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幽會

幽會

翌日,蘇長鳶睡了個日三竿,前幾日禮佛起太早,今天算好好睡飽了,皙白的胳膊慢吞吞從被窩伸出來,打了一聲哈欠,蕭起早已經不在,就剩下一床整齊的被褥,疊成長條壘在旁側。

話說回來,她自打嫁給蕭起後,兩人同吃同住,對蕭起的起居也有了一定了解。

每日他都會在寅時醒來,醒來時從不吵醒她,她也無從得知,他那兩條腿并不方便,究竟是怎麽起來的,她亦無從得知。

上朝歸來後,換衣服也是獨自一人,從不叫丫鬟婆子伺候,洗澡的時候由羽飛跟着。只要他出現的時候,永遠都是體面的。

從不因為雙腿殘疾,而露出令人可憐的姿态。

他畢竟是殺神,從不需要人憐憫,蘇長鳶也不主動探究,他身上那些不為人知的痛,都是盡量給他保留體面。

但是現如今得知他經歷坎坷,心中竟真的生出了幾分同情之意。

她恍惚地看了一會兒空被窩,門外便傳來三聲叩門響:“姑娘,醒了嗎?”

匆忙回過神來,見門外立着一個高挑的身影,便招呼她進來:“我早已經醒了,你進來吧。”

譚桀音推門而入,進來後,又迅速阖上了門,大步走上前。

蘇長鳶順着床下來,穿着軟底牡丹繡花鞋走到銅鏡前,自行梳妝打扮了一番。

梳的乃是日常最為簡單的雙狐耳髻,上面只簪了一支銀質珍珠步搖,身穿淺青色交領廣袖紗裙,腰懸一圓形雕牡丹藍田玉佩,身姿輕盈,體态偏偏。

蘇長鳶對着鏡中人微微一愣,恍惚了一下,又回過神來,起身拉着她的雙手:“走。”

兩人正要走,忽地又折回來,蘇長鳶說道:“得去跟金巧說聲,叫她給太傅說,今晚我有要事,就不與他一同用晚膳了。”

譚桀音領命去傳話,一溜煙時間,又很快回來,兩人一起上了轎,朝東市的方向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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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市花鳥市場,蘇長鳶剛下了馬車,便被街道兩旁的店給吸引住了。

前世她極少出門逛這樣的市場,從來不知道,外面還有這麽多稀奇的玩意兒。

一路上她輕踮着腳,左邊看看,逗逗那會學人說話的鹦鹉,右邊瞧瞧,摸摸鐵籠子裏關的貍花貓,一時又想起了蓋雪,心裏念得緊。

再往前走,只見門口放着透明的琉璃盒子,盒子裏盤着一條青色的手腕粗的巨蟒,見了她們,蛇頭立即露出獠牙,朝她們吐舌子。

蘇長鳶下意識害怕,伸手挽着譚桀音的胳膊,拍了拍胸口。

譚桀音笑道:“這蛇沒毒。”

又繞了兩圈,蘇長鳶最終把目光落在一黃色狼犬身上。

它看上去有三歲大,半個人那麽高,周身黃黑毛發黝黑發亮,一雙耳朵豎起高高的,雙眼閃爍,狗嘴半張,伸出一條大長舌頭來,正在哈哈地吐着氣。

身旁豎着三個大字:“猛犬,禁止觸摸。”

“可看家、逮賊人。”

譚桀音卻走上前,伸手朝它招了招,它就像是見了主人一般,尾巴搖晃起來,激動地和她互動起來。

牛啊。

蘇長鳶下意識害怕,躲在她身後:“桀音,你這個狗狗可靠嗎?可別咬死了人。”

譚桀音笑道:“姑娘放心,這狼犬本是我在野菜地裏找到,奈何你母親實在怕狗,就委托店主養在這裏。”

剛說完,那老板娘就走了出來。

見了譚桀音,立即笑着招呼她:“譚姑娘來了,哎喲,還帶這麽一漂亮的小姐來。”

譚桀音道:“她是我家姑娘,如今是太傅夫人了。”

“哎喲,原來是太傅夫人,怪不得氣質這般沉穩。”

老板體态豐韻,一副半老徐娘的模樣,嘴也十分甜。

知道二人的來意,便将狗繩解開,遞給譚桀音。

“這狗性子急,脾氣旺,看着吓人,其實從不咬人,夫人切莫害怕。”

蘇長這才放下了戒備。

這廂将狗拴了,又逛了好半天,肚子餓得咕咕叫,她才找了個臨湖的飯店,選了靠窗的雅間坐下。

她掀開窗,用木棍抵着,對着對面遙遙一望,青竹苑就在十丈之內,可以清晰看見大門口內,東邊豎起來的漢白玉石。

此時天色将黑,游人漸漸散去,白日還熱鬧的青竹苑一下寧靜下來,宛若寂寥的仙林一般,一眼望不到盡頭。

兩人伏在窗口朝遠處眺望,看着自己的獵物。

殊不知自己已然是獵物,早已被另一雙眼睛捕捉到了。

同一家客棧,蘇長鳶側對面的閣樓,蕭起用折扇掀開垂簾,遠遠望了一眼,便将扇子收回。

雅間內煮着一壺水,此刻水沸騰了起來,咕嚕咕嚕,開水頂開了紫砂壺蓋,冒起一陣溫熱的煙。

他靜靜地看着面前的開水,嘴唇抿平。

羽飛靜默地沒說話,只鼓起腮幫子,一面幫他泡茶。

茶用天青色陶瓷杯盛着,湯色猶如琥珀,四平八穩落在桌前,茶水微波蕩漾,一圈一圈像是砸進了小石頭一般。

蕭起也不喝茶,只一只手支在桌上,靜靜看着茶水中漣漪。

外面從黃昏到天黑,用了不到片刻,便到掌燈時分。

四處燭火點亮,他的臉倒映在燭火之下,雙眼始終看着茶水。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蕭起忽然問話。

