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撼天震地的吼聲不斷從洞外傳來,猛烈地撞擊人的心髒,裴千羽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無力地軟在姜苓身上,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住了。
除了姜苓和聽不見的宋海川,其他人都表現出不同程度的不适,王述捂着快透不過氣的胸口歪在地上,說話都費勁,“這什麽聲音?”
宋海川手足無措地看着他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你們怎麽了?”
唯一鎮定的只有姜苓,他低頭摟着裴千羽,另一只手溫柔地撫摸懷裏人的額頭,低沉的聲音沉穩,安定人心,“太上臺星,應變無停。”
宋海川不知道什麽是《淨心神咒》,甚至他都不知道姜苓念的是哪些字,但他能明顯感覺到所有人的痛苦滞了一下。
“驅邪縛魅,保命護身。”
他每誦念一句裴千羽的臉色就會好看一些,王述等人也一樣,無故堵在胸口的濁氣忽然就散開了。
“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王述怔怔躺在地上,耳邊是姜苓的誦咒聲,從小到大他見過數不清的道士和天師,但除了已經不在人世的師祖,他再沒見過比姜苓更能發揮《淨心神咒》作用的人。
同樣的咒語,從姜苓嘴裏誦念出來就是要更好聽,原因他記得師父曾經說過,這是因為姜苓從不懼邪佞,所以他的三魂可以像昆侖一樣巋然不動,這種人就算天塌下來他們也不會怕的,只會想辦法怎麽把天再頂回去。
“小師叔。”王述緩過勁從地上坐起來,揉了揉還有些不舒服的胸口,“這什麽東西的聲音那麽厲害?”
“不知道,聽不出來。”姜苓的手輕輕地給裴千羽拍撫心口,溫聲問:“好點沒有?”
裴千羽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點頭。
“那能坐起來了嗎?”
裴千羽又搖頭,“你抱着我我會比較有安全感。”
姜苓無奈地挑起一邊眉頭,“意思我得一直抱着你?”
“那最好不過了。”裴千羽笑着把臉埋到他懷裏去,“先抱個五分鐘,等下換我抱你。”
一旁的王述唉聲嘆氣,“現在不是你跟我小師叔抱來抱去的時候,這動靜怎麽也得去看看吧,你就一點不好奇這是什麽東西發出的聲音嗎?”
認識裴千羽這麽久,到現在他還是常常搞不懂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怎麽心能這麽大,洞外的叫聲都沒完全停下來,他竟然已經翻篇了。
“不好奇,好奇心重容易死,我想好好活着,我和阿苓還沒有舉行婚禮。”
姜苓沒說什麽,在借篝火的火光查看裴千羽的頸側,白皙無暇的皮膚再找不出一根血線。
王述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聽到婚禮兩個字,他的耳朵完全豎起來,“婚禮?日子定了嗎?中式還是西式?”
“還沒有,都得看阿苓的意思。”
“我跟你說,日子得早點看,吉日好找,但要找個最适合你們的黃道吉日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你跟我小師叔的生肖八字,值神日幹這些都得看,你得早做準備啊。”
裴千羽聽完一下從姜苓的懷裏坐起來,驚訝道:“這麽複雜?”
“肯定的啊,這是傳統啊,這關系到天時地利人和,你要想跟我小師叔百年好合,永結同心,這黃道吉日一定要好好看,要挑個最吉祥的日子,諸事皆順……”
姜苓嫌他吵,“閉嘴。”
王述馬上把嘴閉上。
裴千羽轉頭看了看他的臉,想說話也閉嘴了。
姜苓走向一直半死不活的羅宋,在宋海川略有警惕的視線中停在一個不算近的距離,說:“你打算這樣到什麽時候?我早就告訴過你陰陽的平衡嚴絲合縫,絕無可能存在打破陰陽秩序,生死共存。”
羅宋一動不動,并不言語。
“人死了就是死了,活不下去你就愛活不活,撐得住你就撐,好好活着,記住他。”
他說完這句話,羅宋終于有了反應,他面對牆坐起來,轉頭露出一張挺清秀的臉。
在場只有裴千羽沒見過他原來長什麽樣,此時見到他不再把自己易容成讓人記不住的樣子,忍不住道:“你這樣多好。”
他的聲音不大,但這是在山洞裏,所有人都聽見了,默默轉頭看他。
裴千羽擅長應對人們的視線,并沒有覺得不自在,頓了一下反問:“難道不好嗎?”
王述撓了撓頭,“怎麽說呢,好不好的,主要你很突然。”
沒頭沒尾突然來這麽一句話,是個人都沒聽懂。
“我是說他長得又不醜,為什麽總易容,把自己弄得很奇怪?”
