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禮佛

禮佛

初次相見,她便以似曾相識的眼神打量他,聲音顫抖。

玄森稍顯疑惑,垂下眼眸,往後退了兩步,慢悠悠道:“正是貧僧,方才從施主身後過來,怕是驚擾了你。”

長鳶心緒安定下來,她搖頭笑道:“不曾驚擾,我是禮部侍郎之女,蘇長鳶。”

玄森點了點頭,說明來意,他不知皇宮巷道衆多,一時間迷了路,方才在林子裏見了她,便上前來問路。

蘇長鳶笑着道:“我正要去慈恩殿上你的課,大師若不介意,可與我一同前行。”

說罷,玄森又作揖道:“原來如此,叨擾了。”

蘇長鳶整了整衣冠,走在他右前方。

一路上環境清幽,清風和煦,她連腳步都輕盈起來。

到了芙蕖湖分岔口,她故意沒将他往小道上帶,以免重蹈覆轍。

玄森面色安定從容,只跟着她往小道上走。

知了在枝頭叫着,發出斷斷續續的回音,鳥雀落在枝頭上,叽叽喳喳啄樹上開滿的桃花。

兩人走了一陣,她主動與他搭話:“早聽聞大師法號,卻不知你這般年輕,這次入宮,可是皇上親自請你來的。”

玄森謙遜低着頭,聲音清婉:“陛下心系天下蒼生,才教貧僧入宮授課,好以普度衆生。”

倒也是,倒也不是,蘇長鳶笑笑,皇上如今身體欠安,皆因為早些年勤于政務,在外擔憂西北突厥,在內憂心家國民安,落得一身病痛,年紀不過五十,卻有油盡燈枯之相。

皇宮裏什麽人參鹿茸、靈芝仙草、當歸黃芪、燕窩、蟲草鴿子,他也吃過不少,身體恢複了些,可終究不敵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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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傳聞,他的病是因為登基以後,錯殺不少忠臣,被冤魂纏體導致的。

萬般靈藥無作用,他只好尋道問佛。

趙烨信道信佛,一心修仙,不問政事,想必也是受皇帝影響。

現如今皇帝一人禮佛不行,還教宮中朝臣家眷都來禮佛,一則祈求國泰民安,二則,便是求他長命百歲了。

蘇長鳶不點破,只順着說了句皇上心系蒼生,乃是好皇帝。

展眼到了芙蕖湖畔,忽然聽見一陣呼救聲。

“救命啊,救命啊。”

玄森腳步一頓,順着芙蕖湖方向望過去,張望半天,又看向蘇長鳶:“蘇施主可曾聽見,有女子呼救的聲音。”

蘇長鳶心頭一緊,生怕譚桀音走錯了道,若是錯開救趙環的時間,那她犯下的過錯可大了,不能因為救一個人,從而殺死另一個人吧。

她想也沒想,提起裙裾,應聲說是,便小跑着往芙蕖湖中心奔過去。

玄森也匆忙跟上。

她一路穿過柳樹稍,繞上白玉臺階,遠遠瞭望,見湖面上卻無人頭掙紮,只剩下一圈圈碧波蕩漾。

心口猛地一沉,只嘆口,糟糕,她犯下大錯了。

她速速彎下腰來,正要解開牡丹弓步鞋,只聽得轟隆一聲,四周宛若落雨一般,炸開的大水花盡數落在她身上,沾濕了頭發和衣裳。

擡頭猛地一瞧,只見兩道身影從水中掠過,一黃一青,那青衣女子緊扶着身量嬌小的黃衣女子,腳尖點水往前,腳底湖水散開一圈又一圈水波,波光粼粼,兩人穿過湖面,落入不遠處的垂柳樹下。

譚桀音長長的馬尾緊緊勒脖頸,繞了一圈,她來不及整理,只将懷中的人放平,見趙環渾身濕透,頭上珠釵掉了一半,頭發淩亂散落在臉上,眼睛緊閉,臉色慘白,便伸出手指探她鼻息。

尚且有餘溫,似淺淡的風拂過,卻又像要吹走不見了。

她慌神一頓,忙伸手往下探,松了趙環脖頸圍脖,領口敞開,露出一痕雪白肌膚,腰帶也松開,保證她平穩呼吸,又将她項上翡翠佩環摘下來,雙手并攏,按壓她的胸口。

趙環面無表情,臉色慘白,幾次按壓後,她眉頭一鎖,身體往前起來,咳了兩下,咳出好幾口湖水,慘白的臉才在瞬間漲紅,濡濕的睫毛似鴉羽一般撐開,她往上一瞧。

有一個清冽的聲音在低聲喚着她,她背對着陽光,身着豆青衣裳,面容俊秀。不像是純武将,滿身臭汗粗魯,也不像是文官,柔弱似風能吹到。

皇宮之中,還有這般的少年郎?

心口突突地跳,嗓子也因逆嘔變得極其沙啞,輕輕抓了把譚桀音的手:“你是誰?”

