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春獵
春獵
蘇長鳶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從前是沒有這般跑過馬的,她只覺得兩旁樹林恍若白光,一束束疾馳往後奔去,眼前也是一片虛幻,只看見白花花的林間小道。
或許是生死一線,她短暫地擁有了疾馳的能力,在激烈地奔跑了一段路途後,五髒六腑也被颠得快要嘔出來了,心嘆還沒有被惡人砍死,自己倒先跑死了。
一路上她大聲喊着救命,已經吓飛了一叢又一叢鳥群,直到跑累了,馬兒速度降下來,回頭一望,見身後的人已經甩開了一截,但是依舊窮追不舍。
她來不及多想,只好跳下馬來,揚鞭将馬趕上大道,自己則棄了馬,躲進一條小樹林中。
心似乎要跳出來一般,她按壓着心髒,匍匐在一塊岩石後面,輕輕張起了弓,對準那群黑衣人來的方向。
一個,二個,三個......一共九個人,個個身材魁梧,手拿砍刀,勒缰停下,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她斂神屏息,一動也不敢動。
“那小娘們去哪兒了?”
“老大,馬蹄腳印在那邊。”
“追!”
待一行人跑遠,她才長長吸了一口氣,此刻腿腳發軟,卻是怎麽都站不起來。
她扶着石頭,剛一起身,且見又不知從哪裏冒出一個黑衣人,他從林間站起,一雙眼睛正好和她四目相對。
“臭娘們,原來你在這!”
蘇長鳶情急之下,捏着箭朝他臉上刺去。
這一刺,精準刺中他眼珠,他連連退了兩步,大聲哀嚎起來,一手捂着眼睛,鮮血從指縫緩緩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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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開手看了看,立即面露兇狠,頓時朝遠方吹了一陣口哨,而後拿劍就要砍她。
蘇長鳶掉頭就跑,心嘆,完了完了,她腳力哪裏能跑得過馬力,便計謀着往崎岖的山道上跑,邊跑邊喊救命。
奈何林深路遠,誰又聽得見她求助的聲音呢。
這一世,她還沒有活夠。
她拼了命地往山上爬,不管發髻散亂,衣裙沾滿髒污,終于找到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樹,又像神猴附體,張開四肢就抱着那棵大樹,一溜煙爬上了樹頂。
帶她回過神來,才見自己已然跑了五米高,那群賊人也已經跟了上來,紛紛圍在樹下嘲笑她。
“臭娘們,只會耍點小聰明,還不是走投無路了。”
“乖乖下來受死,否則,等我們逮到你,先挖了你的眼睛,再把你暴屍荒野。”
蘇長鳶抿了一口氣:“呸。”
“該死的是你們。”
她緊緊抱着大樹,低頭道:“我知道你們是誰派來的,叫你們主子來,我有話與他商議。”
那帶頭的大哥舉着刀:“你和梁王殿下有什麽交易。”
蘇長鳶嫣然一笑:“原來你們是梁王殿下的人。”
這下那群人才知中計,罵了她兩句小婊子,又自我安慰:“将死之人,知道也無所謂。”
言罷,一行人咬着白晃晃的刀,往樹上爬來。
蘇長鳶已沒了主意,她只好往樹梢爬,一手緊緊抱着樹枝,眼看着那人越來越近,她的心也像是要跳出來。
那賊人笑嘻嘻站在她面前,待站穩後,他舉起白晃晃的刀,就那麽朝她砍來。
蘇長鳶下意識大叫一聲,舉手擡袖遮住了臉。
在寧靜的樹梢中,忽然聽見一支箭矢破開長空,穿過她耳側,嗖的一聲,悶悶插進了什麽物體之中。
那刀沒有落下來,蘇長鳶擡頭看來,只見眼前的賊人眉心中箭,鮮血涓涓流進他一雙驚恐的眼,眼球似乎在不甘心地閃動着。
他身子一空,直直朝樹下墜落。
蘇長鳶瞬時往下張望,見黑衣人群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身着墨藍衣衫的公子,他身材高挑,肩寬腰窄,一雙手正扛着弓箭,他頭上戴着鹿頭面具,在烈烈的陽光下,發絲翻飛,身姿玉立。
好一個翩翩少年郎,果真是天降神靈。
蘇長鳶驚呼有救,便緊緊抱着樹杈,看下面那群賊人已經氣得鼻孔冒煙,舉起長刀朝那人砍去。
要小心啊。
她心裏默默祈禱着。
只見那少年再次搭了三支箭在弦上,立時拉滿,朝着人群射了過去。
嗖嗖嗖,三聲箭矢過後,三人應聲倒地。
又有人抛了長劍朝他砍來,他揚起長弓,擋住了劍,只見弦被砍斷,發出崩裂聲響。他一個側身,舉手奪過賊人手裏長刀,起身踩在那人身上,回身時往後一砍,又有三個賊人僵硬住,待過了半分,見那三人白皙的脖頸上各自劃了一道鮮豔的紅口子,鮮血似泉立即噴灑出來。
蘇長鳶半張着嘴,這一下就死了六個,不對,七個人,還剩三個。
那三人見狀,立即吓得膽魄尿流,拔腿就要跑,他一個側空翻,裙擺轉成藍色蓮花一般,輕盈落在三人面前,再舉刀一割,三人宛若旋螺,狠狠轉了好幾圈,紛紛倒在了一處。
不過須臾之間,哪裏還見十個活人,分明是十個魂魄已斷,只剩屍首伏野外。
這個身段,她在蘇妃廟見過。
是他,是他。
他收回了刀,正要離開。
蘇長鳶一個情急,早忘記了自己尚且踩在樹上,連叫住了他:“恩公且慢......。”
只覺腳一踩空,身子迅速墜落,心髒卻還挂在樹梢上,不由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心髒再次回攏身體,五感也漸漸各自歸位。
蘇長鳶是被一陣溪流聲鬧醒的,緊接着,便覺得有濕答答的聲音滴落,幹燥的唇齒滴落清亮泉水,又從喉嚨間滑落,滋養着五髒六腑。
她才緩緩睜開眼,見自己脖頸被掐住,下巴微微擡起,
面前一張戴着鹿頭面具的臉對着她,那一只眼睛正看她。
那雙眼皮窄窄的,眼神也似看不通透的深邃。
“醒了。”
他上半身移開,側坐在她身旁。她眨了眨眼,看見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便也緩緩撐起上半身,轉頭看着他。
他手裏拿着一片桑葉疊好的水勺子,裏面還有未用盡的水。
方才,他便是用這個舀溪水喂的她。
她咽口唾沫,連忙道:“是你。”
男子稍稍愣了一會兒,捏着桑葉勺子的手微微一頓,側過頭來,眼睛帶着疑惑:“你……是誰?”
