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受傷

受傷

蘇長鳶每日早早到了,卻依舊有人來得比她還要早。

女眷們擠在一起時,都會議論最新時事,有關世家男子女子的,誰和誰成婚了,誰家又生小娃娃了,誰和誰又和離了,誰又是誰的姘頭,一幹等事,說得不亦樂乎。

今日卻不同,說的是那太尉府左承風。

“聽說了嗎?那太尉府小公子啊,昨兒把腿給折了。”

蘇長鳶挑眉,消息傳得這般快。

她默默湊上去,選了個旁聽的位置,靜悄悄聽衆人議論。

“怎麽弄折的。”

一女眷嗑着瓜子,吐掉瓜子殼:“還不是夜路走多,壞事做多了,碰到活觀音了呗。”

一人撕着葡萄皮:“哎喲,你別賣關子了,跟我們說說。”

她立即壓低聲音,招衆女眷把頭湊上去,神神秘秘:“他夜裏一人跑到青竹苑去,被狗追了個狗吃屎,一腳崴下去,聽說斷了骨頭,得在家将養百日呢。”

那吃葡萄不吐葡萄籽的女子忙道:“要我說,怎麽沒摔死他呢。壞事做盡,卻只是斷了條腿。”

不一會兒,一道明黃身影掀開垂簾進來,衆女眷紛紛各自歸位,沉默了下來。

“在說什麽,這麽開心。”

趙潇湘自走入人群,主動擠在了蘇長鳶身邊坐下。

她回過神來,看向天真爛漫的趙環,搖搖頭:“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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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環努嘴往她右側看了眼,越過她,笑着同譚桀音打招呼。

她身體往後欠了欠,見譚桀音面色冷淡地回了她微笑,便回過頭去,一臉的肅靜。

一時間,趙環臉上的笑僵了下來,甚是覺得沒趣,努了努嘴,回頭幹自己的事去了。

待學員到齊,玄森也緩緩步入殿中。

他依舊着一身無垢僧袍,身穿錦襕袈裟,頭戴僧帽,手持錫杖,步履輕緩行到堂中間。

玄森今日這身裝束,一般是在課堂結束,要去面聖才會穿的,今日怎麽上課也穿了來。

衆人見他今日與衆不同,身上袈裟黃金線條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倒映在他臉上,襯得他越發出塵若雪。

看得女眷們紛紛春心蕩漾。

“哎,玄森大師怎麽是個和尚呢,要不是和尚多好。”

“和尚怎麽了,和尚還能躲起來吃肉呢,你主動點,說不定呀,能動搖佛子的心。”

趙環在後面聽着,立即笑着道:“呸,看你們一個個的,平時裝得矜持,現在倒說起這樣的話,也不害臊。”

女眷知道她玩笑,便也逗她:“公主殿下難道不喜歡他?”

“據我所知,公主殿下不就是喜歡這樣,清冷俊秀的小和尚嗎?”

蘇長鳶聽衆人如是說,轉頭看向趙環,趙環臉色未變,只哼一聲:“我可不像你們。”

玄森立在中間,一襲雪衣一塵不染,眼神悲憫,朝衆人望了一眼,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他單手豎在胸前作揖:“善哉,善哉。陛下不久将于蕭鹿山春獵,特此叫我等拜谒菩薩,祈求此行一路順遂。”

說罷,他舉起衣袖,從袖中掏出一尊巴掌大小和田玉身觀音菩薩,轉而将她供在臺桌上,又從室內搬來一鼎香爐,放在觀音像前方。

小小的一尊玉觀音,觀音手持玉瓶,足踩蓮花臺,頭戴觀音帽,素白的披帛罩在身後,眉眼鼻子都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她眼神下垂,悲憫地看着衆生。

就這麽原地設立簡單佛龛,玄森又拿起蒲團,一個個整齊擺放到佛龛下。

衆女眷們盤腿坐下,雙手合掌,目視前方,盡顯虔誠。

就這樣,一整個上午,衆女眷在佛龛前聽玄森唱念佛經,經聲伴随着木魚聲入耳,令人心曠神愉,渾身像是被洗滌過,幹淨透明,又像是春天的楊柳,肆意随風揚起,自由肆意。

一個時辰後,木魚聲終于停下。

衆女眷早已習慣入定,竟依依不舍地睜開了眼。

玄森立在佛龛旁,手裏握着香,挨個發放,每人三炷,拿到就到油燈面前點燃,而後又回歸到原位,等待其餘衆人一并将香點燃,一起行拜禮。

空氣中彌漫上等沉香的青煙,上等沉香入鼻,有寧氣安神之效,縱然只是一尊小小玉觀音,也不敢有人在她面前露出失禮之态。

當前無人敢言語,猶恐驚怒龛前神。

玄森手持三炷香,站在最前方,引領衆女眷,默聲祈求。

先是朝神龛三拜,再朝東、南、西北三拜,敬四方天神。祭拜之後,依次上前供香。

香爐斷斷續續插滿了香柱,微風一吹,那燃着的火星滋滋亮起來,鮮紅灼目。

玄森立在旁側,小心提醒道:“衆施主千萬小心,仔細別燙到了手。”

那蘇錦鶴正巧立于香爐前,她雙眼微微一閃,瞥過身後的蘇長鳶,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将香插入香爐中,纖長的衣袖垂下,人已往前行了半步,衣袖卻又一處勾着香爐耳朵。

