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春意
春意
六月分明是初暑燥熱的天,她卻感覺背脊劃過一絲寒涼,從肌膚蔓延到五髒六腑。
她心下微沉,僵硬地擠出絲微笑,擡眼輕掃過蕭起,他頭發松軟地用一只藍田玉簪束住,穿了身輕薄的荔枝白繡金螭廣袖寬袍,腰懸一枚翡翠镂空雕蟬玉佩,腳踩一雙雲紋繡黑緞靴,搖起折扇來,頗有文雅人士的清高與風度。
裝得這般清高,卻偏偏着了如此風流衣裳,來此地眠花宿柳,還好意思問她?
蕭起望着她,她頭發梳成雙耳髻,發髻一邊簪了銀質嵌珍珠流蘇步搖,穿了一件象牙白繡荷花抹胸襦裙,外罩淺綠色半透明薄紗輕衫,輕衫之下,恍若能看見她映若芙蕖的粉白肌膚,晧腕纖細,薄肩輕盈,行走時腰間環佩叮當,如此舉止有禮上前行了兩步:“夫君又是因何在此?”
她笑顏盈腮,也是意趣十足。
蕭起眉稍稍一挑,把玩折扇的動作頓下來,嘴角不禁抿平:“夫人這是何意?”
蘇長鳶輕咬着下半邊唇,暗道,原以為蕭起在忙什麽呢,原來這一個月忙着這等事,每日早出晚歸,真是辛苦他了。
她暗自笑了笑,在房間逡巡了一圈,卻不見別的女子,想來是叫了人家,人家還未來。
她剛要開口,卻聽見不遠處走廊傳來迅疾的腳步聲,又聽見幾扇門被腳踹開,房間傳來女郎驚恐的尖叫聲。
“啊,這是幹什麽?”
“誰啊,竟敢壞好事。”
這層樓都是雅間,不同于一樓用于看戲吃茶,這一層的客人,都是奔着白肉細腰,颠鸾倒鳳來的,蘇長鳶自然不用看,也知道隔壁在做什麽好事。
而那樣的好事被趙慎撞破了,其雙雙必定處于尴尬狀态。
誰知趙慎低吼道:“去給本王搜,一定要抓到那個綠衣女子!”
蘇長鳶低頭一瞧,見了自己身上的綠衫輕紗,不由着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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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起也用一雙眼睛瞧着她的衣裳,看好戲似的,眉眼一挑,像是在問她幹了什麽壞事。
遠處的房間一間一間被暴力踢開,搜羅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呼吸輕顫,感受到心髒像是要沖破心房跳出來。
怎麽辦,怎麽辦。
房間四下皆無遮擋,僅有一張漆紅桃木拔步床與一套同色系四扇開門的镂空衣櫃、木桶、案幾、屏風……無一處可藏身蔽體。
又聽砰地一聲,那一腳從身後傳來,蘇長鳶瞳孔瞪圓,一時頭皮發麻,好似一股冷電從頭頂打到腳底,令她不忍一顫。
“王爺,還剩下這一間沒有搜!”
此時,鶴仙樓的老鸨也不知道何時來了,她焦急地攔在外面,讨好着說:“王爺高擡貴手,您看您一路搜下來,也沒見那個綠衣女子,說不定啊,她早離開了。”
老鸨心裏着急,依趙慎這麽一鬧,整個二層樓的客人都興趣恹恹離開了,這不是耽誤人做生意嗎?
趙慎厲聲,自拔出劍來,白光晃晃橫在那老鸨脖子上:“你敢攔着本王?”