蘇長鳶知道,他問的這個你,是他而并非她。
她不由笑道:“恩公怕是不記得我了,在蘇妃廟時,你救過我一命。”
男子胸口提着的氣才緩緩松了下來,他丢了手中的桑葉,拍拍手就要起身。
蘇長鳶驚覺站起來,匆忙跟着他:“恩公,你還沒有告訴我姓名呢,我也沒有報答你。”
他在前面走着,她在後面跟着。
跬步不離。
“大恩不言謝,姑娘還是忘記吧。”
蘇長鳶試圖從他聲音中,或是動作看出什麽來,卻因為他戴着面具,聲音也不清澈,其行為動作,也不像是此行皇族中的人。
臉上卻戴着小鹿面具。
她有好多好多的疑惑。
“恩公雖然不在意,可是我在意,我只想着,把這份恩情記着,你現在不需要我報恩,不代表日後不需要。你既然不願意說你的姓名,我便說我的吧,我叫蘇長鳶,是蘇部侍郎的女兒,如今嫁給了蕭太傅,蕭起,你知道嗎?家中富貴無常,也有權力,你若是想謀個一官半職,或是金銀……不對,你沒有這般世俗,總之,你有求必應。”
他走在前面,青草擦過他的衣擺,發出窸窸窣窣聲。
聽到這裏,他駐步停下:“蕭起?你說什麽,他便要聽你的嗎?”
蘇長鳶不知他這話什麽意思,便道:“夫君縱然不聽我的,可我自己也能報答你,不一定要靠他。”
他繼續往前走,走到大道上:“夫人還是別跟着了,前面一路北行,方可回到營帳。”
蘇長鳶立在原地,卻是不走了,只看着他的鹿頭面具,透過那一雙眼睛,似乎想看出什麽來。
她垂眸深思了一會兒,才擡頭道:“恩公,可否見你真容。”
兩次見面,兩次都是這般情形,看他這樣子,想必也是宮中之人,或是皇帝身邊錦衣衛也未可知。
他卻搖搖頭,雙手負于身後:“不可以。”
她依舊不心思:“可有什麽緣由嗎?”
他側過身,可見那面具下一痕白皙的肌膚,又冷又白,似乎又覺得熟悉,又覺得陌生。
她又說:“難不成,見過你真容的,都死了?”
他輕輕一笑,沒有作答,倒好像是真的。
蘇長鳶走近他身,看見他面具下的肌膚汗水落下,在日光蒸發間,透出一股熟悉的氣味。
她只覺得不對勁,這個味道,分明是梨花香,倒像是蕭起身上的味道。
微一愣怔,卻見他忽然停下,轉而看他:“夫人出來這般久,又偶遇歹人,還是快些回去,別讓你夫君擔憂。”
她回過神來,搖頭:“他才不會擔心我。”
他忽地停下腳步,轉頭,透過一雙小鹿眼,看她,滿是驚詫:“你怎麽知道他不關心你。”
蘇長鳶提着裙裾,邊走邊嘆氣,尋思了良久,才道:“因為你是我恩公,我才實話跟你說了,和他雖為夫婦,可惜卻沒有過夫妻之實,我對他而言,只是一枚棋子。”
他忽然覺得腳下千斤重,有些走不動路,繼而又覺得她說得的确沒有錯,才又問:“他于你而言呢?”
蘇長鳶凝神深思,邊想邊轉身,背對着他:“我和他之間,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
這些話她從未對一個人說起過,如今只有在陌生人的面前,她才能徹底敞開心扉,眼下說出口,心中竟不自覺暢快。
聽得周圍一陣漱漱落葉聲,十分好聽。
她緊吸了一口新鮮的氣息,轉而側過身來:“恩......。”
就這麽一會轉身,回過頭來,卻見人已不辭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