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梨花香
梨花香
那日玩骨牌得了興致,這夜裏,剛到掌燈時分,長公主便邀着幾人開局。依舊是臨香閣,同樣的大紫檀木座椅,只是蘇錦鶴的位置上換成了胡翠危。
趙環搓撚着骨牌,一面望向坐在陪玩席的蘇錦鶴,不由笑道:“蘇妃娘娘怎麽不玩,莫不是昨夜輸太狠了,跟着我們姐妹幾個鬥氣,不願玩了,哈哈哈。”
長公主說話一向如此,不顧別人體面,也慣愛将別人不擅長的事拿出來調弄一番。蘇錦鶴早已習慣,心裏雖有不悅,臉上卻挂着笑:“殿下有所不知,我如今有了身孕,太醫叮囑了,不能太過費心思。”
趙環朝她望了一眼,手裏不停砌着面前骨牌,将它擺成一條條長龍似的骨山:“原是這樣,可你的司衣,會玩骨牌嗎?”
冰冷的骨牌一塊塊疊出響聲,清脆動人。蘇長鳶似是無意提及昨日,把昨日長公主離開後,胡翠危一人殺了她們所有人的戰績講了出來。
趙環聽了瞬間來了興致,迫不及待丢了骰子開局,她想會會這個傳聞中的運氣王。
一夜下來,幾人從掌燈時分玩到天亮,胡翠危竟把她三人殺得措手不及。
她滿臉堆着笑,臉上橫着的豎紋像是能夾死一只蚊子,嘴中歉意連連,一雙手不停往兜裏撥銀子。
趙環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一會兒紅一會白的,臨到了早上,氣呼呼地轉身便回去了。
蘇長鳶則與曹落林相視一笑,各自也做出唉聲嘆氣模樣,收拾了殘局離席。
一連足月過去,胡翠危手氣好,運氣佳,她天生賭神聖體的美名在她們骨牌圈兒傳了出去。就這短短的時日,便足足賺了半千的銀子,一時間,她樂得喜不自勝,要知道,這些銀錢若是叫她掙,就算是連着蕭鹿山的良田、宅子的租賃,也要掙個十來二十年呢。
這日天氣涼,秋風緊,秋雨綿延,臨香閣早有宮人準備好了炭火,只支開一扇小軒窗透風。
寶閣被熏得暖烘烘的,蘇長鳶等一行人撐着雪白的油紙傘,錯落有致進了寶閣,便将身上的雨披抖下,雙手搓了搓。
她站到炭火面前,伸出筍尖手在上面烤了一會兒,只覺得溫暖入體,不由舒服地打了一個顫兒。
其餘幾人則已經綁在了賭桌上,叮叮哐哐齊好了牌,就等着她落座。
她烤好了手兒,回到桌前,開始摸牌。
只是一面摸牌,一面唉聲嘆氣:“可惜啊可惜。”
燭火之下,她輕輕搖頭,耳珰來回擺動,小巧的珍珠串兒在她脖頸投下一道影子。
胡翠危正好坐在她旁側,看得愣愣的:“可惜什麽?”
她雙眸一斂:“可惜胡司衣這麽好的賭運,怎麽就贏個百八千銀子,要是去了醴泉坊,別說是百八千銀子,就是十萬兩銀子,也贏得。”
“十萬兩銀子?”她瞠目結舌,摸着骨牌的動作微微一頓,神色出游,不知道在想着什麽,入了迷。
曹落林見狀,立即說道:“妹妹說的可是醴泉坊那個賭神?”
她自然點頭:“姐姐也聽說了,不過這事,都在長安城傳遍了,說那個賭神一到了醴泉坊,不出兩月,單單憑借十兩銀子,就贏得了十萬銀錢,這不就是以小搏大,一本萬利麽。”
“自是聽說了,一開始我還不信,後面我聽兄長說,這人呢,都是有自己的運氣的,想來那人是賭運之子,被神靈庇佑,才會得那麽多銀錢。”她笑着撚起手裏骨牌,打了個二餅出去。
蘇長鳶自摸了牌,仔仔細細地看了:“可不是,有人就是賭運好,我看胡司衣也有這樣的運氣,你的運氣若是到了醴泉坊,不知道要發多少財呢。”
胡翠危撚着骨牌的手放緩了些,眼神也不像落在她前面的骨牌上,似是放空,又一會兒聚集了精神:“話是這麽說,可宮裏邊命令禁止了,宮中為官的人又不能去賭坊。”
她仄聲一笑,攏着團扇遮住下半張臉,一雙眼睛悠悠望着她:“所以我方才說,可惜可惜,胡司衣這樣好的運氣,怕是只能大材小用咯。”
胡翠危長久的沉默以及滞澀的眼神恍恍惚惚,叫她看得十分真切。
宛若撒落下去那些餌料,終于引誘來了只肥魚,那只肥魚眼神警惕,卻又無比憧憬着碩大的餌食,它猶豫再三,最終擺着尾巴,撥動清水,朝她游來。
翌日,太傅府。
蘇長鳶一早便到譚桀音房裏來,說是要借她幾身男裝穿穿,方便今日出行。
只是她試了好幾件,都不合身,譚桀音身材高挑,骨架也比她大不少,她穿起來就像是偷偷穿了夫君的大衣服穿。
“不行不行,都太大了,兒時的衣裳呢,你有拿過來嗎?”她把衣服重新疊好放回去。
譚桀音搖頭:“兒時的衣裳都留在江州南溪了,一件也沒帶。”
她這才犯了難,現如今出去定衣服,定是要十天半月才能拿到的,時間來不及。她忽然靈機一動,尋思着,曾經在碧紗櫥衣櫃中看見過幾件身量較小的衣裳,想來是蕭子新的。
“有了。”說着,二人便往西廂房裏去。
譚桀音想到她所謀之事,不由問她一句:“姑娘所謀,為何單單沒有告訴公主。”
這只是她随口一問,并不曾多想。
原來胡翠危的賭神之說,都是她一心謀劃的。
她拉攏了曹落林,譚桀音,卻獨獨沒有告訴公主,這是何用意?
