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賭局
賭局
蘇長鳶未在慈恩寺多停留,今夜還需守靈,得趕在日落之前到太極宮。
她提着食盒剛上馬車,還未坐下,譚桀音便跟了上來。
昨日她去出去查事,一直到現在才回來。
她掀了簾子,迎着她坐下,待馬車在崎岖的青石路上開始行進,她才問她話:“如何?”
“如姑娘所料,胡翠危将蘇大人曾贈予她的宅子、良田都租了出去,年有四十銀錢,加之她現在在宮中的月俸,少說也有百來錢。”
蘇長鳶當初給她趕出去,原本是給了她一條生路,前世種種如過眼煙雲,她還未害死她的母親,她只把人趕遠便是。
誰知她貪圖富貴榮華,一心要留在皇宮,貪圖富貴榮華也并不是什麽不好的事,可她錯就錯在,撺掇着蘇錦鶴複仇,以報她的私仇。
既然她不喜歡送給她的宅子良田,那她便會将它們都收回來。
譚桀音沉默半晌,又道:“還有一事,那春宮鏡是在東市一家偏僻的暗房所出的,我費了一些時間才找到,據店主所說,印象中有一個婦人來買過此物。”
老板不會把春宮鏡賣給一個尚未及笄的少男少女,所以,做這件事的一定是胡翠危。
她嗤聲一笑:“她對東市,恐怕比你還熟悉,自本貪財,又昧了蘇錦鶴一半的銀錢,買了個粗制濫造的。”
譚桀音暗攥拳頭:“此人用心險惡,險些害姑娘命喪黃泉,還害得玄森長老受皮肉之刑,姑娘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風吹得錦緞珠簾發響,她輕卷車簾,朝外一望,現已經是深秋,漫天的銀杏如黃碟紛飛,徐徐飄零,銀杏劃過她眼前,在眼睛裏短暫地留下黃色火焰,她眨了眨眼:“她既然不想頤養天年,那我便如了她的意,贈她後半生,颠沛流離、窮病纏身。”
深夜,太極宮,月色橫空,秋夜意濃。守靈的宮人們哈欠連天,直喊犯困,便是有人為了提神,邀着三四個在宮牆邊兒玩起紙牌來。
類似這般無傷大雅的游戲,貴人們自不會管,只要到了時辰,好好在前殿把香燭紙紮換好,輪流守好崗,便沒有大事。
趙環也嫌困,和着蘇長鳶、蘇錦鶴、曹洛林、胡翠危以及幾個宮娥逶迤往臨香閣去休息。一路上見了幾個宮人玩牌,她頓時也興起,拉着蘇長鳶:“姐姐,我們幾個組一副骨牌來玩。”
此話正中她的意,可她面上有幾分驚擾:“這恐怕不太好吧。”
趙環握緊她的手:“怕什麽,又不賭大錢,不過是百十兩銀子罷了,母後不會說什麽的,況且,有本公主在,我看哪個敢多嚼舌根。”
她威嚴地朝四處逡巡了一圈,衆宮娥宮人紛紛垂手而立,不敢大聲喘氣。
宮中玩骨牌本就是一貫娛樂,只要不賭上身家性命,太後也不會剝奪這些人僅有的磋磨時光的娛樂。
她不再推诿:“也好,玩一會兒骨牌精神些,把這夜熬過去就好。”
一面拉着曹洛林:“嫂嫂也和我們一起玩會。”
她朝她眨了眨眼,曹洛林不理會,欠身道:“公主殿下發話,自然是要玩的。”
趙環叉起手臂:“什麽本公主發話,分明你們自己也想玩,哼!”
說完,大家都笑了一陣,現下一共三人了,還差一人,趙環看向譚桀音,本是想找她玩骨牌。譚桀音則自稱不會,默默推诿了。
蘇錦鶴便主動請命道:“殿下,妾雖會的不多,但也會些。”
說罷,便以趙環、蘇錦鶴、曹落林與蘇長鳶四人為局。
幾人前後入了臨香閣,正上方擺着一套大葉紫檀雕鳳桌椅,趙環坐北側,蘇長鳶坐東側,曹洛林、蘇錦鶴則各坐南西兩側。
譚桀音本就座蘇長鳶一側,趙環見了,不由托着雙腮,朝她笑道:“譚姐姐你坐我這邊來,我教你如何打骨牌。”
“行。”譚桀音起身,将凳子往她那邊拖,自然随意地坐下。
趙環偷着紅了臉兒,伸手去撥面前堆放的象牙骨牌兒,扒拉出清脆響聲:“可不許出老千,要不然,剁掉她的手。”
說這話時,她很自然朝蘇錦鶴以及胡翠危瞥了一眼,分明就是暗示她二人不規不矩。
蘇錦鶴背脊挺直,柔柔笑道:“公主殿下在此,我們又怎敢放肆,更何況都是些小銀錢,不值得為了這些銀子,費了自己的手。”
好言不多說,衆人将牌一洗,丢骰子開局。
蘇長鳶志不在贏,只默默齊好了骨牌,便見南北西三方各自所需所缺。
趙環摸好了牌,面兒上邊挂着微笑,向來是開局十分順利,她不由笑道:哎呀,這打牌也是需要一定運氣了,譚姐姐,你買我的馬吧,今天晚上,我定叫你贏。
譚桀音道:“公主若是輸了如何?”
她那雙靈動的眼珠子滴溜一轉,蔥根尖尖指着她鼻尖兒:“輸了算我的,贏了都給你,如何?”
