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照顧
照顧
蘇長鳶手一歪,那簪子不慎戳到頭皮,一股刺痛傳來,叫她打了個激靈。她用手揉了揉頭,幸得只是剮蹭,不曾破皮,只是叫她精神了些。
“病了?他人呢?”
一時放下發簪,轉身看着金巧。
“家醫可曾看過了,得的是什麽病,我去瞧瞧。”
金巧忙按着她,笑道:“夫人,看你急的,就這麽關心太傅的身體。”
她可不是關心蕭起的身體,而是覺得有些異樣,就算是病了,蕭起好端端的幹嗎搬離了內室。
她對着鏡子,金巧正拿出篦子為她篦頭,不時盯着鏡子中的她:“太傅說了,他是怕夜裏起居影響到你休息,所以移到東廂房住去了,家醫鄭太傅雲游去了,只請了太醫來診斷,說他因為日夜操勞,偶然風寒,多休息兩日便可,沒什麽大礙。”
蘇長鳶越聽聞,只點點頭:“知道了,一會兒我瞧瞧他去。”
好歹夫妻一場,府裏上下頭看着呢,她也要做做表面功夫。
只是剛說要去看他,那金巧臉色就變得極其古怪,她回避她的眼神,笑道:“太傅大人說,等夫人您醒來,就帶着您四處走走,散散心,這幾日不必進宮禮佛,只在家宅中安歇便可。”
蘇長鳶斂了眉,暗嘆這話不對味,她臉色一沉:“金巧,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金巧秀氣的眉眼垂下,直愣愣搖頭:“沒。”
她不由一笑,這丫頭撒謊都不會,眼神躲閃,言辭不清。
蘇長鳶擡起手,示意她不要再梳洗,她緩緩站起身,側過身來看着她:“你把太傅吩咐給你的話,再同我說一遍。”
那金巧吓得雙手攏在腹前,躬身答道:“太傅大人說,鄭醫師來瞧過了,他無大礙,又生怕日夜起居驚擾到你,所以搬去了.......。”
“錯了。”蘇長鳶打斷她,眼神不由淩厲起來:“你方才才說,鄭醫師雲游四方去了,請的是宮裏太醫瞧的,撒謊也不撒明白些,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金巧一聽,撲通一聲跪下身來,擡起頭,雙眼不知何時淚汪汪了。
聲音也抽了起來:“奴婢也是聽管家說的,說太傅得了瘟病,和先帝是一模一樣的病,唯恐治不好了,獨自搬去了東廂房,叫府裏上下一幹人等,禁止進入東廂房附近,又特意囑咐了,萬萬不能叫夫人前去,違令者,格殺勿論!”
蘇長鳶一口氣噎在喉嚨裏,沒來由地嘆笑了一聲。
那金巧聽聞先帝便是因為瘟病而死,料想太傅也活不成了,阖府上下皆悲痛不已,誰知她家夫人還在笑,一時不理解起來:“夫人......。”
她低頭問她:“就是這個事?”
這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饒是在前世,對她而言的确棘手,這場瘟病帶走了不少人的性命。
但是這一世,她手持良方,如何會被這病吓住。
昨日蕭起分明知道她有治病的方法,怕是腦子燒糊塗了,忘記了此事。
她定下心來,又将金巧扶起來:“好孩子,先別哭,你平時最機靈,府裏你都哭了,亂了,其他人更不知道怎麽樣了,你且放心,有我在,太傅不會出什麽事的,我叫你辦一個事。”
那金巧搵幹眼淚,說話依舊帶着哭腔:“夫人請說。”
蘇長鳶将流雲織錦包撿來,從中翻出藥方,塞到金巧手裏,吩咐她趕緊抓了藥回來。
待人走後,她也無心梳洗,不曾簪發束髻,任由一頭青絲鋪在背後。外邊天氣漸涼,她只撿了件豆青繡銀杏對襟直裾披上,腳蹬一雙軟底雲錦繡牡丹花鞋,逶迤往東廂房行去。
阖府上下萬籁俱靜,少見人影,一路經過百鴿亭、繞過水榭上青石拱橋,又穿了兩道清幽小徑,展眼來到東廂院。
院落有三五個身着粉曲裾,頭蒙面紗的丫鬟正在灑掃,空氣中彌漫出一股淡淡的酒香。見了蘇長鳶,幾人立即放下手裏的活,齊刷刷朝她走來。
“夫人請留步。”
長鳶正好走到廂房門口,門闩前設有一道紅色警戒飄帶,示意任何人都不得入內。她輕輕勾了那道細細的飄帶,來回摩挲,掀眸看向丫鬟,随手指了兩個:“你們兩個,去準備一盆熱水來。”
不等那兩人答應,又指着另外三個:“你們三個,去準備一些冰塊來。”
那五人垂手而立,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只聽蘇長鳶圓眸輕瞥,淩厲地嗯一聲,那幾人立即吓破膽,平日端方娴雅的夫人忽然發起威來,直叫人心生敬畏,宛若見了宮中娘娘一般,壓迫力十足。
