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勝利果實
勝利果實
校場兩邊的青草豐沃肥美,正汲取湘妃竹疏影之間的日光。
日頭正盛,金光灑落在整片校場,為全場所有人都罩了一層淡橙色霞衣。
校場上藍衣少男少女歡呼疾奔,紅衣少年低頭不語,王公貴族們紛紛嘲笑曹也輸給一個女郎,他自汗顏,用力地将木鞠拍入地面,擡眼望向視遠處女嬌娥。
蘇長鳶抹了把脖頸春汗,迎着目光朝他走近。
曹也見了她來,立即縮頭縮腦,轉身就要走。
她忙上前叫住了他:“曹大人,你輸了。”
曹也自是沒有回頭,只淺笑:“輸了就輸了,你自去聖上面前請旨便是。”
說罷大步往校場外走,邊走邊扯下頭上方巾,一路上解開腰帶,脫掉外袍,敞開水衣,卷起衣袖,露出胳膊。
雖說大周民風開化,但他打着赤膊,實屬有傷女兒顏面。
長鳶作為女兒家,應該要止步才是。
可她未顧及那麽多,小跑兩步攔在了他面前。
這個小娘子,居然這般不知廉恥,還要上前來看他。
他吊兒郎當地叉腰抖腿,滿臉挑釁:“蘇姑娘如此緊追不舍,怎麽,你喜歡我啊?”
周圍圍滿看熱鬧的人,一個個不嫌事大,在一旁起哄。
不管曹也如何說,蘇長鳶臉不紅心不跳,面對曹也的挑釁,她只是半嗔半笑盯着他,從下至上,由上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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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
語氣尖酸帶刺:“曹大人,我追你到此,是為提醒了你,方才你在校場上和我打賭,你若輸了,便自斷一腿,現在有這麽多人都看着呢,曹大人你一言既出......。”她有所停頓,伸手比着請的姿勢:“自請斷腿吧。”
曹也倒吸一口涼氣,要他斷腿,那不能夠,于是狡辯:“我何時同你打的賭。”
說罷,轉身就要走。
蘇長鳶見他往左,她便往左,見他朝右,她便往右。看戲的王公貴族們紛紛知曉了事情來龍去脈,但皆不敢斷曹也之罪,也沒有人出來相勸蘇長鳶。
蘇家雖是小門小戶,但也是惹不得的,倘若蘇家哪日得勢,回頭找他們清算,又是一筆冤債,
看戲歸看戲,所以無一人上前幫勸。
曹也仗着兩人賭約乃私約,判官管不了,他哼笑兩聲,徑直離開。
剛往前走一步,只覺得胳膊被人狠狠一拽,拽回了原地。
擡頭一望,見拽他的人乃是蘇長鳶身邊的侍女,譚桀音。
曹也頭一次被人這般拽着,不由怒道:“你給老子放手。”
揚起拳頭就要打她,拳頭剛剛舉起,卻聽見不遠處傳來宦官的聲音:“太子殿下駕到。”
剎那間,衆人紛紛跪伏在地,齊聲喊道:“太子殿下千千歲。”
蘇長鳶慢了一拍,她聽見這個稱呼時,心頭猶似澆了一盆冷水,将她凍得不能動彈。
恍惚間,衣袖被人拽了拽,回過神來,才見原是譚桀音拉了她一把:“姑娘,趕緊下跪。”
長鳶忙不疊俯身跪拜,與衆人齊聲道:“太子殿下千千歲。”
太子殿下正好停在她眼前一丈遠的地方,他身着玄醺色金線刺蟒常服,腰間系一排漢白玉帶,腳踏玄色長靴,頭戴二龍戲珠黃金冠,手裏盤着一串翡翠玉珠,發出玉珠聲響,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孤方才聽聞此處有争執 ,可是因為什麽事?”
長鳶動作稍頓,緩緩跪直了身體,不疾不徐道:“回太子殿下,方才是臣女與曹大人打賭贏了,追着問他兌現賭約,才引發的争執。”
“哦?”
趙烨光是聽這兩句話,自然不明白因為所以,那判官遂湊上前,将方才蹴鞠場上兩人立下的私約一事從頭到尾解釋清楚。
說到蘇長鳶便是方才在校場上贏了曹也的女子時,趙烨盤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頓,低頭看了看:“竟是釵裙不讓須眉,擡起頭來,孤看看。”
蘇長鳶斂神屏息,自是不願看他,不用看也知道,眼前這個人長什麽模樣,他是一個養在宮中的富貴閑人,成日裏鬥雞走狗,迷戀佛道修仙,不理政事,在胭脂粉花中流竄久了,身上自然透出一股脂粉氣質來。
他雖表面風流浪蕩,實則鐘情專一,他專一喜愛着她的妹妹。
上一世,蘇長鳶還未被他識破身份前,他待她也是極好的,也就是這份短暫的好,讓蘇長鳶心甘情願替他料理政務。
她曾短暫地喜歡過趙烨,只是那份喜歡很短,并且随着前世一幹恩怨完全煙消雲散。
她屏着呼吸,緩緩擡頭,迎着刺目的日光,本想去看太子,不料卻對上了蕭太傅的眼。
蕭起何時來的!
