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瘟疫
瘟疫
蕭起引她逶迤到南華門口,便停下來道:“夫人你先行回府。”
蘇長鳶試探道:“你呢?”
他望向不遠處:“發生這麽大的事,恐怕到明日都不能辦妥。”
她心嘆,梁王宮變,一時之間,所有人都亂了陣腳。趙烨本就是個六神無主的人,此刻像熱鍋上的螞蟻原地打轉,趙環也沒有平日的活潑爛漫,暗自蹲在石階上哭泣。
所有的事情毫無章法,毫無秩序,猶如洪水一般傾瀉下來,将弱小而又無助的他們擊潰。
他們年紀太小,還沒有經過生離死別,自然不知道如何應對。
蘇長鳶道:“既如此,我還是留下來吧,或許能幫得上忙。”
蕭起不由朝她瞥了眼,見她年紀尚淺,遭遇此事不但不慌亂,還十分沉穩從容,不由多了幾分敬意:“也好,不過切莫亂跑,眼下餘孽尚未除盡,小心別碰見了。”
她點點頭,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她一路上算是運氣好,沒有遇到剩餘叛軍,倘若遇到了,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大的麻煩。
怪不得蕭起會跟着她,又對她發那麽大的火。
他原來是關心她的安危嗎?
于是,她便又忘記了兩人才剛剛拌過嘴,笑道:“我不亂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的。”
蕭起的臉色肉眼可見僵硬了一分,或許還在為剛剛兩人拌嘴而尴尬,他像是被噎住了,也沒擡頭看她,只點點頭:“你随意。”
此時,趙烨朝着他走來,走到他跟前時雙腿一軟,連忙扶着蕭起肩膀,才勉強站穩了些,他的身體因為害怕不由自主地顫抖,一雙大又圓的眼睛微微上擡,可憐兮兮望着蕭起,害怕道:“太傅,現在該怎麽辦?”
遇見什麽事時,他總會第一時間找蕭起。
蕭起扶着他雙臂,就像是關切小孩子一般道:“太子殿下切莫心急,眼下事情一團亂,得一件件安置好了,才算妥帖。”
他說話時不疾不徐,有條不紊,安撫着趙烨,才将太子的心緒平複了些許。
趙烨今年二十有三,蕭起二十有五,算起來,兩人年歲差不多大。
然蕭起卻要冷靜得多,也沉穩不少,越是早早遭遇變故,人的性格就變得越快。
他道:“眼下東宮血流成河,皇後和良娣先移到栖鳳宮暫作安歇,梁王及其叛軍的屍首我也叫齊良一并處理好,眼下最要緊的,還是陛下的身體。”
梁王謀逆,害得皇帝吐血暈厥,又為他原本就搖搖欲墜的身體添了一把火。皇帝這一遭能不能扛得過去,才是最要緊的。
扛得過去還好,他尚且還能茍延殘喘當幾日皇帝。
若是扛不過去,趙烨則要沐浴着朝服,登基為帝了。
趙烨眼中閃爍幾分驚異:“太傅的意思是......。”
蕭起輕輕拂過他的衣袖,垂下睫毛,往他身前湊了湊:“今夜……不,這幾日,殿下最好一直在甘露殿守着陛下,以防萬一。”
趙烨眼神不住地眨了眨,嘴唇抽搐着,他冷冷地吸了一口氣,雙手無力地垂下,寬大的錦袍跟着他身軀垮了下去:“孤明白了。”
不過半盞茶功夫,南華門混亂的局面就被穩了下來。
眼下宮人收屍的收屍,救人的救人。
趙環一行女眷跟着皇後娘娘,蘇良娣的辇輿去了栖鳳宮,蘇長鳶叫譚桀音一并跟着她們,以防有個差池。
她則與蕭起、趙烨、羽飛等一行人跟随皇帝的銮輿到了甘露殿。
甘露殿乃皇帝寝殿,尋常時戒備森嚴,外人不得擅闖,然而今日異常特殊,宮內上上下下也都知道梁王謀逆一事,霎時間所有人都聽太子殿下的。
蘇長鳶與蕭起等人在殿內等候,太子則與太醫一并進入皇帝寝殿內,勘察病情。
不過片刻,太子也從寝殿出來,僅留下了太醫和皇帝兩人在寝殿。
蕭起見他垂手而立,便邀着他坐下,他哀嘆兩口氣,時不時朝裏張望兩眼,又原地來回踱步地走,拔步鞋敲得地板篤篤得響,聽得人心煩亂。
蕭起不由道:“太子殿下為何心急。”
趙烨左手拍響右手:“太醫說什麽,父皇得的是瘟病,叫孤別跟着,仔細被傳染。”
瘟病?瘟疫?此時,坐在蒲團上的蘇長鳶頓時挺直了脊背,雙耳豎起,全神貫注思索起來。
皇帝不是因為操勞過度病死的嗎?怎麽會是因為瘟疫。
她挺直時動作幅度稍顯過重,帶動着身上的布料摩挲出聲響,蕭起見了,朝她瞥了一眼,她下意識躲開眼神,佯裝整理着頭發,蕭起才又看向趙烨:“怎麽會是瘟疫?”
