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春獵

春獵

蘇長鳶回到營帳中,遠遠瞧見蕭起駕着素輿,停在一棵濃蔭松柏樹下,優哉游哉搖着折扇,一縷陽光恰好落在他頭發上,鼻梁上,還有身前膝蓋上。

好一副文人雅士的模樣。

他似乎也察覺到她的眼神,轉而朝她看來。

蘇長鳶徑直往前走,到他跟前停下。

他拿眼上下打量着她,見她發釵淩亂,衣裙上飛滿了塵土細渣,不由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你這是怎麽了?怎麽一個人回來,你的馬呢?”

蘇長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狼狽,又朝四處觀望,見沒有人,才湊上前道:“夫君,我遇刺了。”

蕭起眼神稍稍停頓,并未流露出過于驚異的神色,倒是十分淡然,他緊了緊手裏的折扇,繼而道:“回帳裏說。”

回到營帳,蕭起屏退了小厮丫鬟們,僅留下她二人。

蘇長鳶這才迫不及待地,将所經歷的一五一十告訴他。

“我本在打獵,林間忽然竄出十個殺手,個個手拿寒刀,好在忽然天降恩人,是他救了我,我才得以解脫,要不然,你今天看到的,就是我的屍首了。”

蕭起背對着她,不停地鼓搗着一個漆紅的梨花木盒子,從中掏出了幾個紅藍綠寶瓶,一一放在桌上。

“可有受傷?”

她搖搖頭:“那群人果然如你我所料,是梁王殿下的人。”

蕭起似乎并沒有聽見她的話,只轉過頭,朝她看了一眼,繼而敲了敲長桌,示意她坐下來:“還說沒受傷,你想毀容嗎?”

他拿起一面巴掌大小的金絲琺琅銅鏡,轉了個面,對着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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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才見自己右臉有一道口子,正好在眼角之下,拇指那麽長,好在流血不多,傷口也只是微微腫了。

她只好乖乖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

“夫君......。”

本想再說什麽,只見蕭起湊了上來,一張清冷的臉靠得很近,眼睛似乎落在她傷口上,睫毛輕輕地眨着,薄紅的唇緩緩輕啓:“好在不深,應該不會留疤。”

說話間,熱氣一股股噴在臉上,擾得她一陣微癢。

她微微掐緊膝蓋,垂下了眼眸。

蕭起拿起其中綠色寶瓶,輕輕旋開,用手指沾染了一些棕紅色藥水,就要朝她覆來。

“嘶。”

指腹觸碰到傷口的一剎那,她就開始疼,不由得把頭往後偏,蕭起抿平了唇角,斂了斂眉:“我都還沒碰到你呢。”

語氣中夾雜着幾分不耐煩,說罷,另一只手上來,緊緊握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臉固定住,不叫她動。

蘇長鳶只覺得自己被鎖了喉嚨一般,這個蕭起,裝着一位文人雅士,為什麽每次上手力氣都那麽大,不知道的,她真的以為他要謀殺她。

和蕭起相處越久,他就漸漸撕下了他那層假笑的面皮,一寸寸朝她展露,他冰冷無情的一面。

蘇長鳶咬緊牙關:“夫君,你輕點。”

她又咳嗽兩聲,臉色漲紅起來,五官眉頭都擰在一起。

蕭起垂眸,見她滿臉桃紅,一雙水杏眼閃爍着乞憐,不由松了松手,只輕輕扶着她的下巴。

她才得以喘口氣,用十分委屈的眼神望着他。

“我分明沒有用力。”蕭起無奈地看着她。

她揚起脖子,指了指方才被他握住的地方:“你沒用力,那這是這麽,應該紅了吧。”

他順着她指尖看去,見她白皙如羊脂玉的脖頸處的确有幾道印子,那印子不是別的,正是他的手指掐的。

少女的肌膚細膩,稍稍一用力就紅了。

他原來在軍營中打仗,早已習慣與男子相處的力道,哪裏知道女兒如此皮薄嬌嫩。

男女有別,原來如此。

他這才垂下眼睫毛:“你別亂動,不然我擦不到。”

見他眼神松動,蘇長鳶也安定下來。

心想,他應該不是故意的。

指腹輕輕在她臉上畫圈,她依舊覺得刺痛,奈何不敢當逃兵,只得咬緊牙關,雙眉擰在一起,忍不住了,才張開紅唇,輕輕呻/吟:“夫君,好疼。”

蕭起的手在臉頰輕輕顫抖,讓她緩和了一會兒,繼續摩挲起來。

“你再忍忍,很快就好。”

她不由得繃緊身體,淺淺吸氣,聞到他衣袖間斷斷續續傳來的梨花香,才叫自己有些許安慰。

清洗完傷口,中間他的手指移開,總算叫她長長舒口氣,可這一口氣還沒舒到底,蕭起又拿起藍色的瓶子,從中擠出來一團奶白藥膏,擠在食指上,再次朝她靠來。

蘇長鳶閉上眼睛,只感覺到有股冰涼的膏體落在臉頰上,倒是不疼,只覺得像螞蟻在爬。

“怎麽樣,這回不疼了。”耳邊響起他的聲音,低沉清冽。

她點點頭:“不疼了,又有點疼,有點舒服。”

蕭起笑了下:“那到底是疼,還是舒服。”

她不由得誇贊起來:“夫君的力道正好,又疼又舒服。”

臉上的摩挲忽然停了下來,蘇長鳶睜開眼睛,見蕭起深深吸了口氣,收拾着手中的瓶子,臉上起了一層薄薄的紅色。

上個藥而已,他就那麽累嗎?

