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信物
信物
後院花紅葉綠、湖水如玉。
燕子銜泥低飛,誤入桃花叢林間,撞得花瓣飄落。
粉白相間的桃花落在蕭起的肩上,懷裏,也落在他頭發上,有一朵桃花不偏不倚,簪在他鬓邊上。
長鳶立在桃樹另一側,兩人隔着斑駁的桃枝,她伸手挑開桃枝,隔着花瓣瞧他。
他慵懶地靠在椅背上,頭微微上揚,陽光透過罅隙落在眼睛上,襯得他一片清冷。
曬了會兒太陽,他半眯着眼,睫毛的倒影根根分明落在眼睑處,緩緩翕動着:“蘇妹妹邀我來此,不會是來曬太陽的吧。”
蘇長鳶眼神微挑,松了桃枝,瞥向別處:“小女有一件事情不明。”
他側過頭,饒是有興致:“什麽事,但說無妨。”
她轉了半身,背對着他,拂過面前簇簇的桃花:“太傅大人為何來此。從前你我,并無深交。”
說完屏了呼吸,側耳傾聽,看他能說個什麽所以然出來。
折扇搖晃的聲音一頓,蕭起清冷笑道:“不是蘇妹妹邀我來的嗎?”
她駭然一驚,轉而看向他:“胡說,我何時叫你來的?”
蕭起眉毛一斂:“那日你自己念了《子衿》裏的詩,說什麽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不就是怪我不去找你嗎?”
胸口浮起一片燥熱,暗嘆,這個蕭起,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留。
見她不說話,他又道:“你說三月初三,正是良辰吉日,暗示讓我在這天來提親,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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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他丢了眼神,哼着搖頭:“自然不是,你多想了。”
蕭起唇角抿直,挑了眉,吱吱收回折扇,輕輕敲響裙擺:“原來是蕭某自作有情,誤會妹妹的意思了。”
接連嘆氣着:“看來今日蕭某前來提親,是要空手而歸。”
“不。”蘇長鳶繞到他跟前來,輕咳了咳:“小女一向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前,早知你我的祖父和外祖父替我們定了親,那我便是你的未婚妻,今天,你來了,我自然是要......。”
跟着你走的。
她垂下眼眸,不好意思說了,三月桃花映在臉上,更添幾分春色。
蕭起明白了她的意思,遂深深鞠躬道:“鄙人蕭子新,慕蘇氏溫婉可人,舉止有禮,真心求娶,只願日後夫妻恩愛、延綿子嗣、攜手白頭,不知蘇姑娘可願意?”
他微伏下身,頭上的桃花墜落,打着旋兒舞動,落在她裙裾之上。
蘇長鳶輕咳了咳,這個蕭起,說假話時臉不紅心不跳的,真是厲害。
她半含羞道:“不知道太傅府的風景怎麽樣,倒是想去看看。”
她站在桃花樹下,蕭起的素輿位于小坡上,兩人正好面對着面。
蕭起忽然擡起衣袖,朝她面上拂過來,寬大的衣袍掣起一股風,帶出陣陣清淺的梨花香,輕擦她耳側。
他眼神一瞬間失去笑意,視線略過頭頂,像是在捕捉她頭上的獵物。
須臾,長鳶發髻微微一松,只覺得頭上少了些什麽東西。
她擡手去摸,見頭上的簪子不見了。
回過神來,見蕭起的手上多了支白玉桃花簪,纖長的手指轉了轉玉簪,手指比玉還要白皙,他細細把玩了一番,才将它簪入自己的發冠中,一面說到:“你既然答應了求親,這權當是給我的信物了。”
蘇長鳶楞了楞,心道,這叫別人看了豈不笑話?
下意識臉紅心跳,伸手便要去搶玉簪,蕭起速度快,他已經轉動了素輿遠去了。
那桃花簪十分素雅,戴在蕭起頭上,沒有讓他顯得娘氣,更添了幾分文雅。
罷了,由着他去吧。
兩人從後院到了前殿,見所有人都入了座,就差她兩人了。
陳舒和笑着起身相迎,将兩人引到空位處坐下。
蘇岩悄悄問她:“在後院都說什麽了。”
她只搖搖頭,并不答話。
蘇錦鶴見了蕭起頭上玉簪,心道,她這個姐姐,放着太子妃梁王妃不做,偏偏做那個殘廢的妻子,真令人咋舌。
又暗戳戳朝太子指了蕭起頭上的發簪,太子見了,臉上一片悵然,與此同時,梁王也見到了蕭起頭上風采,頓時心生妒意,卻不好發作,只得把氣噎下去。
蘇清潭見飯桌上異常安靜,主動舉起酒杯:“今日不知幾位貴人來臨,只粗糙備了一些薄酒,太子殿下,梁王殿下,蕭太傅請。”
“蕭某身體不便,只能以茶代酒。”蕭起咳了咳,臉上血色盡失。
太子見狀說到:“蕭太傅以一向不勝酒力,如今身體不适,更須得養着身子,你以茶代酒吧。”
說罷,男眷紛紛舉起酒杯,剛要碰杯,又見梁王說到:“本王見今日是大好的吉日,蘇夫人與良娣,還有蘇家妹妹,還有這位,”指了指穿着男裝的譚桀音。
“都是女中豪傑,今日高興,大家都喝兩杯。”
太子也附和:“梁王說的是,今日良娣回門,大家都高興,多喝兩杯。”
蘇長鳶酒量尚可,并沒有不喝酒的理由,也只好跟着舉起酒杯。
太子最是喜歡良娣,吃菜時不停給她夾菜,還試圖與她對飲,蘇良娣只是笑着推拒,暗地偷看看向梁王,見趙慎神色微怒,她心裏也不好受。
有好多話想要問他,眼下卻沒有機會,只轉而看向陳舒和:“阿娘,怎麽不見胡媽媽?”