蘇長鳶深知外面的人遲早會闖進來,她擡頭一望,正巧與蕭起對視上,不由心生一計,忙上前朝他跑去,她一邊跑,一邊寬衣解衫,将那層輕薄的淺綠衣衫褪去,僅僅留下一身素白抹胸襦裙,袒肩露胸。
蕭起濃睫微顫,呼吸不由一住,她要做什麽。
她将薄衫塞成團,捏在手裏,又上前兩步,一手抓開他擋在身前的手,左腳往他腿上一別,整個人坐了上來。
蕭起緊了緊手裏的折扇,回過神來,見她已經牢牢将他坐實,面對着面,她呼吸急促,胸口一片雪白的抹胸,随着呼吸此起彼伏,宛若江面翻湧的波濤。
蕭起連忙睜開眼,擡眸和她對視,輕聲道:“你做什麽。”
蘇長鳶抿着唇笑,伸手拉開他身前衣衫,将手裏那團小衣裳塞進他懷裏:“幫幫我。”
說罷,她整個人朝他貼了上來,蕭起只覺得胸口一沉,聞到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淺淡荷花香。
“你下去。”
蕭起冷冷地拒絕着她,雙手卻沒有動作,只緊着手中的扇子,像是要把扇骨捏斷似的,發出吱吱響聲。
蘇長鳶委屈地努嘴,搖搖頭,步搖在她發梢輕晃,發出淅淅瀝瀝響聲,她做了一個口型:“我不。”
說罷緊緊摟着他的腰,将頭死死靠過來,與他交頸而抱。
她剛跑了一段路,脖頸上滿是淋漓冷汗,一寸寸濡濕就那麽靠着他,把他頸脖的碎發也盡數染濕。
“夫君,看在我曾經也幫過你的份上,你就幫幫我吧,難道就忍心看我去送死?”
蘇長鳶在他耳邊低語,繼而又松開他脖頸,一雙眼睛星光閃閃望着他。
蕭起面色酡紅,想必此刻已經憤怒到極點,但是生死關頭,哪裏能計較那麽多呢。
她在他身上直起腰肢:“你親我一下。”
蕭起震驚地朝她看來:“什麽?”
她一雙蔥白的手落在脖頸處,勾了一縷發,輕輕卷了卷:“就親脖子,你難道沒經歷過風月嗎?”
蕭起冷眼帶着怒,牙關緊咬,發出咯咯咯的聲響,她感覺下一秒就要被蕭起一巴掌推下去。
身後的門忽然發出劇烈的聲響,崩了一聲,兩扇門霎時被撕開。
說時遲那時快,蘇長鳶立即摟緊蕭起脖頸,迎面朝他脖子上吻去。
嗞地一聲,就像一枚燒紅的烙鐵,細細印在脖頸上,從肌膚表面開始,發出被灼燒的疼痛酸麻,從脖頸一路到心口,叫人不由得渾身一顫,冷汗也随着這股溫熱的灼燒淌下來。
蕭起手腳一軟,折扇從指縫間松脫,咔嗒掉落在地。
視線往下,看見一片雪白的背裸\露在外,蝴蝶骨明晰可見,居中系着條紅色繩帶束成的垂髫,他擡起手,食指劃過發髻上的紅繩,将繩子帶下來。只見風一吹,那頭烏黑雲鬓宛若錦緞,一絲絲鋪開,掩蓋那雪白的薄背。
蘇長鳶只覺得背脊有一絲粗粝的指腹劃過,滾燙,溫熱,緊接着,頭發絲散開,蓋住了背脊,她才緩緩松了他脖頸,緊了緊他腰身,将頭埋在他肩上。
蕭起擡起衣袖,用廣袖遮住了她大半腰肢,将她握緊。
門外腳步聲篤篤傳來,只聽見梁王走了兩步後,停下來饒有興趣道:“這不是蕭太傅嗎?”
蕭起的笑聲在耳邊響起:“梁王殿下,你這是做什麽?”
梁王饒有興致,在房間來回踱兩步,雙手負在身後:“早聞蕭太傅是個風流人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蕭起擡起手,輕輕撫摸着蘇長鳶的發髻,又像是在拍着她:“梁王殿下,你吓到我懷中的美人了。”
蘇長鳶噎口唾沫,乖巧伏着,一動也不敢動。
那梁王自然還沒看夠戲:“本王原本是追着綠衣女子而來,不小心驚擾了太傅,還望太傅莫怪。”
蕭起笑道:“原是如此,梁王殿下若是有疑,大可搜羅搜羅,只是盡快的好,我怕叫小娘子久等了。”
蘇長鳶故作嬌憨,在他懷中扭動,發出一聲哭腔。
梁王在房間逡巡了一圈,見四下并無異樣,才沒叫人搜羅,只咧嘴笑道:“是小王叨擾了。”
他拿手一揮,正要轉身離開,行至門口,他又回首看他,搖搖頭:“太傅家中有蘇夫人那般貌美之人,為何還要出來尋歡作樂,想來,可是有其他緣由?”
蘇長鳶眨眨眼,這些個男子,不都是這樣嗎,家裏的大魚大肉不吃,外面的屎都是香的。
蕭起的聲音徐徐傳來:“殿下不知,家妻雖美,可是......臣下也是一言難盡。”
“是嗎?”
