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踏青

踏青

梁王一案,引出了蕭鹿山百姓飽受饑荒的災情,在左太尉的謀劃下,皇帝的視線很快被轉移,眼下,拯救難民是重中之重,而梁王殺人一事則成功淡出了視野。

宮中的輿論也從梁王殺人,轉為蕭鹿山百姓飽受災難,衆官宦士族的女眷們,紛紛捐出喜愛的金銀首飾,用于拯救難民。

甚至還有人提出要去蕭鹿山拯救災民。

只是奈何皇帝有令,命尋常人等萬不可随意進入蕭鹿山災區,以免堵了下放物資的官員的馬車,屆時不但不能提供幫助,還會造成麻煩。

衆女眷們也就安心下來,日日在慈恩殿禮佛,祈求百姓不再受苦受難。

數月過去,漸漸地,沒有人再提及梁王殺人一案了,就連長安城百姓也逐漸忘記了這件事。受到了恩澤的蕭鹿山百姓,也像是忘記了那個小男孩。

展眼來到了六月,日頭逐漸毒辣。

這日休沐,蕭起一早就不見了人,不知道他在忙什麽。

夫妻之間,每天同床共枕,卻如此陌生的,怕是只有她們了,每次她睡着後,蕭起才會慢慢吞吞回房間,醒來後,蕭起又早不見了。

兩人雖住在一張床上,卻是實打實的毫不相幹。

蘇長鳶落得個自在,掐算了一下日子,望荷祠的荷花應該開了,于是乎,她從舒适的大床上掙紮着起身,梳洗打扮後,叫上了譚桀音,打算好好生生玩一天。

兩人輕裝出行,除了一個車夫,再無其他丫鬟小厮跟着。

待兩人穩坐車內,車夫挽起缰繩,一路快馬加鞭,往西北行了不過半個時辰,便來到了望荷祠。

馬車方停下,一陣風卷簾而入,帶來一陣清雅的荷花味,沁人肺腑一般,令人心曠神怡。

蘇長鳶打開車簾,搖搖一望,便見晴方潋滟下,碧荷青青,宛若一條綠色的河流,自西而東流下,粉嫩的荷花早已亭亭出水,點綴在荷葉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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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有幾艘小船,在荷塘裏穿來蕩去,船上的姑娘們每人手裏采摘着一朵荷花,還有女子将荷花簪在頭上,對着湖水看了又看,好不歡喜。

荷塘的兩岸,皆是長安城所開的酒樓,依塘而立,二三層的古樓鱗次栉比排過去,家家都挂着串串紅燈籠,遠看着,就像成熟的石榴果,裝飾了單調的青磚古樓。

偶有幾個年輕的公子倚在軒窗前,看着面前來來往往的船只,看船只裏邊的姑娘,是否長着心儀人的模樣。

好一幅夏日景象,蘇長鳶看得眉眼彎起,與譚桀音相繼下了馬車。

外面日頭毒辣,她舉起手裏的團扇扇風,一面給譚桀音扇了扇。

六月的風卷起譚桀音頭發,她轉過頭來,太陽曬得她眼睛半眯:“姑娘不用顧着我。”

她笑了笑:“你正好站在我旁邊嘛。”

她很自然挽着她的手,往青石板的石階下去,打算去坐船。

早有船夫盯上了她們,遠遠朝她們走來,他穿着葛布麻衣,一雙草鞋,挽起衣袖和褲腿,露出的肌膚早已曬得焦黑,宛若黑炭,肩上搭了一褐色汗巾,說話時滿口白牙:“二位可真是一對璧人啊,是來坐船的嗎?坐俺的船,情人只收三文錢呢。”

蘇長鳶悶笑,看向譚桀音,見她臉不禁有點急紅了。

她自站到船夫面前:“船家,是情人只收三文錢,倘若不是情人,你收多少?”

“不是?”那船夫伸出五個指頭,默默将大拇指閉上:“不是的話,俺一般收四文。”說話,滿臉的驚訝:“難道你們不是?不過看着,也有點像兄妹。”

他彳亍了半天:“你們長得好看,不管是什麽,按就收三文。”

蘇長鳶噗哧一聲笑出來,一手扯着譚桀音的衣袖,對着他道:“你看清楚了,她既不是我的夫君,也不是我的情郎,更不是我的哥哥,她呀,是我姐姐。”

那船夫啊的一聲,只把一雙眼珠子盯在譚桀音身上,看了又看,又點點頭:“怪不得如此清秀,原是女身男命。”

蘇長鳶稍稍遲疑了下,女身男命來形容譚桀音,倒是有幾分貼切。

她沒多想,只付給船夫錢,便登上了船只,往藕花深處去了。

兩人坐在船頭,靜看船只穿梭在荷葉之間,水中蕩漾起一圈圈又一圈的漣漪,蘇長鳶便探出手,輕輕掬起一捧水,往遠處的荷葉上澆。

那水落在葉面上,立即分散成大小不同的透明水珠,就像是水晶砸上去,淅淅瀝瀝又滾落下來,好玩得緊。

譚桀音伸手摸向荷葉的莖,繼而咔嚓一聲,掐斷了荷葉,單手捧着荷葉朝她遞來:“姑娘,可以用來遮陽。”