譚桀音剛要作答,公主便體力不支,雙眼一閉,昏死在她懷中。

蘇長鳶遠遠瞧着,見公主無礙,可算松口氣,這一世,趙環沒死,也沒有被玄森救下,沒有對他一見鐘情,也就意味着,玄森還有救。

她這一路心驚膽戰,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一切都在改變,只是剛剛趙環那個眼神,倒是有幾分奇怪,目光灼灼,雙眼似水。

這時間,公主的儀駕才姍姍趕來,一個個宮人急得如臨死神,領頭的太監慌忙叫幾個宮女将公主扶走,又差人飛奔去請了太醫。

看着那一行人遠去,蘇長鳶懸着的心終于落下,玄森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他同樣朝着遠處張望過去,淡然道:“好在有驚無險。”

公主不慎落水,自然沒能來慈恩殿禮佛。

蘇長鳶與玄森同趕到殿中時,已經有好幾個官宦家眷在內等候。

禮佛的地點設在院落,院子由臨時搭建的竹屋頂作蓋,開間百來平,四面通風,四周東西兩面由湘妃竹編的垂簾挂地,南北兩面則以梨花白軟煙紗作垂簾,外罩一圈珍珠并水晶挂簾,用以遮擋飄起來的垂簾。

棚內擺了五十個梨花木案,案上擺了筆墨紙硯,案下方一共擺了兩個暗紅色繡彩蝶蒲團。早有三公、三師、六部、及其以下官員的家眷兒女,各派一人,規規矩矩落座在後幾排。

原本裏邊熱熱鬧鬧,都在議論些衣裳妝面以及首飾等話,一聽腳步聲,紛紛轉頭過來,女眷紛紛耳目一新,直勾勾盯着玄森看。

“還以為是個老和尚,怎麽不知,玄森大師這般年輕。”

“還很俊俏,也不知怎麽想不開,非要出家。”

“不出家,我們哪裏有機會見着他。”

底下的人窸窸窣窣議論着,玄森則斂着眉,雙掌一合,穿過小道,往正前方的主師臺上坐去。

蘇長鳶臨近前方,找了靠右的位置坐下,規矩守禮,并不與其他女眷搭話。

坐在後邊的女眷見了,紛紛從後面往前移,占領了正前方中間位置,掩面低笑。

陸陸續續有人進來,少頃,蘇長鳶身旁的空位落座下一綠衣女子,她身形款款,自帶書卷氣息。

擡頭一望,便見不是別人,正是曹落林。

她正沖着她微笑:“妹妹也來了。”

蘇長鳶雙眸一展,拉着她的手仔細看她,見她面若粉桃,滿臉洋溢,便知她與哥哥相敬如賓,感情和睦。不忍笑道:“曹姐姐......不對,我該叫你嫂子了。”

兩人寒暄幾句,便各自坐定,又過須臾半炷香時辰,簾外又打開垂珠簾,進來一粉衣女子。

衆人紛紛轉頭看去,見來人氣質嬌嬈,卻又幾分媚态,眉眼輕挑,目中無人。

方才還窸窸窣窣的女眷紛紛禁言,默不作聲。

蘇錦鶴進來,有宮人引着介紹:“太子良娣到”又讓她選個位置坐下。

女眷紛紛低頭不語,不像是想與她一同坐的模樣。

蘇錦鶴好似不在意,自顧尋了靠左的位置坐下。

遠遠看去,形單影只,宛若孤鶴。

她之所以被排擠,只因自小流落民間的事被傳了出去,衆人雖知道她并未墜紅塵,但也瞧不上一個靠賣藝為生的舞女。

又說她雖為良娣,身上連一套齊全的首飾都沒,哪裏像個樣子。

若蘇長鳶記得沒錯,當初這些嘲諷過蘇錦鶴的人,都被她陷害得死的死,殘的殘,有的抄家淪妓,有的販賣為奴,其手段陰狠,不計其數。

蘇長鳶前世忙于朝政,又太過寵溺蘇錦鶴,助纣為虐,直到死之前,才知道蘇錦鶴做了那麽惡事,聯合胡翠危害死母親,信讒言迫害她一雙兒女。

重來一世,她只願發生的那些樁樁件件,都一一不漏的。還回去。

女眷們到齊以後,玄森才緩擡起頭,他雙掌并攏,微微朝前作揖:“善哉,善哉。”

衆人端正坐姿,齊刷刷朝他看過去,滿是期待。

“大師,今天我們學什麽?”臺下有未出閣的閨女小聲小道。

玄森淡然道:“我乃西山昭化寺菩圖方丈坐下大弟子,今因陛下傳召,前來與衆施主研習佛道,不敢當列為大師。”

他說話慢慢吞吞,咬詞清晰,說了一半停頓一下,又開始:“今日乃第一課,先教各位施主入定。”

“什麽是入定。”

下面的人有問起來。

玄森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入定,乃我佛修行一種方法,便是閉眼端坐,心神專注,心無雜念。”

說罷,他盤腿如蓮花坐,雙掌合十,雙目緊閉。

衆女眷們有樣學樣,端得個七七八八。

一開始還新鮮,覺得這有什麽難的,不過是往那一坐,眼睛一閉,什麽都不想,太過簡單。

坐了一會兒,便有人開始受不了,有人交頭接耳,還有人松懈坐下來。

玄森緩緩睜開眼,朝着那些不規矩的女眷嚴厲地一瞥,不怒自威。

衆女眷吓得大氣不敢出,禮佛這一件事是皇上定下來的,不可怠慢,玄森還會給每一個人評價,若是低的,還要重新來學習,衆女眷們紛紛打碎牙往肚子裏咽。

縱然再難受,都只硬撐着。

蘇長鳶還有前世的記憶,入定時十分安穩,但心中卻有雜念。只是相對于其他女眷們來說,已經算得穩當了。

就這樣,整整兩個時辰,不敢說話,不敢亂動,起身時,兩眼一抹黑,蘇長鳶險些摔倒。

睜眼一看,四周的人個個痛苦地擠眉弄眼,似乎疼得不行。

沒想到前世折磨了她好幾個月的禮佛,這一世又來了。

蘇長鳶拜別了玄森、蘇落林,見譚桀音還未回來,便先去找蕭起。

早朝已散,蕭起并不在退朝的人群中,她站在旁邊狐疑,忽聽見有人說蕭太傅在東宮給太子授課。

嗯......雖然她不願意見到太子,但她十分懷念東宮。

去去也無妨,如此想着,便拽步往東宮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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