蘇長鳶挑了下眉,沒再深思。

蕭起又拿起了一寶瓶,她吓得一個哆嗦:“還來啊?”

他輕輕捏着瓶子一抖,抖出三個黑色的藥丸淌在手心,三粒藥丸似小珍珠撞在一起,發出清脆響聲。

他将藥丸捧到她眼前,一手端起茶水:“就着這個,一起吞下。”

蘇長鳶乖乖照做,吃完藥後,還狠狠咽了三口水,才舒服道:“總算完事了。”

蕭起回過身,将他寶貝的瓶子按照順序擺進小盒子裏,整整齊齊。

見他手指上依舊沾着殘餘的藥液,她才想起給他要一盆水。

蘇長鳶起身,走到營帳外,掀開了簾子叫人。

那金巧一臉笑意到跟前來,臉上堆着笑意:“夫人,可是要熱水。”

金巧見蘇長鳶頭發淩亂,衣裳不潔,又聽得她們方才對話,什麽疼不疼,什麽力道,舒服不,別亂動,吞下去。

她不由得遐想萬分。

想不到夫人與太傅的感情這麽好,還是說,在野外營帳中,更顯刺激。

蘇長鳶不知道她在笑什麽,只點點頭:“嗯,你快去快回。”

金巧颔首道:“是。”

待蕭起淨了手,蘇長鳶也換好了一身衣裳,重新整理頭發,并坐在一起商議。

眼下她遇刺,太子趙烨必定也會于此。

然而蕭起卻不慌不忙地坐在這裏,絲毫不在意遠方的動靜。

他難道就不擔心嗎?

蘇長鳶只問道:“夫君,梁王殿下行刺一事,你打算怎麽辦?”

蕭起一手按着桌,另一手輕輕敲着桌面:“眼下,你雖遭遇了行刺,那賊人的話被你炸出來,是好事,可你我不曾有證據。”

她點點頭:“也對,畢竟一個活口都沒有。”

這條道算是死道,她有苦也不能說。

沒有證據,多疑的皇帝根本不會信她的話,還會以為她挑撥離間。

做皇帝難,做臣子更難。

蘇長鳶便也不說話了,靜靜地與他等待着。

不一會兒,便聽見一陣馬蹄聲卷入營帳外。

“陛下回來了!”

“梁王殿下回來了!”

外面有聲音傳來,蘇長鳶與蕭起四目一對,紛紛往外走去。

皇帝今日十分高興,他獵了一頭大麋鹿,兩只野狐,四只野兔。梁王沒有狩獵有一只梅花鹿,一只野狐,兩只野雞,較皇帝次之。

兩人下了馬,一前一後走着。

趙慎不停地阿谀恭維,誇得皇帝神采奕奕。

行至營帳前,早已經有蕭起、蘇長鳶、蘇錦鶴兒人在相迎。

皇帝四下望了一圈,問道:“怎麽不見環兒和太子,還沒回來?”

蘇錦鶴緩緩擡起頭,嬌聲道:“回皇上,太子殿下出去的晚,可能會耽擱久一些。”

皇帝雖心有不悅,但未開口,只嘆一聲氣。

繼而聽見遠處傳來爽朗的三聲大笑,聲音穿破叢林,落入耳中。

“父皇,你看孩兒打到了什麽?”

皇帝轉過頭,見趙環騎馬快步趕來,身後跟着一英姿烈烈的小将,她手裏托着一條麻繩編織的網,宛若成堆的小山,高高壘在一起。

走到近處停下,才攤開了網,見裏邊有麋鹿一只、梅花鹿一只、狐貍四只、野兔八只。

皇帝不由一驚,擡眼朝趙環看去,贊賞點點頭:“環兒厲害。”

趙環本想解釋,這些大半為譚桀音所獵,但是譚桀音告訴過她,叫她別說,以免引起麻煩,她才沒說實話,轉而道:“怎麽不見太子哥哥。”

皇帝臉色沉了下來,這個趙烨,是最令人失望的。

他抿平了唇角,半眯着眼,眉頭擰成繩結,展目望着遠方。

眼下已是午後,太陽都快落山了,整整一日,難道他連一只野兔都獵不到?

“要是打不到獵物,就別回來了。”

他放下一句話,轉而就要進營帳。

誰知剛一轉身,便聽見遠處傳來焦急的呼喊聲:“不好了,太子殿下遇刺了。”

皇上原地愣住,方才臉上的埋怨與怒火頓時消散,轉化為擔憂與震驚:“什麽?”

他一下急火攻心,只覺得心上一陣絞痛,頓時氣血上逆,只覺得一股遏制不住的腥甜血氣逆流而上,眼看着就要噴湧出來,最終喃喃:“烨兒……烨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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