羅宋的易容術出神入化,但他沒有把自己易容成另一張臉的邏輯,常理要麽他這人家喻戶曉,要麽就是個通緝犯,可羅宋兩種情況都不符合。
“習慣了。”沒想到羅宋竟然願意回答,“任何技藝不用就會生疏,會忘記,小祝會不高興。”
提到這個姓祝的,姜苓順嘴就問了一句,“他怎麽死的?”
當年他找不到這人的行蹤,後來也不知道死訊。
“病死,查出惡性腦腫瘤沒多久就死了。”
羅宋聲音很淡,聽不出來這件事對他造成了多大的痛苦,他只是很執着地尋找辦法,想找回一個早就死了的人,回到兩人相依為命的日子。
因為他太想念那樣的時候,那是他人生裏最快樂的一段時間,盡管不長卻已足夠懷念一生,但他懷念的時間越長就不能甘心,為什麽總是他遇到這種事?
他就這麽一個願望,找一個能陪陪自己的人,會擔心他是不是受傷了不知道,會誇他努力做得很好,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卻早早就死了,短暫的一生就攢了那麽些雞零狗碎的東西,最後全留給了他。
人死不能複生,虛假的希望把他撐到現在又把他給挖空了,倒不如他從一開始就沒有遇見他,也好過像現在這樣。
姜苓不會安慰人,因為一般人得不到他的同情,所以他只是朝着宋海川微微擡下巴,“他找你都找到這來了,不要說你感覺不到他在關心你。”
宋海川收到他的暗示馬上叫人,“哥,跟我回去吧,我照顧你。”
羅宋垂下眼沒有說話。
姜苓轉頭看了眼靠在牆上閉眼休息的徐潛禮,“如果陰陽真的存在缺口,你打算要他做什麽?”
羅宋有氣無力地說:“只有他能進去,再把亡魂都引過來就可以了。”
千裏之堤潰于蟻穴,這就像堤壩,再小的洞口只要開始漏水就遲早能把一切都沖垮,陰陽和生死就會失去秩序。
可是他沒想到原來源頭就是錯的,三足金蟾根本就不是來自陰間,如果堤壩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還談什麽蟻穴。
姜苓道:“集體潛意識是近代才有的概念,古時候人們會用陰來表達不屬于陽,就像亡這個字,念作‘無’時意思是不存在,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來處。”
後來人包括他自己的後人就簡單直接理解成從陰間地府來的。
“你親生父親羅甘據說有往返陰陽的能力,難道他們幾個也不知道?”姜苓轉頭看向唐十五等人,這都是羅甘的親傳弟子。
唐十五猶豫了片刻,說:“我師父的師兄是走無常。”
姜苓微愣,王述也呆了,“這算不算走後門?”
這人脈也算被羅甘用明白了。
唐十五有些不悅,“那怎麽了?你們就沒利用過走無常?”
“你不要亂說,那怎麽能叫利用?我給了簽名照,還許諾了給演唱會門票的。”裴千羽忍不住出聲糾正,“這叫錢貨兩訖,你情我願算什麽利用。”
王述附和,“就是!我們跟你們可不一樣。”
姜苓轉身往洞外走去,發現這麽久了,洞外竟然還未消停。
他一走兩條聽話的尾巴立刻跟上。
走出山洞,一股萬山将傾的壓迫感從裘家村方向橫掃而來,震得裴千羽和王述腿軟得差點跪在地上。
他們能明顯感覺到,有什麽龐然大物就在那邊,甚至不止一只。
王述驚恐得瞳孔驟縮,“小師叔,裘家人不會是頂不住了吧。”
“可能是這樣。”姜苓臉色凝重。
為了把裘家村的壯年都引走,他來這路上折的所有紙全用上了,一股腦丢進他們時刻守衛的“黃泉”,才取得進村救王述的時機,但後來怎麽樣他就不知道了。
這樣看,該不會……
“難道這是我闖的禍?”姜苓自己也不能确定了,“我去看看。”
裴千羽雖然害怕,也不贊同,但姜苓說了要去那就是要去,他能做的就是跟上,“我也去。”
“小述,回去把徐潛禮帶上。”
“好!”
王述掉頭返回山洞裏,把暴怒的徐潛禮扛在肩上跑出來。
返回裘家村的路上,他們一直能聽到各種奇怪的聲音,其中有一道聲音最奇怪,像嬰兒啼哭,又像婦人叱罵。
裴千羽聽得膽戰心驚,“這是誰在罵人?”還聽不清楚在罵什麽,像什麽地方的方言。
姜苓道:“這是化蛇的聲音,山海經裏的,據說很少發出聲音,一旦發出聲音就會招來洪水。”
也是聲音足夠特別他才能認出來。
“那等一下這裏真的會有洪水嗎?”裴千羽問。
“應該不會。”
等他們趕到裘家村,只看到一條狗像瘋了一樣到處跑,好像哪裏都不安全沒法躲。
“啊!豆豆!”
