
“蓋雪,過來。”
蘇長鳶忙循着它的身影過去。
蓋雪見了她是熟人,雖收斂了怒氣,但依舊愛答不理,頂着肥咚咚的小身軀躍上一棵樹,又打算越到另一棵樹上去。
它那肥圓的短腿在空中那麽一躍,沒夠着那棵樹,直挺挺在青草地上,啪的一聲。
“撲哧。”
她掩着面笑了它,它無比幽怨盯了她一眼,嗷嗚一聲,迅速跳上假山石,繞過池塘,後腳輕點碧波,帶起一絲清漪,僅留下一圈圈蕩開的碧波,朝遠處去了。
“蓋雪,等我。”
那黑乎乎的小家夥很快竄沒了眼,蘇長鳶在園子裏繞了好幾圈,最終在一塊青石板鋪陳的路面發現了一串梅花腳印。
她循着腳印過去,終于在議事房後的小花園看見了它。
黑乎乎的小東西躲在一株萬年青下面,咕嚕咕嚕冒着粗氣。
她俯下身,亦步亦趨往前,打算從背後撲它個措手不及。
耳邊響起談話聲,似是在說笑。
議事廳有人?蘇長鳶挪着小步後退,卻聽到一聲非常熟悉的聲音,那猶如山谷空靈,絲竹悅耳,似乎在哪裏聽過。
她貓着腰,緊緊貼着牆,半晌不動。
“蘇大人見外,知曉你素來兩袖清風,不喜愛那黃白之物,這才獻上丹青,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诿。”奇怪,走近一聽,又不像了。
蘇清潭清笑兩聲:“蘇某初到長安城,不知長安城中各個規矩,若是今日收了蕭太傅的丹青,恐被人說閑話,有結黨營私之嫌啊。”
太傅蕭起?
那個腹黑權臣。
她背脊軟在石牆上,冰涼之氣灌入身體,将她凍在原地。
耳邊響起折扇展開的聲響,只聽蕭起道:“蕭某人素喜交友,久仰蘇大人高潔清廉,絕無結黨營私之意,這丹青您還是收下吧。”
“這......。”
這個蕭起,早就私下拉幫結派,朝廷裏一幹重臣都和他有勾結,想不到,他還試圖與父親交好,這事她倒沒聽說過。
蘇長鳶想起前世,她下獄前的某個夜晚。
長安城大雨傾盆,陰風怒吼,可怖的聲音從窗縫中吹進來,房間一切事物東倒西歪,七零八落。
宮人跌跌撞撞着,提着六角宮燈摔進了門,他也不站起,只往着她身邊爬:“娘娘,漠北大捷。”
蘇長鳶嘴角微抿:“漠北大捷,這是好事。”
這代表着,殺神蕭起縱然斷了雙腿,也依舊有本事打勝仗,又代表着,是他護住了大周國百姓,百姓将會無比信任他,信任到要将整個國家都交給他。
故而漠北大捷,但是內亂依舊不斷,百姓吵着要趙烨下臺,扶持蕭起為新帝。
蘇長鳶都是知道的,只是這一件事,除了百姓同意以外,還需要蕭起同意。
“蕭大人怎麽說?”蘇長鳶問道。
“大将軍說了,要皇上給百姓一個交代,否則,待他從邊關回來之時,便是太極宮覆滅之日。”
正值三月,蘇長鳶冷得緊,她坐在暖爐跟前,用鑷子夾着裏邊炭火,那被架在火上烤的一塊炭,像極了自己。
翻來覆去地受着煎熬。
她想不到,一整個周朝的百姓都向着蕭起,他明明是一個腹黑權臣,為什麽能獲得百姓的認同。
後來她想,在百姓看來,他的确是有帝王之姿。
蕭起自幼跟随其父,十七歲出軍北上,二十歲将突厥打出漠北,二十三歲又收複了兩座城池。他是名副其實,有勇有謀的殺神。
蕭家的地位,可謂是天子都要忌憚幾分的。
然而天妒英才,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因一次失誤被敵軍捋去,活活剜去了雙膝,從此只能在輪椅上度日。
同年,他的父親戰死,母親亦随他父親離世。
自那以後,意氣風發、豐神俊朗的少年将軍,俨然成為蜷縮于陰暗角落的變态惡魔。
坊間謠傳,是先帝容不下蕭家,因為蕭家已經功高蓋主,威脅了皇帝的地位。所以才借突厥之手,解決了蕭家這個隐患。
蕭大将一死,就剩下個殘疾的蕭起,皇帝見他從此一蹶不振,病病恹恹的,便留了他一條性命。
皇帝內心也有愧疚,為慰勞蕭家,故追封蕭起父親為鎮北侯,蕭起謝絕襲爵稱侯,只求了個有名無實的太傅當,從此只當太子的教書先生。
衆人本以為他自暴自棄,卻不承想,他從未忘記過父親的死,從未忘記過自己的仇恨。
他如此卧薪嘗膽,為的就是這一天......。
這天終于來了。
只是沒想到,這樣的仇恨,是由她來終究。
蘇長鳶對着宮人道:“那皇上怎麽說。”
那宮人将頭深叩在地,嗓音壓得低低的。
“皇上說,只有您血濺斷頭臺,才能平百姓、平蕭将軍之怒。”
她想過趙烨會放棄她,只是沒想到,趙烨會如此殘忍。
蘇長鳶緩緩垂下手,應了聲:“知道了。”
回憶漸漸淡去,蘇長鳶再次經歷了那時的無助,心不由得痙攣起來,她扒着牆長長舒了好大口氣,心才安定下來。
這個蕭起,雖說沒直接害她,卻也間接殺了她。
她捏了把汗,暗道,這樣人當有多遠離多遠。
蘇長鳶緩緩站起,卻不想腿酸腳麻,趔趄着歪倒牆上。
“誰在外面。”
稚氣少年音發出警惕,木窗子接連響起,自裏邊被推開,房內的幾人齊刷刷朝外看來。
長鳶靈機忽動,慌忙往蓋雪身上撲去:“蓋雪別跑!”
蓋雪這下竟沒動,被她撲了個實實在在,她也跌得不輕,強忍着膝蓋疼痛,把将蓋雪抱起來,薅着它的小腦袋。
貓兒咕嚕咕嚕發出聲音,用一雙眼珠子直勾勾瞪她。
“乖,真乖。”
她撫摸着貓耳朵,擡頭掃了眼窗子處。
窗戶不高,正好能看見蕭起,他穿着荔枝白緞紋對襟直裾,馬尾高高豎起,用玉簪別住,手上有氣無力地搖着折扇,他十分清瘦,手指骨節分明,面容線條清晰流暢,因長時間不曾行兵征戰,不見太陽,皮膚養得冷白如月,有幾分病弱之态。
梨花開得爛漫,投影于他懷中,微風搖曳,那一樹陰影便也溫柔地在他懷裏蕩起來。
更顯他文人清雅。
一年以前,他還是戰場上骁勇善戰的将軍,擁有着武将結實挺拔的軀體,擁有蜂蜜色澤的肌膚,擁有霸道側漏的氣概。
一年以後,他像是換了個人,病若西子勝三分。
真真兒病美人一個。
或是被打量得過久,他輕掀鳳眸,朝她望來。
話卻對着蘇清潭說的,輕音清寒如竹:“這位便是蘇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