長公主獨寵譚桀音一事,衆人皆知,自然沒把它當回事,只是各自笑笑,繼續摸牌。
四下宮燈亮如晝,兩側的宮娥們時不時上來添茶送水,并不多言,四下僅有摸放骨牌與叫牌聲。
雖只是消遣娛樂,但各自都在算計着對手上的牌,她組的是什麽牌,要的又是什麽牌。
蘇錦鶴大體能猜到,長公主一來就運氣很好,只是缺個餅,但又不知道是什麽餅。曹落林則喜條兒,眼看着還未組成,但是蘇長鳶缺什麽,想要什麽,她卻看不懂,好像她什麽牌都在棄,什麽又都在要。
她自己運氣稍佳,眼下連多餘的花牌還未打出去。
但是她避開餅兒打,也算是奪過長公主的牌。
輪到蘇長鳶摸牌,纖手撚起骨牌,并未翻開,拇指在摩挲着牌面兒,大體摸到個大餅。她則往旁一瞧,譚桀音默默在桌子下比了一個圈。
心領神會,她哀聲連連,只将圓餅一翻,清脆地蓋在滿桌骨牌之上:“哎,都不是我要的!”
趙環瞧了那骨牌,原本正磕着瓜子兒,方才瓜子皮兒還未吐,便張手道:“我和了。”
蘇長鳶拿着牌:“打錯了打錯了,我剛剛沒看牌,是要出條子的。”
只一下被趙環搶了去,她笑道:“蘇姐姐怎麽這樣,都說下棋落子無悔,現在換了骨牌,你還想反悔不成,給我。”
前半宵,熱熱鬧鬧,蘇長鳶故意放水,叫長公主自然喜得不停笑,而她遇到蘇錦鶴,便沒那般心手慈軟,直接叫她輸了牌。
她牌計不濟,好幾次胡翠危想要對她指點一二,奈何她已經輸得面紅耳赤,也不願有人指點,只把她狠狠剜了一眼。
胡翠危買的又是蘇錦鶴的馬,一行下來,跟着輸了不下百金,心中自然難受,奈何她人微言輕,只能幹幹站着。
臨到三更天,趙環輕輕拍了個哈欠,直喊道:“不行了,再玩下去,你們家底都要輸給本公主了,本公主放你們一馬,明兒再來。”
說罷,丢了牌面,由兩個宮娥引着她離開。
蘇長鳶與曹落林也相繼撩了牌,各自理好衣裙,起身就要離開。
蘇錦鶴和胡翠危都輸了不少錢,少了面子不說,還丢了錢,一時心中激烈憤慨,哪裏睡得住。
待長公主走了,她才叫苦道:“姐姐們真不好,贏了我的錢就要走,還沒打利索呢,我們繼續。”
蘇長鳶正背對着她,雙手攏在袖間,左右手輕輕一搭,勾唇露出一絲笑意,她回過身來:“蘇妃娘娘說的是什麽話,眼下不是人不齊嗎?若是人齊,我們定會陪着你打。”
曹落林也如是應下,她本就不困,且打起了興致。
她泠泠一笑,指着胡翠危:“胡司衣也會骨牌的,叫她來添上便是。”
少頃,幾人整衣坐下,胡翠危自然落在北側。
期間又叫宮人添了幾次茶水小食,開始以後半宵的棋局。
胡翠危從前本是坊間繡娘,以制衣為生,接到過最大的客戶便是煙花柳巷倚門賣笑的娘子,她心生豔羨,那些娘子個個貌美無雙,來錢也容易,往那一躺呢便有無數錢財到手,運氣好的,還會遇上個達官貴人,從此攀龍附鳳做貴人。
她只恨自己年老色衰,做不得那樣的活頭,便将蘇錦鶴特意培養成那風月模樣。她自己閑來無事,又好上了賭,對于骨牌橋牌骰子什麽的,那是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區一骨牌,她贏起來不在話下。
這不,剛過了三局,她便來了個三連勝。眼下見所輸的錢有機會贏回來,她便喜上眉梢,笑得那雙吊梢眉都柔和了不少。
其間不忘自謙:“幾位娘娘夫人想來是讓着奴婢了。”
又說:“看來是這北側位運氣好,奴婢剛好撞上罷了。”
說着,又起來換位置,以逆時方向,換了方位。
這下由蘇長鳶落在北側位。
卻是運氣不好,輸得一敗塗地。
她不由蹙了眉頭,唉聲連連,摸着骨牌兒,輕輕地在桌面上敲:“什麽北側位運氣好,依着我看,胡司衣才是真賭神,就算是公主殿下在,恐怕也要被你降住。”
胡翠危滿心想着如何贏回丢失的銀錢,又念着蘇長鳶本就是閨閣小姐,不懂牌局,贏起來根本沒有絲毫懷疑。
又過了不知道多少時間,房內的檀香換了一柱又一柱,窗外月影西墜,東方吐了魚肚白,室內燭火快要燃盡,在微風中葳蕤跳動。
宮娥們也都一個個站着把覺睡了幾回,便又被聲音驚醒。
“哎,不玩了不玩了,再這麽玩下去,我的珍珠耳珰都要輸給胡司衣了。”
蘇長鳶站起來,輕輕捶着肩頸,那明晃晃的珍珠耳珰在她頸側打出沙沙聲響。
胡翠危見輸了的銀錢剛剛平了回來,自喜不已,雖有留戀,但也不敢造次。
又聽得幾位貴人說明日繼續,她才依依不舍,丢下了骨牌兒,暗道:“若是天天這麽贏,不出三月,就能贏千兩銀子呢,那不就是十年的梯幾。”
如此想了,回去也是興奮得難以入眠,睡覺如反掌,好久才睡過去。
臨到隔日,又是蘇錦鶴守夜靈,她也迫不及待收拾梳妝,緊貼着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