蘇長鳶注意力全在手中香上,見蘇錦鶴一走,便輕步往前,剛巧到了香爐面前,緊捏着香往下一插,且見面前香爐無故動了起來,盆大的火爐頃刻間朝蘇長鳶倒下來。

蘇長鳶激得瞬間清醒,忙用手擋了一座香爐,只覺腕間有滾燙的刺痛傳來,整個腳一踩空,縱身往後倒去。

她望着清淨無一物的天空,身體後墜,後墜,在她以為頭要倒地之時,整個人墜入了穩穩的懷抱中,有一抹淡淡的檀香氣息萦繞。

回過神來,她才見自己落入了玄森的懷中。

只聽砰的一聲,混雜着衆女眷們的尖叫,香爐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朝着她二人過來。

蘇長鳶只覺得腰間一緊,整個人被摟了起來,在空中轉了幾圈,玄森帶着她躲開了那滾過來的香爐。

待站立後,玄森立即收回了手,朝她打了個揖:“貧僧方才失禮,可有受傷。”

蘇長鳶搖頭,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的,好端端的,香爐怎麽會忽然掉下來。

那蘇錦鶴立即跟上來,滿臉的自責:“姐姐,你沒事吧,方才妹妹走的時候不小心,衣袖勾到了香爐,真是不好意思。”

她立即會意過來,自嘲道,看來蘇錦鶴重活一世,還是那麽壞啊,她一開始還在糾結,還在心有餘悸。

現在她只有感謝,感謝蘇錦鶴,她還是那麽壞。

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多謝良娣關心,我并無受傷。”

她靜靜地直視着她的目光,看見她眼中似乎閃爍着失望,她跟着賠笑道:“那就好,要不然受了傷,我都不知道要多自責。”

自責?還是幸災樂禍。

蘇長鳶強忍着腕間傳來的痛,哪怕是一點點呢,一點點叫她得意的事,她都不會讓她感受到。

她掐緊手指,抿着唇微笑:“方才多虧玄森大師救我,要不然,妹妹就該自責了,若是真的傷到哪兒,你我姐妹同心,妹妹一回去,豈不是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覺。”

蘇錦鶴面色凝滞,仿若全身的鮮血都凝固了起來,那個表情實則好笑。

蘇長鳶微微抿着唇,從她身側繞開。

不遠處,素輿上的人轉了轉手裏折扇,漂亮的黃色穗縧輕輕打在手背上,他腦海中不斷浮現剛剛救人那幕,嘴角微微一沉,有将扇子轉了兩圈,朝旁邊一遞。

“給你。”

羽飛看見那秀氣的團扇,瞪圓了眼睛:“太傅,買給,我的?”

蕭起側眸看向他,聽他語氣,還不滿意:“不喜歡?”

羽飛搖頭:“這麽,女人,我不要。”

他一時嘴巴抿更緊了,舉扇就要瞧他腦袋。

羽飛吓得往後一縮,一雙小鹿眼遲疑看着他。

他咳了咳:“替我保管。”

少年郎哦了一聲,這才伸手拿過折扇,但礙于團扇精致漂亮,他不好拿在手上,只将它藏在懷中。

蕭起輕輕轉動素輿,正要離開,且還是在人群中,朝蘇長鳶瞥了一眼。

她正巧走到玄森面前,低語說着什麽,說完話徑直轉過身,掀開垂帳走了出去。

他見她面色稍白,眉頭擰起,便知有事,便徐步跟了上去。

她腳步走得飛快,身體也因疼痛微微佝偻,或許是因為疼痛,她并沒有注意到有人跟着她。

很快繞過一小片柏樹林,徑直往種滿千年青的狹道上行過,紗裙撫摸過的每一片綠葉,都在烈日下微微顫抖,發出沙沙聲響來。

蘇長鳶終于到了芙蕖湖,芙蕖湖旁邊又出出水的泉眼池,泉水從地底下往磨石上冒,清澈甘洌,冰涼溫潤。她匆忙撩起衣袖,只見腕上有塊小指頭大的紅疤,在雪白的肌膚上顯得異常猙獰,眼瞅着就快要冒泡了。

她将手伸過去,那冰涼的水正好浸潤她的肌膚,讓她緊繃的神經頃刻間松懈了下來。

“好舒服啊。”她不禁粗聲嘆了一口氣。

要是能将這水一并搬走就好了。

淅瀝瀝的水聲夾雜着一絲車輪滾過的聲音過來,她頓了頓,轉而往後看去。

見蕭起不知何時到了身後,他一身緋色官服,冷白的肌膚在樹蔭下顯得愈發光亮了。

“你受傷了?”

蘇長鳶下意識點頭:“不是什麽大傷,方才被燙到了。”

手腕依舊浸在泉眼處,沒有動靜。

少女臉上積了一層薄汗,面透桃粉,一雙眼睛因為疼痛而布滿了紅血絲。

蕭起将手伸過來,掌心朝上攤開:“給我看看。”

蘇長鳶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便轉過身,将衣袖撩起,伸出右手,轉了轉,并未放在他手上。

“你看吧,沒什麽事。”

蕭起低眉一瞥,睫毛輕輕顫了顫,見她雪白手腕燙紅大片,還冒起了一指頭大小的水泡,頓時抿平了嘴巴,一把牽着她的手:“跟我過來。”

蘇長鳶手先出去,身體跟着慣性往前,哎了一聲,一并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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