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祈福
祈福
蘇長鳶缺席了兩日禮佛,殊不知今日的行程竟是在慈音寺。
馬車行駛了快一個時辰,天已然大亮,卻還未到太極宮,蘇長鳶這才掀開車簾,卻見馬車停在了長安城中的慈音寺大門口。
她滿臉茫然:“桀音,我們怎麽到這來了。”
譚桀音見她如此,這才想起什麽:“忘記給姑娘說了,因着皇帝陛下龍體欠安,今日衆女眷,須到慈音寺祈福納吉。”
她點點頭,難怪坐了那麽久的馬車,坐得她腰酸背疼。
她半扶着腰肢,從馬車上下來,一路上由寺廟西窄門進入,便見大殿正中,供奉的是一尊三米來高的千年烏木觀音像,神像正前方擺放着一岩石打造的圓香爐,香爐一丈高,裏面插滿了密密麻麻的香柱,長的短的胖的細的,綠煙袅袅,檀木環繞。
衆女眷們整齊地站在觀音神像之前,手中各執香,朝着東西南北面行三拜之禮,而後将香火插入香爐中。
蘇長鳶剛一走近,衆女眷們便紛紛圍了上來,對着她噓寒問暖。
“長鳶,聽說你身體不适,可有好些了?”趙環站在正前方,依舊一身明黃色裝束,不過從曲裾變成了抹胸襦裙外罩半透明薄紗,身段玲珑起伏,她一手拉着胸前垂下來的辮子,瞪着一雙圓眼睛,滿是關切。
蘇長鳶輕點着頭:“多謝公主殿下關心,我已經大好了。”
或許是因為吃過鄭大夫的藥,她竟完全沒有感覺到不适,猶記得前世的時候,月事那幾日總會惡心想嘔吐的。
趙環見她這般說,又在她臉上看了眼,見她面色不如素日那般紅潤,倒有幾分慘白,身形也葳蕤不少,便從衣袖中掏出一方木盒子來遞給她:“這是百年靈芝,興許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衆女眷一會兒看看公主,又一會兒看看蘇長鳶,但都并不言語,只露出微笑與豔羨之色。
知道這是皇後疼惜趙還給她的靈芝,如今轉而又到她的手裏,她推诿道:“怎麽好拿這麽貴重的東西。”
趙環捉過她的手,将那盒子按在她手心裏:“你還不知道吧,你一病了,譚桀音就跟丢魂的,沒精打采的,一整天都不曾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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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不滿地朝譚桀音努嘴哼聲。
譚桀音也不說話,悶聲低着頭,靜靜地站在她身後。
她不由笑了起來,輕輕地撫摸着那漆紅小紫檀木盒子:“原來我是沾了桀音的光,要不然還吃不到這麽好的靈芝。”
一下弄得周圍的人哈哈笑起來。
原來大家都知道趙環因着譚桀音救過她,對她關懷有加。
不一會兒,又有人拉着蘇長鳶,往她手裏塞了一綠色寶瓶。
她擡頭一瞧,見是曹落林姍姍來了,便笑道:“嫂嫂,這是什麽?”
曹落林勾起唇角:“這是我素日常吃的八珍丸,是用于補血行氣的良藥,你身子虛,我看正适合你。”
蘇長鳶見她一身清簡素衣,滿是詩書卷氣,臉色也要比前些時日好些了,便笑着接過寶瓶:“謝過嫂嫂了。”
她剛将寶瓶收下,須臾之間,玄森也朝她走了過來。
他身着無垢僧衣,外罩袈裟,手持錫杖,緩慢從容地分開人群,一身無塵的站在她面前。烈烈灼日,他似一道清涼的陰影罩住在她身前,叫人寧靜平和。
他單手打了一個揖:“夫人身體可好些了。”
長鳶雙手合掌回禮:“好多了。”
說罷,他也從衣袖掏出一個小瓶子來遞給她。
這是他特制的獨門秘藥,可以短時救急,救命。
蘇長鳶不勝感激,雖然重活一世,許多事情都已經改變了,但是周遭人的那一顆善心,玄森對萬事萬物的憐憫關愛的心,卻從未變過。
她雙手捧過鮮紅的藥瓶子,将它一并塞入随身的包裏,用手輕輕按了按。
蘇長鳶被衆星捧月一般圍繞着的畫面,被蘇錦鶴盡數看在眼中。
她滿心妒忌,為什麽,她們一個個的,都喜歡蘇長鳶,即便她嫁的是一個殘廢?
