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醋意
醋意
未及他答應,蘇長鳶伸手推開門,從手掌大縫隙的門縫望過去,臉上堆了微笑。
蕭起正好擡起頭,眉梢上又閃過一絲疑慮,最後還是點點頭,低聲道:“進來吧。”
她這才完全打開門窗,邁過門檻,往書房裏走去。
他沒有停下手裏的筆,依舊在抄着什麽東西。
蘇長鳶行到案牍,将方托盤放在案牍上,端出碗來,放在他側邊:“夫君休息一會兒吧,吃碗燕窩冰糖雪梨粥,潤潤嗓子。”
蕭起的筆觸原本行雲流水,眼下聽她這麽說,那毛筆尖不由輕顫了幾分,弄亂了宣紙上漂亮的字。
哎喲,蘇長鳶見那一手漂亮字被墨染了,不免有些尴尬,但她依舊沒走。
見他深吸一口氣,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脖頸的側筋凸起來,宛若筆直的一條線。夏日身着單薄,領口露出一痕冷白的肌膚。
他看了過來,看着那碗燕窩粥,又疑惑擡起頭看看她。
那眼神,就好像是在問她,這粥裏是不是放了什麽毒藥的意思。
“夫人這是何意?”
他最終錯開眼,将毛筆輕擱置硯臺之上。
蘇長鳶這才拉開一條凳子,攏了攏裙子坐下,雙手再次推過碗盞:“沒有其他的意思,就是覺得夫君你太過辛苦了,每日朝出晚歸的。”
他的确精力旺盛,這一點自小就開始異于常人,天賦異禀,征戰沙場的他從不叫累,如今雖被折磨得半身不遂,但一點也沒削弱他的鬥志。
雖然表面看着有幾分病弱,但就是靠着最後一絲殘油枯燈,撐到了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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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成功誰成功。
蕭起半信半疑地看向了燕窩粥:“你熬的?”
蘇長鳶搖頭:“我哪裏會熬粥,不過,是我親自吩咐後廚熬的。”
對于她的理直氣壯,他一時說不出話來,甚至覺得有幾分好笑,蕭起不忍牽了牽唇角:“夫人有心了,既然是你親自吩咐的,權當是你熬的。”
說罷,伸手碰過天青色瓷碗,又用湯勺舀起來吃了。
他吃了半盞,眼見着她在一旁欲言又止,這才放下了湯勺,轉而看她:“說吧,你有什麽事?”
蘇長鳶就知道自己那幾分小九九被他看在眼裏,她做什麽,想什麽,舉手投足,一個咳嗽,一個蹙眉,都被某人監視着,今日又更顯異常,他自然明白。
她雙手食指輕輕扣着,微笑道:“左承風從前做的惡事,我已經聽嫂嫂說了。”
說完,她垂着眸,嗫嚅着:“之前是我誤解你了。”
聲音細似蚊蟻,含糊不清。
她不擅長道歉的,抑或說謝謝兩個字,總覺得十分尴尬。
說完後,耳朵裏有一只小蜜蜂發瘋似的鳴叫起來,撲騰的翅膀一下煽動她的情緒,将心裏的熱浪掀起來,變成一團團灼紅,印在臉上。
蕭起半天沒反應,她以為他是沒聽清,但又不好再說一遍,于是擡頭看他,見他雙肩微聳,瞳孔在暗暗地放大,他快速眨了幾下睫毛,才轉過頭去:“原來是為這事。”
他笑起來,搖搖頭。
蘇長鳶追着他道:“你不氣了對吧。”
他自嘲笑道:“我還以為,你是氣我學了你的字,做了壞事。”
既然把話說開,蘇長鳶也就沒那麽不好意思了,她将手探進衣袖,從裏掏出祈福香袋:“還有,這幾日你幫我尋來了大夫,幫我看病,我已經大好了,這是為了感謝你,特意給你求的祈福香包。”
蕭起看過去,見她纖纖玉手,捏着一核桃大的墨綠繡花香包,舉手就到了眼前,袖口輕輕晃動,從光滑雪白的手臂上散發出一股香氣來。
他聞了頓時酥心癢肝的,卻說不出是什麽味道。
此時未到掌燈時分,天邊的紅霞映了半邊在她臉上,酡紅似醉酒,她一雙眉若新月,眼如點墨,口似含丹,神色自若,就像挂于她身後的那幅仕女圖畫,卻比仕女圖鮮活明快。
他盯着那幅畫出了會神,又将眼神聚于小小方寸之間,從她手裏接過香包,不經意觸碰到她的指尖,只覺冰冷刺骨。
他放于鼻尖嗅了嗅,聞到是梨花的味道,一時想起,自己素日最喜熏梨花香,她便是特意買的梨花香包,心中不由閃過一絲觸動:“特意給我求的?”
