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東宮之變

東宮之變

衆人皆知,蘇良娣是太子唯一心愛的人,見她被挾持,太子定是要以她為重的。

随着太子趙烨一聲令下,所有人原地止戈。

梁王帶着精銳鐵甲,慢慢往後撤退,太子則領着一衆禁軍所扮的僧道緊緊追去。

這個時候的趙烨,似乎并沒有平時表現得那麽懦弱無能,反而有自己的主意來了。

蘇長鳶不由心嘆,或是為了自己所愛之人,懦弱也能變得勇敢。

她恍惚了一瞬,只覺得身下的人微微動了動,似乎是要站起來似的。

蘇長鳶自然知道蕭起不是要站起來,而是要跟着前去。

她這才從他身上挪開,理了理裙擺。

蕭起也低頭松了松衣袍,兩人一同朝外行去。

下過圓拱月臺,地面橫屍遍野。

烏雲不知道何時散去了一些,十五的圓月不是那麽圓,有幾分殘缺地懸在天上,銀光乍洩,所照之處,鮮血就像倒漆一般,在各色士兵的屍體間流淌,染紅了青石砌的地板。

蘇長鳶掩着口鼻,擡腳從一個又一個屍首身上跨過,她并非第一次見這般場景,前世,長安城破,那屍山血海她也不是沒見過,但此刻依舊心有餘悸。

因為這一世的她還年幼,尚且沒有見過這般悲恸的場面。

她方才走了兩步,卻見身後的人遲遲沒有跟上。

轉過頭去,見蕭起的素輿被一具橫屍擋着,他過不來,一臉期待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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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長鳶嗯一聲,又轉回去,走到蕭子新身旁,彎腰勾着屍體雙臂,用力地往後拖拽。

蕭子新望着她,嘴角輕抿起一個弧度,很淡很淡。

死人的屍首宛若千斤鐵,她本就沒什麽力氣,這下她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咬牙切齒,額頭上也暴起了血管,突突地跳,呼吸時哼哧哼哧,費了不少力氣。

蕭起不由眉毛一挑,滿是欣賞看着她。

她倒是個不怕事的。

尋常的女子,見了這些場面,輕則頭暈腿軟,重則昏厥,而她僅僅有些害怕。

拖拽了幾具屍首後,總算清理好一小徑出來,蘇長鳶拍拍手,雙手不免沾染了一絲鮮血,她沒去理,自擡手去抹額頭上流下的汗。

手指的鮮血蹭紅她雪白的肌膚,又為她添了幾分戰損的美感,月光下,她目光閃爍着堅毅,語氣也十分篤定:“走。”

月色如練,如銀灰鋪在路子上,他們行過之處,留下了一串串血色的腳印和兩道車轱辘印記。

兩人穿過曲折的游廊,穿過寬闊的庭院,穿過狹長的宮牆,終于到了南華門口,梁王與太子一行人集聚的地方。

雙方距離一箭之遙,太子與公主、玄森、譚桀音,等人成一條弧線站立,将梁王等人圍起來,梁王持刀站在城牆門口,持劍挾持着蘇錦鶴脖頸,朝她們惡狠狠丢來一個眼神:“替本王準備快馬,否則,本王立即殺了蘇良娣。”

其他人不知,蘇長鳶和蕭起卻知道,梁王與良娣不過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眼下正在給太子做戲。

良娣聲音有幾分凄厲,還有幾分顫抖,她遙望着趙烨,眼含悲情:

“太子殿下救我!”

她早已淚流滿面,伸手對着趙烨的方向,朝他抓了抓。

長鳶知道,她哭泣,不是為被梁王所抓而哭泣,而是因為梁王沒有成功而哭泣。

昨日兩人還在床帳溫暖缱绻,幻想着過了中秋,他便是大周的太子,大周的皇帝,而她是大周的太子妃,大周的皇後。

從此以後,太極宮沒有任何人可以看不起她,她将是大周最尊貴的女人。

然而一切都是黃粱一夢,都是美好的想象,現如今夢醒了,殘酷的現實擺在眼前,她一時不可置信,哭得撕心裂肺,地動山搖。

“殿下,救我。”

趙烨最是個心軟的,本就對蘇錦鶴憐愛得不行,眼下見她被擄走,頓時心肝俱裂,五髒俱焚般疼痛,他立即吩咐左右道:“快,快備馬車。”

手下的人聽了,心中雖有猶豫,身體卻立即領命而去。

他又望着趙慎:“王弟,你別激動,你想要什麽,孤都可以給你,孤請你不要傷害良娣。”

蘇錦鶴心不免驚詫,平日裏,只覺得趙烨是個鬥雞走狗的閑人,空有一張面孔,不承想,她真正出事的時候,他竟沒被吓暈過去,拖着搖搖欲墜的身體跟來了。

冷劍不經意割破脖頸肌膚,有幾分刺痛感傳來,鮮血也從表皮滲了些出來。蘇錦鶴聞到一股血腥的氣息,有些不可置信。

看到有鮮血從她脖頸上下來,趙烨更是急得雙腿發軟,面色慘白,仿若那道傷不是割在她的脖頸上,而是割在他的心口上,他一下臉色慘白,無力地扶着身旁的趙環:“快,快,馬車來了沒有。”