她分明才是良娣,未來的皇後,為什麽一個個都不喜歡她。都喜歡她的姐姐。
就因為姐姐出生比她早了半個時辰,所以處處都壓着她一頭。
就因為她自小流落在外,在勾欄瓦舍謀過生,所以大家都認為她低賤?
她們分明出自一個胞衣,有着一模一樣的臉,為什麽大家都偏愛她,忽視她。
不一會兒,身邊的人才叫醒了她:“良娣,你在想什麽?”
她回過神來,喃喃:“我在想,為什麽大家都圍着她轉。”
胡翠危忙躬身道:“良娣,奴婢不是在你身邊嗎?”
對,對,蘇錦鶴顫抖了眨了下眼,看向她,嘴角勾起微笑:“還好有你,有胡媽媽。”
此時人群微微散開,蘇長鳶依稀聽見兩聲熟悉的交談,便側過身去。見身形微胖女人端正立在蘇錦鶴身旁。
兩人一粉一翠,一主一仆,一個昂首挺立在前,一個卑躬屈膝在後,身後的女人滿臉堆着笑,跟蘇錦鶴說些什麽。
蘇長鳶看過去時,那女人立即收起了笑意,朝她看來,目光帶着幾分笑。
她并沒有感覺到意外,胡翠危怎麽會安心待在莊子裏安度晚年,她一定會回到宮中,帶着她的野心,來攪弄風雲。
只是不知道她如何回來的,便朝譚桀音問道:“桀音,她是怎麽回事。”
譚桀音追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繼而低頭道:“胡翠微為了重新回到蘇良娣身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怎麽說?”
“梁王殺死的那個偷祭品的男童,是她舉報的。”
譚桀音繼續小聲地說:“也是那一次,她得到了梁王的青睐,趁此緊抓機會,從一個鄉野農婦,搖身一變,成為太子良娣的貼身女官。”
原是這樣,蘇長鳶輕掃過胡翠微,很快又收回了眼。
正發着愣,趙潇湘又朝她湊了過來,她小小的腦海裏總是裝着大大的疑惑:“長鳶,我聽桀音說,父王昨日傳召你去了太極殿。”
雖然是悄悄話,但是她感覺前後左右都豎着耳朵,在偷聽她們說話,不過沒什麽隐瞞的,便說了:“是。”
“可是事關左承風一案?”
她點頭:“沒錯,公主殿下也關心此事?”
趙環傾上前來,身上鈴铛環佩響作一團,她咳了咳:“他是怎麽死的?可是被人殺了?”
蘇長鳶下意識看向蘇錦鶴,見她背脊打得十分筆直,雖然沒有看過來,但分明是正豎着耳朵偷聽她們談話。
她搖搖頭:“據仵作說,左承風是溺水而亡,至于是不是被殺害,就無從知曉了。”
蘇錦鶴聽她這麽說,忽然轉過頭來,眉眼帶着幾分輕笑:“既然是溺水而亡,那必定是自盡,或是不小心踩空了,掉下游舫了。”
這麽着急着撇清?蘇長鳶直言道:“話是如此,可良娣身居宮中,又怎麽知道左承風是在游舫出的事?”