蘇長鳶微頓,見陳舒和放下筷子,緩慢地望向蘇清潭,蘇清潭嘆了聲氣,轉而望向蘇長鳶,
她垂下眼眸,佯裝喝酒。
蘇錦鶴預感事情不妙,便追着問:“胡媽媽怎麽了?”
蘇清潭才道:“自打良娣進宮以後,你的養母便覺生活不慣,我和你母親,給她找了一處宅子,又給了她一些銀錢,讓她安心回鄉、安度晚年了。”
蘇錦鶴若有所思,松了口氣,點頭笑道:“原是如此,也罷,她是該好好享福的。”
太子狐疑:“胡媽媽是誰?”
錦鶴轉頭與他低語:“是臣妾養母,妾自小跟着她長大,她待我恩重如山,宛若親生母親。”
這話說得小聲,但陳舒和依舊聽見了,她一雙眼睛望着蘇錦鶴,泛出些許淚光。
蘇長鳶極少從母親臉上看見那樣的神情,她正出着神,只覺身側多了一個人,朱紅色的身影立在旁邊,梁王左手執着鎏金酒壺,右手撚着天青色玉杯,一邊傾倒酒水,一邊用食指在杯沿抖了抖,蘇長鳶聞到一股淡淡藥味,但杯中沒有起一絲漣漪。
這般下藥的手法,她不是沒有見過,從前在宮中,見得多了。
梁王自以為她沒看見:“小王敬蘇姑娘一杯。”
她不好推脫,接過他遞來的酒,低聲道:“梁王殿下,今日的事還請擔待,是長鳶沒那個福氣。”
此時衆人各喝各的,各說各的,她借着這個時機推脫婚事,也不會駁了梁王面子。
梁王神情微滞,笑了笑:“本王豈是那般小氣之人,就憑蘇姑娘這般直爽,這個朋友,本王交定了,請。”
蘇長鳶輕啓秋波,暗自窺他,借他飲酒的瞬間,掩着衣袖把酒倒入了枸杞銀耳粥中。
而後翻轉玉杯,細指撚着空杯子轉了轉,展示自己喝空了。
酒足飯飽後,蘇清潭又招呼衆人,讓蘇岩邀梁王、太子、太傅三人在後院吃茶下棋。
女眷們便由陳舒和引着到後院廂房歇息,蘇錦鶴先是招呼着大家打了幾圈牌。
開始陳舒和,蘇長鳶故意輸給她,叫她贏了不少錢,開心得緊,到了後面,譚桀音酒意上頭,便不讓人了,屢次贏了蘇錦鶴好幾回。
蘇錦鶴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不開心,沒玩多久,她便扔了牌,喊困了,要去廂房休息。
于是衆人作鳥獸散。
回廂房的路上,蘇長鳶還不忘調侃譚桀音:“她現在好歹是良娣,你也不知道讓着她點。”
譚桀音明顯是喝多了,臉上紅紅的,醉道:“她又不是姑娘,我為何讓着她。”
她明顯是護着自己的,蘇長鳶心中一陣欣慰,只把醉醺醺的譚桀音推回廂房,關上了門,自己則繞小道回廂房了。
剛回到房間,只覺一股奇異的檀香味刺入鼻腔,身體瞬間虛浮發軟,中毒一般軟了下去。
想是自己剛重生回來,酒量不如前世那般好,還以為是醉酒,并沒多警惕。
于是邊走邊退下披帛、外袍、蹬掉牡丹鞋,跨步到床邊,宛若一攤軟泥,倒了下去。
身體愈發燥熱,好似有股□□,從小腹點燃,一直蔓延到五髒六腑。
她忽然意識到不對勁,酒不會讓人生産生這般反應。
那便是......她半眯眼,見桌案上紫爐徐徐升起的煙霧,驚覺不好,看來是香的問題。
她掙紮着想要爬起來,想要呼救,然而此刻四肢無力,她什麽也做不了。
須臾間,門咯吱一聲被推開,依稀見一朱衣男子立在門口。
他拽步走進寝殿後,将門合上,行至床邊,俯身瞧她。
眼前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須臾總算看清了他的容顏,她驚到:“梁王殿下,你這是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