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表弟

表弟

蘇長鳶在酒宴上吃了幾杯冷酒,一時頭腦發脹、腿腳發軟、兩腮染了層桃花粉,好在沒有多吃,起身時尚且能平穩站立,行走。

只是腳下踩的每一步,都虛虛晃晃,長裙曳過地面,拖出別樣沙沙聲響。

蕭起撚着折扇,往後靠着椅背,側眸看了眼那抹水青人影,見她已經穿過庭院,往後院方向去了。

院子內鬧騰騰的,吵得人腦袋瓜疼,蘇長鳶總算繞出了圓形石拱門的院落,清風一吹,她瞬間清醒不少。

擡眼遙望,不禁被眼前美景一驚,現如今四月初,芳菲未盡,滿院桃花樹好似灼粉衣,青石路道上鋪了一層軟粉衣紗,沁人的桃花香趁機鑽入她肺腑,令人心情甘涼。

蘇長鳶輕踩過桃花路,又聽一陣溪水陣陣,好像落入了山澗那般清脆悅耳。

往右一看,原來是假山做山澗瀑布,水順着石頭落入湖中,朝着狹窄的水渠往東蔓延。

目之所至,亭臺水榭,山水桃花,倒真的不失為一番美景。

蕭起院子裏就不種桃花,全然是紅楓葉,顯得過于肅清冷靜了。

平日裏見不到的風景,她自然流連忘返,一時看遍太尉府亭臺水榭,又看見一處水榭,名為芙蕖榭,她便提起裙擺,上了木制拱橋,又繞了鵝卵石鋪成的路,一路不緊不慢,來到那芙蕖中。

現荷花未到花期,僅有幾枝荷葉亭亭出水矣。

蘇長鳶扶着紅欄杆坐下,不知不覺,盯着遠處發了癡。

須臾之間,卻聽得一陣窸窣腳步聲,她方才警覺,身後忽然竄出來一個聲音:“表嫂嫂。”唬得她心跳飛快,她喝了一聲,下意識摸向心口,轉而看過去,見那左承風離得忒近,酒氣一下撲過來,挾裹着他身上難聞的熏香,頓時吓得酒醒了一半。

蘇長鳶手托着欄杆,緩緩站起身,朝後退了兩步。

那左承風方才見她面色酡紅,又有幾分驚慌失色,頓時心中更覺愛憐,身體已經酥軟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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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往前,忙說道:“可是吓到表嫂了。”

蘇長鳶見他雖生得像個人樣,可神情猥瑣至極,倒也明白了他幾分意思。

她佯裝着努嘴,一面用手敲了心口,笑道:“不至于,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表弟。”

她輕抿着唇,這青天白日,日頭正盛,正是把眼前這張惡鬼的臉照得清清楚楚。

他拿眼鏡斜觑着她:“表嫂不知,這裏的湖水深不可測,方才見嫂嫂一人過來,生怕你出了什麽事,這才跟來的。”

“你倒是十分貼心。”蘇長鳶暗自笑着,起身往另一道走。

那左承風見她一笑,便覺得有戲,低眉折腰上前:“表嫂熏的是什麽香,怪好聞的。”

蘇長鳶掐緊了手絹,抿唇咬緊牙關,但她依舊未發作,只轉頭道:“是你表兄身上的味道,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香,你可以問你表兄去。”

說罷,掐着腰就要往外走,左承風立即迎上前:“表嫂,你想游賞什麽,小弟願指引一番。”

說罷,一雙眼睛瞧着她,已經不再避諱。

她輕挑一眉,料想他此番沒有眼力見,便順水推舟,轉而見他:“我可沒心情再游湖賞花了。”

他見狀,立即從左邊繞到右邊,滿眼的心急:“可是因為表兄?他腿腳不便,不能陪嫂子賞花游湖。”

一想蕭起半身殘廢,又湊近了幾分,遮着嘴說:“表嫂,你心裏的苦,表弟知道。”

蘇長鳶撇撇嘴,暗自離他遠一些,故作嬌嗔:“你哪裏知道呢。”

他哎呀一聲,跺腳拍手:“那表兄整日日理萬機,身體骨又柔弱,哪裏能伺候好年輕貌美的嫂嫂,恐怕他娶你回去,也只是讓你獨守空房了。”

好呀,他竟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看來,他清楚得很。

蘇長鳶內心積聚一股無名火,臉兒更紅了,卻一直壓着,故作悲哀,用手絹輕輕拭淚道:“我還以為,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知心的人,原來你是這般的知心,可能解我寂寥倥偬。”

那左承風聽她這般說,頓時心緒飛起,雙足猶如踩在雲朵上,輕飄飄的,一股股清澈的水自胸口往下滑落,他回過神來,已經迫不及待地湊了上來:“表嫂怎麽說,表弟願解你的寂寥倥偬。”

蘇長鳶哼地皺了眉頭,一下打開他的手,嚴肅道:“好個沒臉沒皮的,青天白日,你要做什麽買賣。”

左承風這才收回了手,抿着唇沖她笑:“那嫂嫂怎麽說。”

她整了整衣袖,蓮步往外走,繼而回眸一笑:“今兒天不早了,我只聽聞,城裏有一處竹林苑,明兒可約到那裏去。”