趙環恨鐵不成鋼,但又無能阻礙他,又見他被吓得魂飛魄散,頓時心軟:“皇兄你別着急,就來了。”

月色下,只見四匹紅色駿馬馱着一頂醺色的小轎朝南華門飛來,轎上坐着一個身穿玄色常服,頭戴竹編長檐帽的車夫,他帽子壓的低低的,只顯出一張白皙瘦小的下巴。

他一手挽着缰繩,一手揮舞着馬鞭,驅使着馬兒快跑,轎車晃動,晃得車頂四角垂帳鈴铛作響,一陣疾風吹過,叮的一聲,掀起了半邊帽檐。

不過只有那麽一瞬,那少年又很快騰出手把帽子按了下去。

蘇長鳶狠狠吸了口涼氣,不由緊張起來,她只暗暗祈禱,梁王并沒有發現什麽端倪。

月色朦胧,馬車分開禁軍,速度放緩,行到梁王身側。

趙慎一心注意着四面八方的禁軍,此時圍着他的禁軍越來越多,又有弓箭手在城牆上将他圍得水洩不通,舉着火把的禁衛軍連成一條長長的弧線,就像一條火龍似的。

他自然沒有注意到禦馬少年,只看到了那輛馬車,他就像是看見救命稻草一般,雙眼泛出希冀的光芒。

但他依舊小心翼翼,生怕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挾持着蘇錦鶴,緩步朝馬車便移。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清瘦的黑影頓時一閃而過。趙慎還沒來得及看清,只覺手腕被人拿住,似有四根手指像是要刺穿他的血肉。他啊的一聲,手一松動,長劍哐當一聲掉落在地,脆生生地折成了兩段。

他轉過頭,見不過十三十四歲的少年正沖着蘇錦鶴喊:“快逃!”

原來這少年是蕭起身邊的随從,是他太過大意,壓根沒有注意這個乳臭未幹的孩童。

他旋即用拳腳相踢,一腳踢開羽飛,再一把拔下蘇錦鶴頭頂的發釵,再次抵住了她的脖頸。

“好啊,你們一個個的,都想要我死,我先叫她死了,再讓你們一個個的,為我陪葬。”

蘇錦鶴不知道他是真的想要殺了她,還是不知道輕重,她原本脖子就受了傷,這下冰涼尖銳的物體抵上來,猶如生刀割肉。

她快要呼吸不過來,只低聲吟道:“殿下,饒命。”

梁王分明是瘋了,一雙眼睛布滿血絲,面目猙獰地望着她。

“殿下,殿下。”蘇錦鶴絕望地搖着頭。

他用力地拖拽着她,拖着她往馬車上趕,正當她跨上了馬車,只聽嗖的一聲,一枚冷箭劃破寂靜。她脖子上的手輕輕一松,男人沉重地靠在她背上,在她耳邊輕輕嘆了一口氣。

蘇錦鶴緩緩側過頭,只見他脖頸處貫穿了一枚長箭,鋒利的箭尖上挂着淋淋鮮血,嘀嗒,嘀嗒,鮮血呈水滴狀往下墜落。

趙慎驚恐的眼神往下望了一眼,霎時間有幾分驚詫,有幾分笑意,有幾分不甘,最終轉為了平靜。

擡起頭來,平靜地望着蘇錦鶴,他的嘴張了張,似乎想要與她說什麽,只是可惜被一箭貫喉,根本說不出話來,一張口便鮮血狂湧。

蘇錦鶴顫抖地捂住了嘴,頃刻,渾身血液倒灌,心如刀刺。

可是她要如何,她該如何,望着摯愛的人在眼前死去,她什麽都做不了,她甚至都不能上前去扶他一把,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的生命傾倒在地,她也不能叫他一聲殿下,更不能為他哭泣。

殿下,殿下。

她在心中吶喊,腦海中浮現出曾經相遇的畫面。

她本是勾欄瓦舍中的花魁,素來賣藝不賣身,只可惜被一方惡霸看上,她不得不從,那日梁王的出現宛若神仙降世,他持劍倚窗而立,英勇神武,一舉将她救下。

自那以後,她便暗暗發誓,她以後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她也期待他有朝一日能擡着擡紅花轎将她迎娶回去。

那一日,她等了許久,等到她回到蘇家,等到她嫁給了太子,等到他謀逆身死,終究是沒有等來完美的落幕。

她的視線漸漸模糊,看見太子等一行人朝她跑來,嘴裏喊着什麽,她卻什麽都聽不清,只覺得腦袋一重,眼前一黑,頓時暈倒在地。

蘇長鳶遠遠望了一眼,并未上前圍觀,只暗自感嘆,這一場蓄謀已久的宮變,終于在此刻拉上了帷幕。

梁王死有餘辜,她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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