哈士奇聽到他的聲音猛地扭頭,四條腿快跑出殘影地沖過來,一頭撞進他的懷裏,夾緊尾巴瑟瑟發抖。
姜苓低頭看了眼埋在裴千羽懷裏嘤嘤個沒完的胖狗,擡腿輕輕踢了一下狗屁股,“你跟豆豆待在這,它快吓死了。”
裴千羽微微擰眉,“可是我想跟着你。”
“那你把它推開,走吧。”
裴千羽看着懷裏抖得不行的豆豆,又不忍心這麽做,“阿苓,它真的很害怕。”
“你可以留下來陪它。”
“那你呢?”
“我去去就回。”
裴千羽一狠心,還是把懷裏委屈嘤嘤的哈士奇抱開,“對不起了豆豆。”
哈士奇只好趴在地上,兩只前爪捂住耳朵。
裴千羽走得一步三回頭,滿心都是罪惡感,“阿苓,它不會有事吧。”
“不會。”
村子裏還有人,不過都是老人和很小的孩子,年輕一點的包括少年都不見了,這些老人和小孩就站在村子的空地上,遙望聲音的來源,已經無暇顧及姜苓這些外來人。
四個人裏只有偷偷潛入過的姜苓知道路該怎麽走,他們抓緊時間跑起來,不多時就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裘家人所稱的“黃泉”其實在兩山之間,垂直的山壁形成一扇大門,兩個巨大的奇特人臉正面目猙獰地互相擠,但看這個臉的大小,真擠出來了身體也夠嗆能出來,因為山門就這麽大。
而在山門前,無數裘家人聚集在此,他們築壇設供,火把的照耀下相同的深藍色衣衫像一道防線。
但這扇門的争奪權遠不止它們,很快化蛇的臉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頭長尖角,眼若銅鈴的巨大獸頭。
姜苓仔細看了看,轉頭對看傻了的裴千羽和王述道:“這個就是年,民間傳說有許多版本,無一例外它只在除夕出現,但它是個很特別的例子,就是它不是自古就有的。”
裴千羽疑惑,“古人不知道年獸?”
“沒有古代典籍能證實這是自古就有,年獸這個詞能找到的最早出處其實在近代,可它卻跟随春節深深紮根于每個漢人對年的認識,也是集體潛意識裏最為人熟知的兇獸形象。”
王述說:“如果這就是年獸那不是很好辦嗎?年獸怕煙花爆竹的聲音。”
姜苓搖頭,看向山門前一道道背影,“他們比我們更有經驗。”
“那他們在等什麽?”
裘家人的姿态俨然就是在等,像在等一個時機,又像在等什麽東西。
“等一個青史留名的英靈。”
下一秒,年獸敗下陣來,勝者的腦袋已經擠出山門,猙獰的豬口牙像能把天給頂破。
裴千羽見狀把自己擋在姜苓身前,雙臂死死地護住身後的人。
姜苓看他渾身都在發抖,歪頭看了下他的臉,發現他眼睛都不敢睜,“我不怕,你怕可以躲我身後。”
“不行。”
姜苓從後面抱住他,把臉枕在他的肩膀上,“要是我們就快死了,你最後想對我說什麽?”
裴千羽想也不想,“我死也不跟你分開。”
姜苓偏頭親了一下他的脖子,“還有嗎?”
“要是我們沒死,我可以把豆豆帶回家嗎?”
姜苓的手指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耳朵,“不可以,你太喜歡它了,我會嫉妒。”
裴千羽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原因,被哄得暈頭轉向,“那我不養了,除了你我什麽都不養。”
突然漫山遍野響起氣勢恢宏的踏踏馬蹄聲,仿佛有千軍萬馬正迎沙踏風而來。
王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馬蹄聲?這種地方哪來的馬?”
“這是戰馬聲。”姜苓把自己貼在裴千羽的後背上,手臂緊緊抱着人,“他們請來的是個大将軍,民族的集體潛意識裏,能攔得住這種兇獸的只有一位。”
王述呆呆地問:“誰啊?”
“封狼居胥第一人。”
【作者有話說】
苓:我會嫉妒^_^
裴(臉紅心跳)啊啊啊除了我老婆我什麽都不養!
述:我小師叔把你吃得死死的……