蘇長鳶接過荷葉,就像撐傘一般,撐在頭頂,霎時間,果然清涼不少。

她一邊搖着團扇,一邊朝譚桀音看過去,只見她身後出現了一座游舫。

龍頭型游舫,以漢白玉石築底,兩層閣樓,每一層有七個拱門,拱門由漆紅雕梨花木所制,內有軟煙羅輕紗做垂簾,薄紗随着清風緩緩揚起,偶爾看見裏邊人影綽綽。

“倒是個好去處。”蘇長鳶盯了良久,用手輕敲船身,叫船家朝那游舫靠近。

荷塘四處的酒家均有可以靠岸的地點,船夫就近靠了岸,兩人一前一後從船上下來,整理好衣裙,她才擡頭,見額頭上豎着一個巨匾,匾上提着三個字:鶴仙樓。

蘇長鳶忽地臉一紅,這條街這麽多酒家,怎麽偏偏來到了這一家。

譚桀音見她臉色不對,便俯過身來問她:“姑娘,怎麽了。”

她還未來得及作答,便聽見一個妖嬈谄媚的聲音飄來:“二位客官,裏邊兒請。”

這裏是鶴仙樓的後門,雖然不臨街,但是從這進去的人也不少。

說罷,便見上來了三五個衣着粉藍飄逸的貌美女子,言笑晏晏,兩個抓着她,兩個抓着譚桀音,把她們兩個駕了進去。

“那個,不是......。”

“客官這是頭一回來吧,沒關系的,我們這裏不僅有姑娘,還有小爺,姑娘喜歡什麽型的,都是可以選的。”

蘇長鳶哭笑不得。

她看向譚桀音,她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她此刻臉紅撲撲的,被兩個仙衣飄飄的女子纏着,一人用手摸着她的臉,一人用手撫弄她的發:“公子,長得可真俊啊。”

譚桀音面色嚴肅,冷冷地往後退了兩步:“我是女子。”

“女子?哦,更喜歡了。”

那群女孩兒們蜂擁了上去,都不知道是誰嫖了誰。

蘇長鳶搖頭嘆息,造孽啊,她被拽着往裏拖,滿口說着拒絕的話,對方像是聽不明白。

“哎喲,都上了我們樓裏來了,別害羞,一會兒啊,準給你伺候得好好的。”

這群莺莺燕燕,果真有手段,身嬌體軟,聲線甜美,舉手投足,眉眼之間盡顯風情,拖拉拽,兩人很快坐了下來,優伶們上來問她們是看戲還是聽曲,是捏腰還是捶背,瓜果茶點,美酒佳肴,應有盡有。

別說是男人了,她一個女人進了這個窩,也要感嘆一句,不愧是溫柔富貴鄉!

忙忙叨叨了一陣,蘇長鳶可算是坐了下來。

這裏的女子詩詞曲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看身段有身段,要模樣有模樣,其性子也十分體貼入微,也并非打扮得庸脂俗粉,其環肥燕瘦,什麽樣式的都有。

蘇長鳶不禁想起了蘇錦鶴,她便是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故而,她從未鄙夷過生活在勾欄瓦舍的女子,心中也陡然生出幾分可憐,這些人中,大多數都是走投無路,為了吃一口飯,才流落至此。

她的心也是極其軟的,心想着,來都來了,只是聽曲吃飯,也不傷大雅。于是乎點了小曲,菜肴,又留有兩對衣袂飄飄的人對詩飲酒。

那四個女子見她們都是女子,又不要小爺,便什麽都懂了,也并沒做什麽出格的動作,只當姐妹好生招待着,談天說地,對詩飲酒,下棋作樂。

一時酒足飯飽,于是她借出恭之由,踱步走出了雅間。

到了游廊,她見一個身穿淺藍曲裾,頭戴帷帽的女子正往畫舫方向行去。

走到畫舫外,女子輕揭帷帽,迎面撲入朱衣男子的懷中,帷帽就此落地,繞了兩個圈後停下,雪紡輕紗随着風自由飛揚。

蘇長鳶眨了眨眼,定睛一瞧,才看清那張臉,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梁王趙慎。

他抱着的一身宮女裝扮的嬌弱女子,正是蘇錦鶴。

蘇長鳶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她下意識扶住了欄杆,心嘆:“梁王和良娣,膽子也太肥了。”

或許是要密謀什麽。

她俯下身頭,躬身往畫舫那邊走去。

畫舫連接着一條僻靜的游廊,那裏樹木蔥郁,蘇長鳶半蹲下來,身體緊貼欄杆。

她仰頭看過去,見兩人的身影投射在薄薄的輕紗上,其淫言豔語說了不少,盡都是不堪入耳的。

兩人你侬我侬了一陣,才聽見蘇錦鶴嬌滴滴的聲音傳出來:“你究竟有幾分把握。”