他頓時雙眼放光,料想了一番,那竹林乃是野外之地,心中頓時升起無限的胸臆來,轉而又說:“可是那裏為游玩的地上,來來往往人多,有沒有個隐僻之處,怎麽好去。”

蘇長鳶掩鼻,那一雙眼睛瞅他:“你素來不知道,那裏白日是游玩的勝地,可夜裏,連一個打更的人都不曾有,到了亥時,你便進了林子,東北角,有一塊漢白玉石頭,就在那兒等我。”

這一番說辭,那左承風依然飄飄然,點了點頭:“妙,妙也。”

她輕輕擡擡下巴 :“去吧。”

左承風這才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與她作別。

蘇長鳶沉了口氣,掐緊手絹,一時間心情全無,立時快步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腳步聲漸漸遠去,那不遠處的假山石後,素輿才緩緩行駛了出來。

蕭起面色平淡,只緊了緊手中折扇。

羽飛在他身旁早早氣紅了臉,此時氣得又結巴了幾分:“太傅,你看,和尚,不成,又來,表弟。”

他的胸口微微浮起:“我都聽見了。”

不僅聽見了,還聽她說,一人寂寥倥偬,就這般倥偬寂寥嗎?

一時心口發悶,他用折扇敲了敲心房。

那羽飛鼓着腮幫子,湊到他身前:“這次,任由,她,胡來?”

唰啦一聲,他展開折扇,大幅度在胸口處扇風:“不,這次盯緊她。”

蕭起駕着素輿回了正廳,現在也已經快到未時,衆賓客一一同左天覆道別,漸漸人散。

他看了一圈,正巧在樹蔭下瞧見蘇長鳶,她立在一處吊蘭之下,頭微微仰着,陽光将吊蘭枝丫的陰影打在她臉上,她滿臉笑容,正和譚桀音說笑着什麽。

他緩緩朝二人前行過去,只聽蘇長鳶說道:“那就說好了,明日休沐,你陪我一起去東市。”

譚桀音抱拳說道:“遵命。”

蘇長鳶見蕭起過來,臉上的笑容頓時消了一半,只端正乖巧地看着他:“夫君,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蕭起看見她臉上收回的笑容,欲言又止,而後點頭:“走吧。”

一行人與左天覆作別,便出府乘馬車一路往回趕。

太陽正西落,馬車循着日落往西趕,一路上搖搖晃晃,蘇長鳶規規矩矩坐在蕭起對面,想起明日事情,便說道:“夫君,明日休沐,我不用去禮佛,準備去東市逛一逛,你可有什麽喜歡的,我幫你帶。”

以往她才不會問蕭起喜歡什麽,也不會給他彙報行蹤,只是此番知曉蕭起的事,也覺得他怪可憐的,沒有父母,又沒了雙腿,她下意識會同情。

蕭起自上了馬車後,臉色就不大好,像是有什麽心事。

他撿了本書看,遮擋着下半張臉,僅剩下一雙一雙清俊眉眼。

蘇長鳶饒是覺得這眉眼在哪兒見過。

只是下一刻,他忽然掀開眼眸,眼底掠過一絲微妙的壓迫,看不見他唇角,不知道他是什麽表情,但只看眼睛,他是沒有笑意的:“你去東市做什麽?”

蘇長鳶回避他的眼神,清着嗓音:“我的胭脂水粉快用盡了,想去買一些。”

蕭起掀了一下睫毛,旋即将書擱在膝蓋處,皙白的手指夾起了一頁,發出翻出聲響。

“你去吧,我沒有要買的。”

嘴角勾起,皮笑肉不笑。

蘇長鳶噎了口唾沫,伸手扶着轎子,錯開坐了一些。

總覺得蕭起能把她看透似的。

蕭起看了一會兒書,又擡起頭來:“方才你在太尉府游玩,都去了哪些地方。”

蘇長鳶回憶了一下:“我出了清晖園,便看見有桃園、有假山瀑布,還有小湖,還有.我覺得太尉府可美了,有那麽多的桃花,要是太傅府也能種一些桃花就好了。”

蕭起緊了緊手中的書,嘴角笑意淡了些:“所以,比起太傅府,你更喜歡太尉府。”

蘇長鳶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聽他這般說話,定知她不知道哪裏又惹到他了,只說道:“夫君,我們府上就是差一些桃花,但是我們府上也有許多美景的,月季、野花、紅楓葉,還有鴿子,鳥雀,我們太傅府,不比太尉府差。”

蕭起垂下眸來:“你喜歡桃花?明日便叫管家種上兩排,何須羨慕別家的。”

蘇長鳶撓撓手心,他是絲毫不聽她後面的話呀。

她擠了一個微笑:“知道了夫君。”

不過須臾,蕭起又朝她看了過來:“那你,可有遇見什麽事?”

這事原本就是那左承風拱火,倘若蘇長鳶能如實說來,說不定另有隐情也未可知。

蘇長鳶思索了半晌,想起某個人來,可他對蕭起的侮辱性極強,且若是被他知道了。兩人在院子裏說了一會兒話,不知道要鬧出什麽麻煩來。

便搖搖頭:“沒,我什麽人也沒看見。”

蕭起深吸了一口氣,嘴角彎起的唇微微沉下來,往後靠着,慵懶地點頭:“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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