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婚期

婚期

宗祠位于後院,背有參天竹林遮擋,在落日退去,餘熱散盡以後,這裏十分陰涼。

蘇長鳶手持三炷香,對着油燈點燃,火光跳躍,香煙徐徐,她方豎起香,恭敬走到一排靈位面前,執香抵着額頭,心口,行了三拜之禮後,将其插入香灰之中。

須臾香灰散落,落在她手背上,燙了的她慌忙嘶了聲,縮回手來。

阖府上下的人原本凝神屏息,見她被燙,紛紛腹诽,這是不好的征兆。

她沒說什麽,只撣了撣衣袖香灰,轉而看了一眼灼燙處,并沒有傷疤,也不覺得疼痛,便毫不在意此事了。

蘇清潭負手走上前,瞧了眼靈位,又瞧了眼她,道:“你看看,老祖宗也不同意這門婚事。”語氣十分古怪。

蘇長鳶面不改色,轉而擇了中間的大紅繡杜鵑的蒲團跪下,再行九叩之禮。

蘇清潭悶口氣,吹胡子瞪眼,一副你怎麽就看上他了的表情,在她身後走來走去,哀嘆垂手,後踱步移到她跟前:“鳶兒,你說句話。”

拜完祖宗,她才道:“女兒說什麽,我的婚事,不都是外祖父定下的。”

被她這麽一嗆,陳舒和與蘇清潭面面相觑,陳母往前走了半步:“鳶兒,只要你一句話,你爹,你的外祖父,都會用盡各種方法,不讓……”

不讓她跳入那個火坑。

她稍稍遲疑,才道:“蕭家郎君不再是從前的将軍,他經歷了大事,其心裏不知道是個什麽想法,你嫁過去,怕是要受苦啊。”

說到這裏,未免雙眼一酸,又撚起了手帕,哽咽起來。

得了,還沒說兩句話,又要哭了。

蘇長鳶趕忙安慰她:“阿娘,瞧你說的,把當今太傅大人說得一文不值,他有那麽差嗎?更何況,方才老祖宗都已經同意了我們的婚事。”

Advertisement

陳舒和收了哭腔,詫異看向蘇清潭,蘇清潭一手指着她:“老祖宗怎麽說的,你看見他們了?”

她笑笑:“自然沒看見,只是女兒上香的時候,不是被燙了一下嗎?老祖宗便是說,他們記下這個事了,會保佑女兒的。”

蘇清潭頗有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怨氣,指着她的手不住地顫抖起來:“你你你,巧舌如簧。”

說完,抄起一旁的雞毛撣子,就要朝她打來。

蘇岩忙上前拉住了蘇清潭:“阿爹,你們這是何必呢,妹妹與子新兩情相悅,又是外祖父指婚,那便是頂好的良緣了,況且我與子新交好,深知他人品才貌,皆是一等,只是,只是雙腿殘缺了些,難道阿爹介意這等事。”

蘇清潭見他來擋,便抄着家法在蘇岩身上揮了兩下,陳舒和又在一旁哭起來。

蘇長鳶閉上眼睛,只覺得眼前這番景象好笑,只要一家人都還在,她便覺得萬事皆好。

“笑,我一會兒讓你哭!”

蘇清潭停下手來,怒目瞪她。

她忙收斂了面容:“阿爹,我不嫁蕭起,難道要嫁給太子或梁王?”

幾人總算安靜下來,認真看着她。

她說道:“阿爹,阿娘,你們也知道我是個什麽個性,自小跟着外祖父長大,我沒辦法适應宮裏的日子,做不了鳳凰,也做不了什麽王妃,我有自知之明,跟着蕭起,起碼我是自由的。”

“女兒仔細想過,這下半輩子,陪我的不是父母,不是兄妹,也不是我的貍奴蓋雪,或許更不是我的一雙兒女,那個人,只能是我的夫君,或是我自己。”

蘇清潭再要說什麽,卻不知道她性子怎麽如此之犟,好似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但又從她神情中,看到了別樣的沉穩,她這個年紀,不應該擁有這般見識。

他只好嘆氣:“我說你不過,路是你選的,日後你若有了差池,受了委屈,蘇家永遠為你留了廂房,你随時可以回來。”

言罷,嘆聲連連,拂袖離去。

陳舒和與蘇岩相繼跟了出去。

祠堂幽靜,充斥着香灰味,似乎還能聽見燒盡的餘香斷裂,散落在香爐中。

譚桀音立于她身後,靜靜地注視着她:“姑娘,該起誓了。”

金巧扯着笑臉朝她走來:“就是就是,小姐,趕緊給老祖宗請願吧。”

蘇長鳶方合上手,放在心口處,跪直了身子,虔誠地仰着頭:“滿門先賢,在天有靈,長鳶乃猛禽,非籠中困鳥,不可觀賞,只可放任,一旦折翼,寧死不屈,鳶只願同風而起,佑家宅安寧、一生周全,綿延子嗣,萬古長新。”