蕭起将香袋放下,滿不在意。
蘇長鳶點頭:“對。”
既然是特意,那便是只有一個了。
蕭起如是想,又說:“只是這般女孩子家的物件,我素來不喜歡挂的。”
蘇長鳶并不在意他挂不挂,只說道:“我的心意已經到了,夫君你随意處置都行。”
說吧,她站起身,輕輕整理了一下衣裙:“你先忙,我就不打擾你了。”
退出書房後,輕輕阖上門,蘇長鳶深呼吸一口氣,輕輕按壓住心口,還以為蕭起是一個很難哄的主,沒想到這麽快就好了。
她頓時覺得腳踩輕雲,身輕似燕,偏偏往院落裏走了。
翌日一早,蘇長鳶從偏房的小床上醒來,匆匆洗漱裝扮好,剛行到蕭府大門口那白石頭面前,便見蕭起的馬車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前幾日她二人都是分開駕車,他也不會等她,今日他卻已經在門外等着了,看來已經氣消。
聽見腳步聲,蕭起很自然打開了車簾,搖搖朝她一望:“夫人,上來吧。”
蘇長鳶見臺階便下,立即笑着行到他身旁,俯下身去,一手扶着馬車車門,借力進去。
待坐下後,這才看見蕭起展開折扇,輕輕搖晃。
她聽見一陣珠玉碰撞和衣料摩挲的沙沙聲,定睛往下一瞧,雖看得不太明白,但依稀可見,那折扇下綁着一只綠色的香袋,當作扇墜兒。
馬車行至太極宮門外,進了南華門,兩人便分開,一人往西,一人往北行去。
一路上蕭起喜上眉梢,他搖晃着折扇,時不時抓着那小小的香包看了看 ,見上面有一對綠色的水晶珠子,正面繡了梨花,反面繡了平安二字,更覺得它形象可愛,愛不釋手了。
一時方走到太極殿門口,身後傳來了蘇岩的聲音。
蕭起停下素輿,轉而朝他看去。
“太傅。”他正好路過,過來打一個招呼。
蕭起很自然沖他點頭微笑:“原來是大舅哥,你喚我子新就好。”
蘇岩溫文爾雅,溫潤似玉,他自然遵守着官階品級,不敢逾越,且他以往只叫他敘白,一時忽然叫他大舅哥,着實有些不習慣,所幸兩人一人讓一步:“那我叫你子新,你還是喚我敘白的好。”
蕭起颔首點頭,本要離開,卻忽然拿起手裏的祈福香袋,笑着說道:“這是你妹妹送的。”
這句話顯得有些刻意,蘇岩分明沒有注意他的香袋。
他難免有些尴尬,繼而說道:“好看吧。”
蘇岩定睛看了他的香袋,點點頭:“你的墨綠,着實是要好看些。”
說罷,便從衣袖間掏出一荔枝白的香袋,其大小以及繡工十分相似。
蕭起不忍道:“這是?你家夫人送的?”
蘇岩搖搖頭:“我妹妹長鳶送的。”
避免他誤解,所幸說了哪一個妹妹。
蕭起臉上的神情頓時凝固了一番,他斂了眉,尋思着她說過的話,她不是特意給他的嗎?
見他發愣之間,蘇岩與他匆忙告別,朝東去了。
他也回過神來,心想着,他雖不是唯一一個得這香袋的人,倒也算特別,蘇岩是她兄長,自然是受得這祈福香袋的。
剛下了早朝,蕭起見時候還早,便駕着素輿往慈恩殿行去。
路上偶然遇見身着明黃色裙衫的趙環,她獨自一人正對着花花草草自言自語,看樣子,分明是受不了禮佛的艱辛,偷偷跑出來透氣的。
他徑直往前,與她行了個禮:“微臣見過公主殿下。”
趙環見了他,便側過身來,笑着回應他的話:“蕭太傅,你是來接長鳶姐姐的。”
他欠了欠身,欲要從她面前狹窄的小道上行過,那公主自然會意,立即閃到一邊,只是裙擺紛飛間,見一淺青色的香袋挂在腰間飛了起來。
蕭起目光一滞,忽然停下,定睛看着她腰上的香袋:“殿下這香袋倒是極好看。”
趙環低頭,伸手把玩了一下香袋,才說道:“好看吧?這是我跟譚桀音換來的。”
他眉眼一閃:“是譚桀音送你的?”
趙環搖頭:“長鳶姐姐送的,但我更喜歡桀音身上挂的那個,把我的跟她換了。”
蕭起自覺沒趣,不由得握緊折扇上那墨綠色的香袋。
與公主道別後,他又獨自行着素輿,到了慈恩殿外。
透過薄薄的輕紗,聽見內裏傳出沙沙落筆的聲響,他不忍朝裏張望,見蘇長鳶坐在最前方,最中間,正認認真真抄經。
此刻有一道青燈般的身軀罩在她面前。
他擡頭一看,見玄森正好坐在她前面的案牍上,他正閉着眼,嘴裏還念叨着不知名經文。一只手數着一顆顆檀香佛珠,佛珠在衣袖間來回竄動,佛珠之間,還墜了一荔枝白的祈福香袋。
大熱的天,羽飛忽然覺得身邊吹來一陣寒意,是什麽東西冷若冰雪,他側過頭去,原來是太傅的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