蘇錦鶴臉色頓時刷白,雙眼也在瞬間渙散,瞳孔,邊緣不斷放大,分明受到了幾分驚吓。
“我……不過是聽宮人說的。”
蘇長鳶仰面微笑:“你的宮人消息還挺快。”
蘇錦鶴臉色一沉,立即轉過身去,不再和她搭話。
趙環捂着手朝她耳邊細聲道:“這麽說,有可能還是被人殺害?也不知道是哪個大老爺,做了這樣的好事。”
趙環并不是幸災樂禍,如此漠視生命之人,如今卻對左承風之死這般想法,她不忍問道:“公主殿下為何這樣說。”
此時,曹落林從旁側走來:“早年間,我哥哥接到了左公子一樁命案,據說,他為了搶一個女郎,生生打死了那個女郎的未婚夫,最後塞錢給女郎和未婚夫的父母,想要息事寧人。”
蘇長鳶不由道:“那後來呢,女郎父母與未婚夫的父母,難道同意了。”
曹洛林沉默了一瞬,點點頭:“左承風給出的去銀錢,是他們一輩子都賺不到的,估計又想着人都死了,誰要和錢過不去,難道為了告他,最後落得個人財兩空嗎?”
趙環此刻緊嘆一聲:“本公主想不明白,居然有人為了那二百兩銀錢,不在意自己孩子的死活。”
她屈起手指,輕輕撥弄耳墜上明晃晃的南海珍珠耳環,珍珠在她肌膚襯托下,光華璀璨。
蘇長鳶不由攥緊了手指,仿若能聽見自己骨頭的聲音:“後來呢。”
曹落林:“後來,那個女郎不願做左承風的小妾,投湖自盡了,她的父母因為拿了錢財,并未追究此事,此案,就這麽不了了之。”
原來左承風手裏還有這樣的案底,怪不得蕭起會下手殺了他,是她錯怪他了。她如此錯怪他,他卻依舊不計前嫌,在她夜裏疼痛呻吟時給予她關懷,又在滿朝文武的質疑下,擁護着她,而她卻不曾給過他一點好臉色,不曾對他說一句謝謝,還對他說了許多重話。
眨眼間,玄森走到了她們面前,現在已經上完香,該是去聽經祈福了。
待祈福禮結束後,蘇長鳶與譚桀音進了一方小店。
店內擺的有祈福珠串、飄帶、佛牌、香袋等物件,這些物件都由昭化寺高僧開光,可祈福納吉、驅邪避瘟、淨化身心。
祈福香袋如同核桃般大小,五顏六色的錦緞香袋,繡了各色花朵,散發着各色香氣,蘇長鳶一下撿了八個,問了價錢,付了銀子,這才滿意地往寺廟外走。
譚桀音不由問她:“姑娘怎麽買這麽多香袋。”
蘇長鳶正好從中抽出一個淺青色的,遞給她:“這個是給你的。”
譚桀音臉上閃過一絲喜悅,雙手捧了過去,滿眼歡喜:“謝謝姑娘。”
她又數了數袋子裏其他的香袋,一邊念叨着:“阿爹,阿娘、哥嫂、玄森、公主……還有他。”
忙将幾個福袋按了按,起身往外,夕陽餘晖之下,見玄森背照霞光,滿面溫和地朝她們看過來。
她提起裙子,跨過寺檻,蓮步款款行近,雙手捧了一個純白色的香袋:“玄森大師,這是給你的。”
玄森眼眸稍作一愣,像是有幾分意外,他背着夕陽,頭上像是罩了一層佛光,眼眸幹淨得一塵不染,瞳孔卻在此刻稍稍放大了一些。
“這是......。”
蘇長鳶道:“這些時日,多虧有你照拂,這是特意給你的。”
他不勝感激,雙掌一合朝她行了個禮,雙手展開朝上。她翻轉蔥根似的手,那荔枝白的香袋落下,穩穩地落在掌心,殘留着她手心的溫度。
玄森微微一笑:“多謝蘇夫人。”