因着皇上賜婚蘇岩曹落林,擇了良辰吉日三月二十八,蘇清潭一不作二不休,幹脆就商議了,她與蘇岩同時操辦婚宴。

這樣蘇家一出一進,既不會顯得過于熱鬧,也不會顯得過于冷清。

蘇長鳶也道好,若她與哥哥分開操辦婚宴,恐怕阖家上下前前後後要忙上兩個月,兩人一起辦,其采買定宴只需按照同樣的多出來一份,豈不幹脆利落。

婚期一定,女眷們便着急采買了。

長安最繁榮的街道便是東市,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出行的,家裏要擺的等等。,應有盡有,只有人想不到的,沒有東市買不到的。

一大早,東市門口,排在外面的買主早堆成山,就等開門。

蘇長鳶見了這般熱鬧景象,不禁感慨,原來早些年間,長安城還未出現內亂,東市竟是這樣繁榮。

川流不息的人,來往叫賣的店主,小小的商鋪擠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還有頭頂挂着一拱形橋的彩色花燈,百姓臉上洋溢着笑容......。

“好熱鬧啊。”

金巧踮着腳往裏頭看,像是十分向往。

待人走遠,她方才從轎上下來,一同朝裏看了看。

她正要往裏走,見一綠色鎏金頂的花轎落了下來,從上走出來個身着竹青色曲裾少女,氣質我見猶憐,宛若清冷梨花,剛一落轎,便與蘇長鳶打了個照面。

“洛林姐姐。”

蘇長鳶躬身行了禮,微微一笑。

曹落林一雙眼睛閃了閃,上前扶起她的手:“蘇妹妹,好巧啊。”

兩人都是來采買嫁妝的,不謀而合,往前行去。

見了曹洛林,蘇長鳶不免難免回想。

前世,曹落林嫁給梁王為側妃,自梁王倒臺以後,她便跟着被流放去了儋州,不久病死,讓她哥哥悔了一世,苦了一世。

這一世,是她過于急功近利,想要扭轉她哥哥的命運,但卻沒問過曹洛林的想法。

她忽然深感歉疚。

行走間,她忽而拉着她的手,一雙冷清的眉眼閃爍着疑惑:“曹姐姐,你會不會怪我啊,都是我讓皇上賜的婚。”

曹洛林立即笑了,笑起來滿臉的純淨,嘴角還有淺淺梨渦,小白花一般爛漫,她忙搖頭,頭上簪花步搖在陽光下閃爍灼目:“你怎會這樣想,我高興還來不及,若不是你,我哥哥又怎會改變主意,同意我嫁與你哥哥,哪怕就是皇上,也是親自遣人來問了我爹的意思,才賜婚我與敘白......。”

蘇岩,蘇敘白,她哥哥的小字。

不過蘇長鳶更疑惑另一件事:“剛剛你說你哥哥也同意,說的可是曹也曹員外?”

落林點頭:“我哥哥說,他本以為,自己一向忠心的梁王會護着他,可不承想,太子殿下要斷他的腿,梁王卻袖手旁觀,若不是你心慈手軟,他恐怕早已成為了殘廢,還做什麽員外郎,他又去給敘白道了歉,見敘白諒解了他,他心裏怕是也明白了一些道理,蘇妹妹,我哥哥自小飛揚跋扈,那日他做的事,已經知道錯了。”

看來,那日在蹴鞠場,她給他留了一條活路,他也聰明了起來。

蘇長鳶也不知道他是真要改,還是假意的,但也算除去了梁王一個心腹,少個敵人,不失為一樁好事。

說是出來采買,兩人卻閑聊了起來,要采買的各色木制家具、房內陳設、美酒、梳妝用具、四季衣物、珠寶首飾、古玩字畫等都由随行的管事采買了。

她們只需挑些自己喜歡的物事便妥當了。

蘇長鳶饒是不懂成婚需要置辦什麽,只覺得拉着曹洛林走了一路,嗓子也幹,腿又軟,便尋了個小食店坐下。

點了幾疊茶水點心,就着歇息。

譚桀音卻從一狹窄的小道出來,神神秘秘地沖她微笑,旋即從肩袖中取出把做舊鎏金盤螭的鞘刀。

那鞘刀和她的救命恩人白衣公子遺留的刀一模一樣。

“姑娘不是讓我買這個嗎?前幾日不見老板出攤,今日總算買到了。”

她神情恍惚了片刻,眼前浮現那個宛若青山的少年郎,那雙清冷的眉眼,在一瞬間湊近,忽然與那日她中迷散之後,所看到的一雙眉眼重疊。

恍然間,白衣公子變成了蕭起的模樣。

她猛地一驚,遂搖搖頭,暗想不可能。

她接過鞘刀,撫摸着刀上的盤螭紋,回想起來那白衣公子,是前世都不曾見過的人物。

不可能的人,不可能的事,便不必再想了。

這一世既嫁了蕭起,便要狠狠抱緊他的粗腿,如此,方能安身立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