趙慎用一副遺憾的語氣離場,臨走時,還不忘貼心給她們關上了門。
待腳步聲走遠,蘇長鳶才松口氣,繼而想起蕭起最後的話。
可是,可是什麽可是?
她怎麽了?怎麽就一言難盡?
新婚之夜,她都主動坐他懷裏去了,不是他自己拒絕的嗎?
他雖半身不遂,卻還有手有嘴,還有一雙眼睛,想要取樂的方式多着呢,眼睛能看,手能摸,嘴能含,是他自己不要的。
現在又來怪她。
她正生着悶氣。
蕭起已經收起了假笑,用冷冷的語氣道:“你還要坐我身上多久?”
蘇長鳶不由一驚,這句話令人好生熟悉,總覺得語氣很像某個人。
不過這種感覺一瞬而逝,她緩緩撐着他的肩,從他頸側挪開,擡頭和他笑了笑:“謝謝夫君救命之恩。”
繼而就要起身。
奈何不知道是因為坐得太久,還是怎麽的,她四肢僵硬,腿腳發麻,起身時一個趔趄,又往前坐了下去,這一下直接坐在他胯/間,悶地一聲,十分沉重。
蕭起深吸一口氣,擡眼望着她,一雙眼睛不知道什麽布滿了紅血絲,臉兒也像是被炭燒了一般發紅。
他一定氣瘋了。
她嘴裏連連叫着對不起,總算從他身上下來,好心好意用手替他整理衣裳:“夫君,沒壓疼你吧。”
蕭起伸手一攔,握住她纖細的手腕,輕輕挪開,這才彎腰撿起折扇,唰拉一下展開,急速搖了起來:“你剛剛闖了什麽禍事?”
蘇長鳶端着姿态,把方才在游舫見到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她們膽子真大,也不怕被人發現。”
蕭起笑道:“你膽子也不小,竟敢湊那麽進去聽,也不怕被他發現。”
蘇長鳶輕抿了唇,不打算再提及此事,她四下看了一圈,柔聲道:“原來不知道,夫君喜歡這樣的地方,你叫的小娘子應該快來了,我先走了,就不叨擾你了,告辭。”
說罷,她轉身就要走。
蕭起被她這話弄得雲裏霧裏,忽地一下明白過來,忙叫住她:“蘇長鳶。”
這是他頭一次叫她名字,還是全名,她忽地有一種被長輩管教的錯覺,不忍吓了一跳。
她轉過頭去,見他行駛着素輿到她面前:“怎麽?”
他抿直了嘴角,分明不滿:“什麽叫做不叨擾了?”
蘇長鳶眼珠子往四下亂瞥:“夫君到這裏來,不就是尋歡作樂的嗎?你放心,我不是那樣小氣的人,夫君你只要開心,做什麽都無所謂的。”
蕭起表情凝重,一雙眼深不見底,他嘴裏重複着她的話:“你不是那樣小氣,你無所謂?”
她忽然感覺到他身上湧來一股壓迫感,黑暗,逼近,令人不可逼視。
她埋着頭,噎口唾沫:“夫君要我怎樣。”
他緊繃的神情凝滞了許久,手裏不停展開折扇,又關上,又展開,又關上。
就像是在想什麽想不通的事。
她吓得不敢說話,真的不知道哪裏得罪了這尊大佛。
不過須臾,他才笑了起來,那股笑就像是在自嘲:“我真是娶了一個好妻子,竟如此大度。”
他又挑起眉,直勾勾看着她:“不過我得告訴你,我并非來眠花宿柳,而是來辦正事的。”
擡起折扇,朝着遠處搖搖一指。
她雙手緊緊扣着手指,朝着他所指的窗口走去,原來從這裏看下去,正好能瞧見游舫,能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來他一直在跟蹤梁王殿下。
蘇長鳶了然,這才轉過身,走到他跟前,輕咳了咳:“夫君,我知道了。”
蕭起沉了口氣,手斜進衣襟,從懷裏掏出一抹淺綠色的薄紗遞上來:“你的衣服。”
她雙手捧過衣衫,手指微微屈起,發現衣衫在他懷中,早已捂出了一絲熱氣。
蕭起駕着素輿先行出了雅間,一面暗嘆,他又為何同她解釋這般多,手不知不覺擡起,撫摸着方才被親吻覆蓋過的地方,微微顫抖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