趙烨搖頭:“孤也不知。”
此時,皇帝的貼身內侍曹總管從寝殿出來,聽見幾人談話,他才滿臉焦急地走過來:“太子慎言,這件事情,除了甘露殿的宮女內侍及幾個太醫知道,別的人一概不知道。”
看來,這件事情是真的。
趙烨不由詫異:“難怪,父皇成日戴個帷帽,原來是怕傳染給我們。”
曹內侍弓着身,理了理尖銳的嗓音:“太子殿下,先前陛下不叫殿下娘娘們知道,也是怕引起恐慌。”
他解釋道:“先前,甘露殿兩個宮女不慎染上了瘟疫,沒活兩天就死了。”
聽他這般說起,趙烨愣是臉色慘白,欲言又止。
他剛要說什麽,卻聽見有腳步聲從寝殿內傳來。
衆人一擡頭,便見一位近耄耋之年的太醫出來,他的發雪白如霜,形容枯瘦,走出來時顫顫巍巍,瘦弱的手形似雞爪彎曲着。
到了太子面前,就要行禮。
趙烨連忙将他扶起身,免了他的虛禮,直接問他皇帝的病情。
那太醫雙眼躲閃着,搖頭嘆息只說道:“陛下病已入膏肓,老臣醫術不精,怕是無力回天!”
這大半年來,從春天到秋天,他已想盡辦法,讓所有太醫輪番着上陣給父皇看病,看好了又複發,複發了又好,每日用珍奇的藥材吊着命,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透,與其或者受罪,還不如就這麽放他去了。
趙烨緩緩閉上眼睛,攥緊了手指道:“孤知道了,下去吧。”
那太醫行了個虛禮,轉身提着藥箱就要往外走。
蘇長鳶忙小聲喚道:“薛太醫請留步。”
喊出這句話,所有人都朝她看了過來。
她知道,此時此刻不是她應該說話的時候,但是她知道,皇帝算是一個好皇帝,她希望他能活久一點。
前世,長安城瘟疫蔓延,她也不幸染上了病。
全城百姓死傷無數,她也險些因那場瘟疫離世。
也是那一場瘟疫,導致她小産,帶走了她與趙烨的第一個孩子。
那時趙烨已經将蘇錦鶴從梁王手裏奪了過來,一心護着,自然無心關懷她的死活。
她見孩子流産,本也想跟着去了,奈何譚桀音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劑良方,煎好叫她吃了,吃了藥的第一夜,不到黎明時刻,她的燒便退了,第二日,她便能下路了。
她便以此藥物為底方,在長安城大肆推行,救活了無數身患疾病的百姓。
所以,那方子她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現在都不能忘記。
那薛太醫朝她望過來,一雙眼睛不那麽清明,說話也帶着低啞:“這位夫人是?”
蘇長鳶微欠了欠身:“臣婦蘇長鳶,見過薛太醫。”寒暄兩句,她便單刀直入:“臣婦自幼跟着外祖父在南疆長大,也曾見過大大小小的病症,兒時便得過瘟疫,也像是陛下這般病症,幸得一名醫賜良方,才将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臣婦想着,同是治瘟疫,那治病藥方定大同小異,便鬥膽着,請薛太醫看看我的方子,是否能給陛下用?”
那薛太醫聽聞,雙目矍铄道:“快請寫來。”
蘇長鳶疾步到案牍前,恭敬着坐下,執筆在宣紙上行雲流水寫來:
柴胡、茯苓、桔梗、羌活、白芷、紅棗、生姜、各三錢,防風、車前草、知母各四錢、甘草一錢、生石膏六錢。
墨水淨透宣紙,墨香四溢,她迅速寫好,将方子遞給薛太醫。
那薛太醫雙手捧過藥房,上下掃着藥名藥量,不時雙眉豎起,猶似醍醐灌頂一般,暗自生嘆,天下竟還有如此神醫!
這位行醫者的手法簡直出其不意,用藥大膽,是為上方,剛好能救皇帝的瘟疫,他一時如獲至寶,喜上眉梢。
趙烨看他神情,不由急切問他:“薛太醫,如何?”
薛太醫:“好方,好方啊!”
他連連稱贊此方,太子則松口氣,請他趕緊吩咐人煎了,那薛太醫領了命,躬身退去。
此藥煎制複雜,需要先将藥泡半個時辰,又要先将生石膏熬上一盞茶功夫,才可下其他的藥,一共需要熬兩次,待熬好後,需要将兩次的藥混合在一起,再取其中一小盞服下方可。
熬制過程複雜,蘇長鳶生怕中途出什麽纰漏,便主動請纓,與薛太醫一同前行煎藥。
得到了薛太醫的應允後,蘇長鳶轉而朝蕭起道別:“夫君,我去去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