那羽飛也見過他為何這般嚴肅,只上前道:“亥時。”

他的手指不忍發麻,盯着茶水中那依舊晃起來的漣漪:“奇怪,這麽久時間過去了,為何這茶水還在無名晃蕩。”

羽飛指了指他支在桌上的手:“抽走,就好。”

蕭起朝他瞥了一眼,他忙錯開眼眸,借故摸摸這裏,看看那裏。

他把手放下來,又往遠處一瞧:“對面可有了動靜。”

羽飛視力在夜間極好,他一個輕身跳上板凳,掀開窗戶,朝外晃了一眼,見那竹林已經早已經沒有了人。

剛要回來彙報動靜,且見一個身着暗紅衣裳的人,站在竹林外,雙手相互搓着 ,左顧右盼,鬼鬼祟祟。

“來了!”

蕭起也望過去,雖看不清那人的臉,但從那猥瑣的形象,便知那就是他那個膿包表弟。

“來了,姑娘。”

閣樓對側,譚桀音對着蘇長鳶道。

她點點頭:“好,看見了,既然來了,那便關門,放狗。”

說罷,譚桀音關了窗,兩人一前一後,從閣樓走了出去。

那着急忙慌的身影,從蕭起眼皮底子游走,他目送着二人出了閣樓,這才站起身來。

他身穿素黑箭袖服,腰懸一把短劍,腳踩黑色及膝武靴,起身時,将黑巾蒙了半邊臉,只将眉眼露在外面。

頭發上的玉冠玉簪一并摘了,只慵懶地紮着半馬尾,幾縷稀碎的劉海順在額頭前,看上去,宛若戰場上的小将軍。

羽飛不忍眼前一亮,這不比那個勞什子左承風好看,身段高挑,容貌昳麗,要文能文,要武能武,真不明白夫人的眼光如此差勁,看上那和尚還算有幾分顏色,雖不能與太傅比美,但也不至于差。

他心中更覺得不平,只道:“太傅,要殺,他們。”

蕭起摸了一把腰上冷劍,劍身是做舊鎏金鍛造的,上面雕魑魅魍魉,每一只鬼都刻畫得栩栩如生。

他撫摸過劍鞘上的凹凸,手指微微顫抖:“走。”

四月更深露寒,樹林暗影處,響起了一陣步履沙沙聲,遠遠一瞧,便見那漢白玉石旁倚靠着紅衣人,他雙手抱臂,不停哆嗦,來來回回張望,口中念念有詞:“怎的還不見人。”

左承風本就膽小,深更半夜,身後又是一片蕭瑟竹林,北風刮骨,偶爾傳來兩聲呼呼聲,但一想到蘇長鳶那纖纖玉體,俊俏容顏,一時渾身酥軟道:“就是死也值了。”

他伸長脖子看了又看,見還不來人,便扶着漢白玉石坐下,舉袖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

竹林的陰暗處,黑色的箭袖服與竹林隐匿在一起,蕭起緊了緊手裏的劍,目光如炬,貫注全身的精力聚焦在眼前的人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半個時辰有了,林間總算有了動靜,有輕輕的樹葉踩碎聲傳入耳中,還有一陣大剌剌的呼吸聲。

聲源從右前方傳過來的,蕭起往右看去,只見一身着水青衣裳的人,趴着從他面前緩緩前行......。

他搖搖頭,看得不太真切,以為是自己眼花。

正想要看清楚時,左承風激動地站起身,小聲叫着:“表嫂,你等着我好苦啊。”

一路小跑上前,但見一襲青衣俯地,長裙搖曳,就那麽趴在地上,背對着他,就好似早就準備好了。

左承風激動起來,邊走邊解腰帶,笑嘻嘻道:“平日見表嫂是個持家穩重的人,想不到表嫂還有這般姿态。好嫂嫂,我就來了。”

說罷,往前一撲,抱住它的後腿,就那麽貼了上去。

只是剛一撲倒在地,“表嫂”便立即轉過頭來,用一雙發亮的眼睛盯着他,張着獠牙嘴,喉嚨發出氣鼓氣鼓的聲音,左承風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眨了眨眼,才看清楚,眼前哪裏是表嫂,分明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大黃狗,正怒氣沖沖對着他。

頃刻間,大黃狗吼叫一番,那左承風吓得跳起來,大聲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一時人飛狗跳,大黃嗷嗷嗷地追着他屁股後面咬。

夜晚竹林人少,任憑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黑暗中,那摸着冷劍的弓起的手指,緩緩松了下來。

蕭起暗忖,所以,這一切都是蘇長鳶設的局,他情不自禁搖搖頭,笑了起來,随之心口有團氤氲的擁堵散開,一泓清泉從間劃過。

羽飛也吃了好大一驚,聽着那人叫狗吠的聲漸行漸遠,才轉過身來看着蕭起:“太傅。”

蕭起匆忙收回笑容,輕咳了咳:“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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