影子上,梁王輕輕撫摸着她的小手,安慰着她:“良娣現在還沒看明白嗎?朝中現已都是本王的勢力,若不然,我殺了一個孩童,怎麽父皇連氣都沒出呢。”

蘇錦鶴笑道:“怕只怕,這莫不是狂風驟雨前的寧靜。”

梁王很明顯不高興了,撚了一下她的鼻尖:“晦氣的話少說。”

他輕撫弄着少女胳膊上的肌膚,無限流連:“本王背後有太尉,太子身後只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太傅,他們兩個,一個蠢得可憐,一個身體殘疾,能弄出什麽大風浪來。”

懷中女子嬌滴滴一聲哼笑:“梁王殿下萬不可輕敵,萬事小心為上。”

“啧。”梁王又掐了一把她:“你與太子日夜相守,難道看不出來他是個什麽貨色?”

她搖搖頭:“老實說,我看不懂,可我知道,他十分戀慕我。”

她說這句話,有一束光芒正好照射在她臉上,顯得她無與倫比的自信:“太子說了,以後他做了皇帝,我一定是要做皇後的。王爺你呢,你做了皇帝,我做什麽?”

梁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湊上去狠狠吻住。

兩個影子就那麽糾纏在一起,不分你我。

不一會兒,梁王才松開她,喘着氣道:“自打父皇去了蕭鹿山,不知道是吃了鹿肉還是怎麽的,斷斷續續病了兩月有餘,本王還需尋個法子,與太尉商議商議,如何叫父皇廢太子才是。”

蘇錦鶴對此并無想法,只得嘆息一聲,靠在他懷中。

長鳶蹲了半天,蹲得腿腳發軟,她起身前揉了揉腿,循着來時的路,悄悄退去。

她轉過身,蹲步往前,裙紗輕輕拂過木地板,發出沙沙聲響,就在此時,裙紗忽地被勾住,她輕輕一拽,只聽砰的一聲,擱在游廊的花盆重重倒地。

“是誰?”

遠方傳來梁王警惕的聲音。

蘇長鳶頓時吓得魂飛魄散,心亂如麻,耳朵響起蜂鳴般的尖叫。渾身的雞皮疙瘩也整齊地冒了起來,毛孔張開,吸收着來自四面八方湧來的寒意,她感受到臉上的鮮血像是倒沙漏一般,朝四肢百骸流去,剩下她吓得慘白的一張臉。

怎麽辦,跑。

蘇長鳶最擅長的就是跑,不管遇見什麽事,她知道自己敵不過對方,那就只有一個方法,就是跑,要麽跑,要麽死。

緊接着,便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狂野的聲音:“抓住那個綠衣女子。”

蘇長鳶不敢往後看,只聽刀劍出鞘,腳步緊逼,跟随着她來到拐角處,此時譚桀音正好立在角落,她連忙撲了上去,狠狠撞在她身上,她摸了一下頭,着急道:“桀音,攔住他們。”

譚桀音從不問她緣由,見她身後跟着十來個帶刀壯漢,立即放了她進閣樓,一個側身,身體靠在游廊一側,一條腿搭在漆紅的圓柱上,以身擋住了十個來個人的去路。

蘇長鳶俯身望了望,見她自帶一陣微風,馬尾上紅色發帶輕輕揚起,眼神帶着清冷與肅殺,斜瞥着那群人。

“小白臉,給爺讓開,別不知好歹,小心大爺我砍了你的腿 。”

“那就要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而後擡起手朝那莽漢一劈,從他手裏奪過大長刀,就地打了起來。

但見遠處,梁王帶着一行人上了閣樓。

蘇長鳶又拔腿起跑,匆匆往狹窄的狹道上鑽。

二樓均為客房,四下空無一人,無處躲藏。

蘇長鳶快速跑到游廊盡頭,眼見自己進入了死胡同。

她停下來,回過頭去,直直的長廊上,回蕩着激烈的腳步聲。

近了,更近了。

她跑得冷汗涔涔,額頭上落下一股又一股汗水,濡濕了細碎的頭發,她半張着嘴呼吸着,左右看了一眼,下意識去開左邊的門。

奈何門內反鎖,她推了兩下,硬是沒有推開,只好作罷。

游廊的另一端,梁王的影子倒映在牆上,他手裏握着一把劍,劍身先出來,明亮鋒利,晃得她眼睛一閃。

她舉袖一擋,只聽見右側的客房房門忽然咯吱一響,吹開了一條縫。

蘇長鳶想也沒想,立即沖了進去,将兩扇門緊緊合上,用木頭門闩反鎖好。

她長長舒口氣,把頭磕在木門上,四肢才漸漸放松了下來。

差點死了。

蘇長鳶心道。

只是,她剛剛才消停一會兒,忽而聽見背後有聲音傳來,咯吱咯吱,木輪壓過木地板,靜靜地停在了她身旁。

她微微側頭,目光自下而上,見蕭起端坐素輿之上,手搖折扇,鬓邊兩縷發絲輕輕揚起,眼中蕩漾出笑意:“夫人,你怎麽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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