咳咳……她錯開眼,轉眸看向太子,十五前的太子爺,面容稚嫩,眼睛宛若水杏,又大又圓,生得秀氣貌美,有女兒柔态。
上一世她沒見過幾個男子,便被他美貌吸引,如今再看,她只覺得瘆得慌,這個男人,是把她送上斷頭臺的男人,縱然萬般好看,也叫人心寒。
她看到的不是一張美人面,而是一具骷髅頭。
她面無表情,靜靜地望着他。
趙烨臉色怔了怔,瞳孔放大了一圈,不由道:“蘇良娣,你怎會在此。”
她與妹妹蘇錦鶴有八九分相似,前世他認錯二人,這一世重來,他依舊認錯了二人。
蕭起徐徐搖着半開半合的折扇,空氣中悠悠散發着湘妃竹的氣息:“太子殿下認錯了,眼前這女子,并非蘇良娣,她是蘇家長女,蘇長鳶。”
蘇長鳶本不想解釋,眼下蕭起幫她解釋,倒是替她省了不少力氣。
趙烨瞳孔瞪得更圓了:“哦?”
她便撿了這個便宜,順着蕭起的話點頭:“臣女蘇長鳶,見過太子殿下。”
趙烨暗想,蘇良娣不會蹴鞠這等粗事,眼下她又在宮中學規矩,哪有閑跑到這裏來參加蹴鞠比賽。
他方笑道:“原來是孤認錯人了。”
少頃,梁王也竄出來,踱步到太子面前:“怪不得皇兄錯認,方才本王看見蘇姑娘時,也以為她是皇嫂,現在看來,她與皇嫂兩人雖容貌相似,但其性子性情大有不同。”
言罷,梁王低頭看着蘇長鳶,目光毫不收斂地在她身上打量。
長鳶暗道,這個梁王,不是她妹妹的情郎嗎?怎麽用這般奇怪的眼神盯着她,令人渾身不舒服。
蕭起見狀,不由打破僵局:“梁王殿下何時知曉,蘇姑娘與蘇良娣的性子不同,難道殿下曾與她們認識。”
梁王低頭笑道:“并不認識,本王不過是曾經見過蘇良娣,如今又見過蘇姑娘,随口一說而已。”
言罷,他心虛地跳轉了話題,說到了方才蘇長鳶與曹也打賭一事:“蘇姑娘,你且放心,如今有我皇兄在,他自會為你做主。”
蘇長鳶颔首:“梁王殿下,太子殿下,方才臣女與曹大人校場打賭,眼下,他拒不認賬,還請太子殿下為臣女做主。”
她深知,梁王方才消失不見,是為了躲避主持局面,如今太子殿下來了,他便将鍋甩給趙烨,自己脫身得幹幹淨淨,誰也不得罪。
可趙烨也是個不會斷文武的人。
他撚着佛珠,将目光投到蕭起身上,猶豫道:“這件事原本是私約......,不知蕭太傅怎麽看。”
蘇長鳶暗自冷笑。
趙烨是個膽小怕事的,做事唯唯諾諾,猶豫不決,斷事也不夠有魄力。
他與梁王兩個人,一個藏奸,一個懦弱,倒也算是親兄弟。
這兩人一起把鍋甩給蕭起,蕭起又是個和事佬,他在廟堂之下,從不輕易樹敵,怎麽可能為她說話。
這顆懸着的心算是死了,也罷,或許在太子眼中,在梁王眼中,在蕭起眼中,在這些王公貴族的眼中,是她沒事找事。
萬念俱灰之際,她忽然嗅到一縷清香,是湘妃竹的馨香,原是在她面前方寸之地,蕭起正徐徐搖着折扇。
他的聲線平緩,沒有一絲起伏:“太子殿下,校場如戰場,私約亦如軍令,此事不大不小,定不能随意判斷。”
聽蕭起話裏意思,是要幫她?
趙烨冥思半晌,深吸一口氣:“依太傅所言,應當如何?”
蕭起緩慢收攏折扇,湘妃竹回折時發出吱吱聲音,他目光輕掃過蘇長鳶,落在她身後曹也的腦袋上:“依微臣拙見,應履行賭約,斷了曹員外的腿。”
蘇長鳶長睫豎起,疑惑擡眸,見那個男人嘴角噙着微笑。
這個蕭起,為何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