蘇長鳶點頭回禮,又走到趙環身邊,将一只黃色的香袋解下來遞給她,趙環握着香袋轉了好幾圈,拿在鼻尖聞了聞,歡喜不已:“謝謝長鳶姐姐。”
又解下四只顏色各異的香袋遞給曹洛林,煩她回去帶給父母兄長。
曹落林不忍握着她的手:“還是妹妹有心。”
餘下還剩一個墨綠色的香袋,蘇長鳶将香包收拾好,剛巧一擡頭,卻見蘇錦鶴在遠處正看着她們,未及打量她眸中神色,蘇錦鶴冷冷轉開了頭。
胡翠危湊近蘇錦鶴身邊小聲嘀咕:“別的人都有了,偏偏良娣你沒有,可見她做姐姐的,從未将良娣你放在眼裏,就是連面兒上的禮都不做,裝都不裝一下。”
蘇錦鶴鼻息輕嘆,嗤笑:“我又怎會在意一個小小香包,就算是給了我,我也會棄之如敝屣。”
蘇長鳶站得遠,雖聽不清她們的話,但她也大概猜着了。
前世她因為同情溺愛她唯一的親妹妹,助纣為虐,真心真意地待她卻遭她反咬一口,這一世,她自然不會像從前那般待她。
蕭府的馬車早已經在旁邊等着了,蘇長鳶送過了祈福香袋,轉而朝衆人道了別。
一路上夕陽無限美好,蘇長鳶不由叫車夫加快了速度,早早回了府。
眼下蕭起快回來了,蘇長鳶張羅丫鬟小厮将菜肴布好,便坐在一旁,安靜地等着。
前幾日因為左承風一事鬧了矛盾,弄得府裏上上下下都在傳他們感情破裂,當然,她們之間,并無感情,只有同盟的情誼。
兩人擡頭不見低頭見,見了面不說話不招呼,就是在狹窄的巷子相遇,都要尴尬一下,掉頭走開。
她想着往後還有那麽漫長的日子,又想着自己因為誤解錯怪了他,便是下定了決心,要好好維護這岌岌可危的同袍之誼。
剛坐下來不久,便聽見府外傳來一陣丫鬟迎出去的急促聲。
緊接着,傳來素輿滑過木地板的咯吱聲響。
蘇長鳶挺直了脊背,胸口不由得跳動起來,她長長吸了口氣,雙手端放在膝蓋處,又緩緩吐息。
蕭起身着荔枝白的寬袖長袍,緩慢搖着折扇,清越的身影穿過曲徑游廊,朝着院落的方向駛過來。
蘇長鳶轉過頭去,見人來了,忙起身相迎:“夫君回來了。”
素輿聲戛然而止,蕭起面色雖無表情,但那一雙眼分明有些訝異。
前幾日他一回來,她就跟見了瘟神一樣,跑得比貓還快,今天這是怎麽了?
他吸氣時,胸口不由微微起伏,轉而眨了眨眼:“嗯。”
見她臉上堆着笑,姿态端正自持,行止有禮:“夫君一定餓了,快來用膳吧。”
蕭起垂下眼,嘴角微微抿直,骨節分明的手捏着扇柄,輕輕用了些力:“不必,方才已經吃過了。”
周圍的空氣頓時凝固了些,一個個丫鬟婆子紛紛垂手而立,不敢多言。
被他拒絕後,蘇長鳶也沒氣急敗壞,而是目送着他素輿緩緩離開。
她微微提了一口氣,面色和緩,還不忘吩咐金巧,叫後廚把燕窩冰糖雪梨粥煨好。
獨自用過膳後,便匆匆端了燕窩冰糖雪梨粥,行止輕快,到了書房門外。
書房開了半扇窗,透過镂空的花窗看去,蕭起坐在梨花案前,一手執筆,正在抄着什麽。
蘇長鳶挺直了背脊,屈起手指,輕叩兩聲。
木門發出咯咯聲響,她捏着祈福香袋:“夫君,我可以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