幾人立即領了命,各自散開。
病人喜靜,蘇長鳶輕手揭開飄帶,踮着腳尖湊到門口,她只輕輕推了半山門,朝裏看去,見一大紫檀木拔步床映入眼簾,她順着雕螭床架往下看,薄薄的軟雲垂簾下,蕭起纖長的身影映入眼簾。他身着流雲白水衣,柔軟似雲細膩的綢緞貼着他的肌膚,修出他的身形,長長的一道身影,側卧着,腰間搭條薄軟的雲錦被,青絲未挽,如墨灑在胸前,發絲跟随着呼吸輕輕晃動。頭發遮住他上半張臉,只露出精致的下巴,小小的一張臉,燒得通紅。
卻沒有發出一聲痛苦的哀鳴。
上一世,蘇長鳶得這個病時,那凄厲的叫聲,怕是整個後宮都能聽見,只是無人敢對皇後的聲音做出評判,更無人敢顯露出一絲厭惡或是不滿。
蕭起為何會沒聲?她不由得湊上前,想要看得更加仔細。
少頃,那幾個丫鬟端着熱水和冰塊回來了。
蘇長鳶這才輕推開門,叫丫鬟們将冰塊和熱水放在門口,獨自進去了。
她端起熱水,走到床邊蹲下,這下才算看清蕭起的面容。
他額頭上滲了一圈汗水,豆子那般大顆,濡濕的頭發輕輕貼着他的鬓角,時不時有幾滴汗水順着太陽穴往下掉。
他嘴唇翕動着,呼出小口小口地熱氣,又像是在說什麽話,蘇長鳶自沒注意他說什麽話,只是看見他,就會想起自己受過的苦。
有時像被腰斬,有時像頭觸柱,喉嚨有螃蟹舉着鉗子在夾,渾身的肌膚就像烈火燒過,總而言之,哪裏都很難受。
同樣的,他也應該如此。
只是他強忍着,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來。
蘇長鳶将毛巾丢進熱水裏,攪動兩下,水聲泠泠,繼而撈起毛巾,見一團滾燙煙霧從毛巾上散開,顧不及毛巾滾燙,顫抖着擰幹毛巾,又将它疊成四四方方小塊,感受毛巾的溫度降低了些。
她輕輕坐上床榻,伸手朝他劉海探去,撥弄開濡濕的劉海,留出一片光潔的額頭,再将熱毛巾貼上去,擦拭他的汗珠。
蕭起原本昏迷不醒,一直閉着眼,待毛巾貼上他的額頭,擦拭他的臉頰,他緊蹙的眉眼松了一些,嘴裏發出很小聲地嘆息,像是很舒服似的。
只是那雙眼睛依舊緊閉,睫毛根根豎起,無一不展示着他在拼命壓制疾病的疼痛。
蘇長鳶擦了一遍他的臉頰,見毛巾涼了,再次放回熱水中,反複攪動,擰幹,一氣呵成。她的手都被燙紅了,卻依舊握着毛巾,擦拭他卷翹起來的睫毛,她試圖将他一根根卷起來的睫毛順下去,安撫着他,安慰着他。
沒事的。
蘇長鳶心道,不會有事的。
鵝毛白的毛巾擦過眼角時,蕭起忽然睜開了眼,睫毛就像扇子掃過她的指頭,手指微微一顫。
她忙低下頭,見蕭起迷茫地朝四周盯了盯,繼而,那一雙煙煴着水汽的鳳眸和她對視起來。
他先有幾分錯愕,繼而才像是認出了她來,發出淩厲之色,像是在趕人。
蘇長鳶湊近他:“你醒了。”
她的手忽地被他抓住,粗粝的手指緊緊勒住了她,好吓人,生病了還這麽有力氣。
蘇長鳶還沒來得及問他為什麽,他卻用粗粝低啞的聲音道:“你怎麽來的。”
雖然強硬,但依舊沒平日那般盛氣淩人。
她抿了一會兒唇:“我自己走來的。”
蕭起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掙紮着就要起來,可惜上半身剛擡離開了床底,又無力地砸了回去,就像一團團棉花,軟軟地墜入雲錦被中。
他渾身都是軟的,又軟又紅,可惜嘴巴卻還十分硬:“誰叫你來,你出去。”
頭剛剛沾到枕頭,便一把撒開她的手,怒氣十分,橫眉冷對。
蘇長鳶聳聳肩,以為他是怕別人看他這副可憐樣,笑話他,所以才叫她離開,她都懂,他有自尊心,她亦不會傷了他的自尊。
她輕咳道:“你放心,你這麽狼狽的事,只有我一個人看見,別人都不知道的。”
蕭起只覺得耳朵邊嗡嗡嗡的,頭腦發熱,卻一個字都沒聽清,他知道他得的什麽病,知道有多疼痛,而這個病又要傳染,他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兒尚且忍受不住,要是她也染上了,會愛怎麽一番折磨呢。
他緊緊咬着牙,似是要将牙咬斷了,惡狠狠地沖着她:“出去!”
雖說使出了十分力氣,但在蘇長鳶聽來卻是氣若游絲,就像從他咽喉裏擠出來的聲音一般,又像是病美人撒嬌,哼哼哼。
沒聽太清?
她把耳朵湊上去,想要聽得明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