她不由笑道:“曹姐姐乃才女,聰慧過人,行止娴雅,公主亦是聰慧伶俐,可她太過率真,臉上藏不住事,這事若是告訴她了,我擔心會出纰漏。”
“原來如此。”
“二則,這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待事情成了之後,再将其來龍去脈告訴公主,給她賠個不是,她會諒解的。”
言談間,二人穿過抄手游廊、清幽小徑,展眼來到西廂房。
碧紗櫥內擺着一雕螭金絲楠木衣櫃,她勾開獅頭嘴裏叼着的兩個鐵環鎖,打開櫃門,在裏邊翻出了一件象牙白绫錦袍。
雙手展開衣袍,見那白色錦袍上繡着金色蓮花,領口與衣袖繡着荷葉紋,做工精致,仿若能看見鮮花花瓣的紋理走向,錦緞面料細致,雖說放了好些年,卻依舊如新衣一般。
想來是太傅少年時所制的衣袍,只是他年少就喜歡舞刀弄棍,極少穿這些衣服,所以才會如此新,果真是暴殄天物了。
輕輕撫摸過上面精致的蓮花,展開來一試,只見衣袖正攏筍尖手,裙擺剛曳住腳踝,腰束一條玉色寬帶,腳踩黑色長靴,手握宣紙折扇。
再将玉佩懸腰,耳珰摘去,烏雲鬓盡數往上擡,玉冠簪發,留兩須劉海。
好一個俊俏的少年郎。
她對着銅鏡凝望,學着那蕭子新搖了搖折扇,又潇灑将折扇一合,雙手撚着折扇微微欠身:“姑娘,小生這番有禮了。”
說完,與譚桀音相視一笑。
只是銅鏡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身影,他身穿象牙白錦袍,循着笑聲,在門外咳嗽了兩下。
蘇長鳶微微一怔,垂眸與鏡子中的人對望。
古銅鏡照着他的笑臉,虛影晃晃,令她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夫君怎麽來了。”蘇長鳶盯着他的眼睛,他也在鏡子中盯着她。
“怎麽,我不能來。”這裏本是他的住所,卻因為得了一次瘟疫,搬到東廂房,至今都還沒有搬回來住。
府上的人以為太傅是把将病氣渡給夫人,所以才分開來睡,并沒有多疑。蘇長鳶也樂得清幽,一個人住在碧紗櫥,好不自在。
他見有其他女眷在房內,并未進來,只是搖着扇子在門外守着。
她則轉過身,打開了簾子出來,站在他身旁,扯着嘴角笑了蕭。
蕭子新的目光一直追着她,從裏追到外,見她站定,又從上掃到下,他的頭微微揚起,嘴角不由牽起一道弧線:“我瞧着,這衣服好生熟悉。”
她心想少一事不如多一事,蕭子新少年時衣服多了去了,他哪裏會記得他有一件象牙白金線繡蓮花的衣裳,所幸撒了謊:“好看嗎?剛買的,今年長安城最新的樣式。”
眉毛一斂,他露出幾分玩味的神情,他将折扇豎起,在她腰間敲了兩下:“轉個圈,我看看。”
周圍偶爾有來往的丫鬟仆從看見,均以為兩人這是玩什麽新鮮的把戲,都掩着嘴偷偷跑開。蘇長鳶想要解釋的手剛伸出去,那話又在喉嚨噎住。她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譚桀音。
她則事不關己地看着別處,伸手撓了撓脖頸。
罷了。
她擡起衣袖,在他面前僵硬地轉了一圈,又正面面對着他:“看到了嗎?”
放下衣袖,垂手在袖中,尴尬地攥緊了拳頭。
蕭起眼神平視着,正好對着她的腰身,這個位置尴尬,往上三寸不是,往下三寸也不是,他便盯着那截細腰,笑道:“好看,十分合身,天衣無縫,再适合夫人不過了。”
她背了背手:“那就行,那……我今天還有事,先走了。”
從他身旁擦過,衣袖輕輕拂過素輿,忽地一下,手腕被他拿住,扯着她往前輕輕一帶。
蘇長鳶猝不及防地往前傾,一手扶着素輿,上半身幾乎與他貼近,環佩落在他腿上,輕輕擦出聲響來。
側目相對,蘇長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卻看得見他正在看她。
“分明穿的我的衣裳。”
蕭起湊過來,在她耳邊輕輕吐故納新,一陣陣熱氣,弄得她癢癢的。
這竊竊私語僅有她能聽見,她一時被人逮住錯處,就像被抓的小偷,心不斷跳動。她狡辯道:“你怎麽知道是你的衣裳,說不定……。”
“上面有我的梨花熏香。”打斷她的話,繼續以玩味的眼神看着她。
她咽口唾沫,将手掙脫開來,掙紮站直了身體:“不行嗎?”
蕭起的手抓了個空,他盯着空蕩蕩的手掌心,不知道想着什麽,繼而輕輕抓了兩下,摩挲指腹:“可以,蕭府上上下下,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所有的人,都是夫人你的。物供夫人玩賞,人供夫人消遣,只是夫人,別不好意思不承認。”
蘇長鳶并未深想他話中意思,拘禮點了點身道:“夫君,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